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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昨日今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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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嬉笑打闹,乱做一团,而站在人堆里的正是焦子胜,弓着身子摇摇颤颤。
一个身着靛青色缎子长衫嘴角上有颗黑痣的青年,笑吟吟的叫道:“还有谁?能让咱焦大爷动一动,小爷再赏一锭。”
说着他手掌一摊,四锭二两一个的小金元宝,凑趣的人跟着叫好起哄,相互撺掇。
一个粉面娇颜的妖媚男子垫着脚缓步走出来,细声细气的说:“世子爷,水帘来试试。”
“试归试,总得下个注方才有趣。你若赢了爷就赏你,输了又当如何?”
男子媚眼横飞,道:“若输了,水帘也没这金锭子赔给爷!”
“金锭子,爷要多少有多少,不稀罕!赌些有趣的。”
“水帘若输了,今晚便在世子爷的房外吹一夜的冷风。”
世子爷拧了一把水帘的脸,淫.笑道:“妙,爷喜欢。只是让你守在房外,爷可舍不得。况且还怕你在房门外拈酸吃醋呢!”
众人轰然一笑,有几个年纪尚小的公子,不由的羞红了脸。
水帘胸有成足的一笑,转向焦子胜,道:“焦大爷,就看您平日里说的话诚不诚心了。”
焦子胜自知这次把我误认为小倌篓子捅大了,规规矩矩的“醒酒”,再不敢多言。
“不行吧。快找找世子的门坊大门朝哪儿开吧!”不知谁叫了一句,众人跟着起哄。
水帘下不来台,冷了脸道:“原来焦大爷嘴上说的,都是唬人的。”
又是一阵哄笑,焦子胜被水帘当众揭短,面子也挂不住了,瞪了他一眼。再看看水帘那我见犹怜的模样又有些忍不住心痒,气势一下子又软了下来,向水帘眉目讨饶。
水帘在焦子胜后背一抚,软腻腻的道:“焦大爷,您倒是动一动啊!”
只一下,焦子胜骨头立时酥了,色授魂予,几欲开口。
我站在人群里朝着他冷笑,焦子胜猛一激灵,连忙住了口。
世子爷已经找着了乐子,一甩手把金锭子赏给了水帘,“焦大爷到底是心疼水帘,跟小爷说说今儿这是唱哪出?”
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卖弄调情,哗众取宠,洛阳的好戏真是一出接着一出。乐圣为一指人群,向我询问这是什么情况,我笑而不语示意他继续看。
世子爷继续撺掇水帘挑逗焦子胜来找乐子,焦子胜朝他猛打眼色,那世子爷只顾取笑浑然不觉。
我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世子爷身后,他察觉到大家都在看他,猛的回身却见我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他就像猫炸了毛,惊叫一声,跳出老远,半晌后才结结巴巴的道:“相,相爷,晚辈,家中事急,父亲已派人来催,晚辈,晚辈告退。”
他一打眼色,人群如鸟兽散,公子哥们用袖子遮着脸开溜。
我暗笑,看了半天就这几个货还认不清谁是谁?现在挡还有什么用?
别人还罢了,早就是老手了,在洛阳名声都臭了。唯独让我意外是那个穿墨绿色锦缎长袍,戴书生头巾的玉面少年,若没认错那人应该是远清大将军的弟弟。正是因为他,我才在旁看了许久,他那如同得了三昧的笑,想必也是常客了。
远清啊远清,你浴血沙场,你弟弟在洛阳流连欢场,你的血是不是廉价了些?
我沉声道:“诸位公子且留步。”
十来个衣冠楚楚的少年溜着墙根儿站成一排,他们皆年长于我,却战战兢兢的等我训示,如同老子训儿子,场面不免滑稽可笑。
我不温不火的道:“风评大考诸位公子皆榜上有名,本相作为主考不得不说几句。基本的节操是不是该严守?光天化日是不是该收着些性子?诸位身份不同,若真闹出笑话来,岂不是有辱家风国威。”
几个年纪尚小的涨红了脸,那几个欢场老手的早就听惯了这样的话,一脸不以为然,嘴上却齐齐应道:“遵相爷教诲。”
我摆了摆手,他们如蒙大赦顾不得礼节竟疾走出门。
这就是今年举荐提拔的官员!
我原想叫远清的弟弟留步,转而一想今日这场面已经够尴尬了,况且乐圣为也在,只得作罢了。
我对焦子胜淡淡的说:“起吧。”
焦子胜拜了两个时辰已经脸色灰白,身形颤悠,强挺着腰回话:“晚生,谢……谢相爷。”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本相刚才说的,焦大人都记在心上了么?”
