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离》涉水桑榆

55、55

　　“师兄，你来看我？”门被人轻轻叩响，肖燕儿睁开眼便瞧见站在门口的郎骁，被病痛折磨得有两分暗淡的眸子瞬时亮了起来，慌忙便要坐起身来。

　　“你别动，乖乖躺着！”语调平淡，但不难听出当中的关怀，郎骁一个箭步窜至床边，一手坚定地将她轻压回枕上，然后顺手掖合了被褥。

　　肖燕儿心里美着甜着，就连苍白的双颊上也不由带出了两分甜蜜，乖乖听话窝在被褥里，然后往里挪了挪，拍了拍床沿道，“那师兄，你坐这儿。”郎骁却没有依言坐下，反而是从桌旁拖了个凳子到床边，这才坐了下来。肖燕儿甜美的笑容稍淡了两分，从前师兄不会这般避嫌的，可是这回回来……都是那个君窈！都怪她！想到这里，肖燕儿心底闪过一丝深浓的恨意，面上却不显，反而笑得愈发灿烂，那笑容因着她苍白的面颊而显得有些无力，却更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师兄可是有什么话要跟燕儿讲？”他这次回来，入夜之后还与她单独呆在一处的唯一一次就是那回与她下棋，之后就再不曾有过，今次若非有事，她想，他也不会这个时候到她闺房里才是。

　　“燕儿，阿窈已经答应了，她会救你！”郎骁也没有赘言，而是开门见山，嗓音平定，不见波澜。

　　肖燕儿先是一怔，然后便不再掩饰地欣喜笑开，“真的？”

　　“是！她亲口告诉我的，不会有假！”阿窈虽是个女子，却从来知道何谓言而有信。

　　喜悦淡去，肖燕儿突然觉得郎骁提到君窈时，那再自然不过的相信刺心得很，当下便有些讪讪，“那还得多谢她了！”至于这话中有多少诚意，又有多少隐藏的妒恨，肖燕儿没有刻意隐藏，郎骁也听得分明。他静静看着这个一直视作妹妹的女孩儿，他一直以为燕儿天真单纯，只是因为病痛而有些任性，但也只是因为太过敏感的关系，可是她是从何时起