焦子胜面露惧色,连连说:“记下了,记下了。”
我转身向外走,乐圣为紧跟上来,半认真半玩笑的道:“难怪洛阳人叫侯爷您笑面虎,贴切恰当!”
我反诘:“耳朵长,嘴巴大,你越发像洛阳人了!”
乐圣为手肘一戳我,打趣道:“俯仰谈笑,吓得人屁滚尿流。这外号可是夸您老呢!”
我横了他一眼,无奈的笑了,“莫再送了,你回吧!”
说着,我就带殷夕言他们快步转出了回廊。
乐圣为在我身后戏谑的高叫:“这春宵阁小倌唱曲可是百里挑一的,侯爷还是听听……”
我头也不回,道:“不必了,乐大人留步,春宵一刻值千金。”
封言远远地瞪了焦子胜一眼,骂道:“便宜了他,属下看他是死性难改。”
我苦笑道:“改与不改,交与他老子吧!这春宵阁他是断不敢再来,能老实上一年半载。风评大考将近,莫惹出大乱子,贻笑大方。”
封言只好作罢去赶车,殷夕言冷着脸,在我耳边低声道:“口没遮拦,一个姑娘家,春宵一刻值千金也是你该说的?”
我瞥了他一眼,殷大圣面上冷,心里便不知是冷是热了,但看他面颊红的有些可疑。难得他还懂得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内涵,我只当他练武练的已经不食人间烟火马上就要登仙境了。
焦子胜不敢怠慢送到门口,我跨步上马车一摆手,“焦大人回吧!”
“恭送相爷。”
我撩开车帘探出头去,淡淡的说:“事不过三。”
焦子胜不由的一抖,回道:“晚生……记下了。”
马车徐行,我懒懒的阖上了眼,风评大考在即,各部皆有空缺,刚刚见的那几位不乏填充要职的,想起来就头疼,不是非逼我拿烂到心儿的萝卜去填一个好坑。
氏族势力这样大,不填,只怕又不行。前两年萧相和容相也曾为了拉拢氏族选了些荒唐平庸之人来稳固自己的势力。难道我要步他们后尘?不在官吏举荐上扼住氏族势力的扩张又怎么谈得上在其他地方摁的住他们呢?
进退两难,真是为难了我。氏族,昭国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你还未回洛阳,便丢给了我一大堆难题!怕我忘了你不成?
面壁思君,这密信写的真是含蓄隐蔽。你人不在,却知道我的一举一动,我被禁足你在秦北面壁相陪。三年不传一信,只这一句就拨动了我的心,这样精准,也不知是你算的准,还是心诚!
只不过,那几个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这字定然是出自少渊之手无疑,临他字的人虽多,但临的出神韵的几乎没有。但就是看着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自己八成是被皇上传染了疑心病,我不由的一笑。
三年来,你不传信给我,也不许我传信给你,这三年你我之间就是一片空白。
我所知,仅仅是北地传言。秦王残暴,一日斩首士兵百人;秦王天生凶像,吓死秦北悍匪,如此云云。传言能信几分?传言还说我有断袖之癖呢!
其他我不得而知,单说秦王的相貌,足可说万里无一,比女子犹甚,不合适却又最恰当的形容便是,倾国倾城。秦王非但没有凶像,大多时都很温和,笑起来正如春寒料峭的三月天,和煦中透着一丝凉。
一阵轻风吹起车帘,像柳叶薄刀拂过我的脸,刮起了我一身鸡皮疙瘩。我紧了紧披风,尤觉得从心底泛上一股冷意。
那不远处的青岩山,就在三年前尸体盖满了整座山,染红了整片地,人打从山下过,远远的都能闻到死人气。
正是前太子一次“立春之变”,洛阳死了十万人,而我,也正是那次事件被彻底改变了命运,一步步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立春之变时,我并不在京城,后来隐约得知皇上当年被囚寒潭水牢差点让太子逼死,后来少渊平乱大军攻破洛阳,皇上反过来削了太子封位贬为庶民,让他和叛军一样曝尸荒野,赐死了东宫侍卫宫女太监上千人,包括他刚满四岁的嫡孙泓乾。
皇上被囚的内情我不得而知,只是打那以后皇上性情大变,疑神疑鬼犹如惊弓之鸟,几近丧心病狂。以至于后来,凡和太子扯上关系的,都抓进诏狱,严刑逼供,一概杀了。
皇权面前,亲情算什么?薄的还不如一张纸!
洛阳夜夜宵禁,百姓闭户不出,兢兢度日,生怕哪日诏狱的人莫名其妙的就抓上门来。朝上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两班队列,人越来越少,诬告陷害,落井下石,子告父,父杀子,为求自保,六亲不认。
“春分之变”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不过三个月整个洛阳已近失控,诏狱又把手伸向了地方。往日里和东宫走的近的州府、总兵,未免连累家人纷纷在家中自尽。
清洗太子党,让整个大昭知道了“活阎王”臣楚,诏狱典狱司。
洛阳一时陷入了极端恐怖,说是错,不说也是错,只要诏狱认为你错,你就是错。在诏狱死一个四品大臣,皇上甚至都不会过问。
少渊的身份最是微妙尴尬,面上是平乱第一功臣,一手掌着洛阳军机大权,风光无限,实则是皇上第一心腹大患。
恰当这一触即发之时,不知打哪儿传出一则箴言,说我是天机书中预言的天机子转世,是影响天下大势的人,至于如何影响,不得而知。说的有板有眼,传的沸沸扬扬。
此言一出,我的清音侯府立刻被秘密监视起来,我被皇上圈禁在府里,惶惶不可终日,终觉得自己大祸临头了。
我若是皇上的心腹倒罢了,坏就坏在我从现代穿越过来,是少渊帮我伪造身世,举荐我入朝为官,上至皇上下至百官都视我为少渊嫡系。
天机子的预言,给我惹了滔天大祸。皇上经太子兵变神经绷的过紧,这传言恰如干柴上面丢了一把火,马上就窜起了冲天大火。
皇上猜疑少渊手握重兵,存有异心,借我的特殊身份给他自己造势。
几天后,皇上终于按耐不住了,诏狱打着清除太子逆党的名义,带走了我府里的一名管事。仅过了一夜,那管事熬不住酷刑,“招认”了我私底下为东宫办差,他们“顺理成章”的把我抓进了诏狱。
诏狱阴寒刺骨鬼气森森,过道里血腥腐臭扑鼻而来,我缩在牢房的墙角里身子不由自主的发抖,我怕,怕死,更怕生不如死。
皇上这次肯定是打定主意要“糊里糊涂”的在诏狱把我整死,让少渊失去“夺位”的幌子。我跨进诏狱的门槛,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更要命的是,我女子的身份一暴露,皇上更会认定这一切都是少渊早就布下的局,只等着时机成熟图谋不轨。
昭国青云直上的大红人,少年得志的清音侯,竟是个女人!
我简直不敢想,要是东窗事发,又是一次血流成河!清洗完太子党,接下来就会轮到少渊。
诏狱里不时传来惨叫,狱吏抽打逼供,盘桓在我耳边像挥之不去的噩梦。每每听到有牢门打开,我都一身冷汗,生怕有人来抓我上刑,遥望牢房上碗口大的小窗,从日出到日落,竟比一年还漫长。
日落之时,少渊来了。
我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心终于踏实了,泪却猛然涌上来,怔怔的看着他。
他没穿铠甲也未挂长剑,只着一身玄色锦袍,玉冠束发,做随常打扮,始终垂着眼,一言不发,负手走在前面,手指尖淅沥沥的滴着血。
禁军一路押着我回府,我连和他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只是跟在他身后,默默的看着他的血一路滴在青石板上,盛放出妖冶的红。
送我到府门口,我想问他来由始末,此时不问等到被圈禁起来后只怕又没机会了。他却朝我打了个眼色微微摇头,示意我什么都不要问,安心回府。
一月个后,尘埃落定!
皇上不再揣着明白装糊涂,承认了我是神谕中的天机子。择黄道吉日,斋戒沐浴,洛水祭天,太庙祭祖,在拜相台向我授金印紫绶,我成了昭国除左右相以外的第三位丞相,玄机丞相。
而少渊,被封为秦王,封地秦北。昭国最西北边境,一片荒漠,了无人烟,连一座城池都没有,最穷最冷最苦的地方。
这就是他和皇上的交易,他放下兵权,远走边塞,皇上保我一命。玄机丞相,是少渊竭尽所能为我争取了最大保障。
少渊,你好狠的心,留我一人孤零零在这水深火热的洛阳;少渊,你好重的情,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仅仅换了我一条命。
面壁思君,一时激起千头万绪,胸口憋闷的透不过气来。
马车突然一晃,我猛的惊醒,连忙用袖子抹了一把脸,重新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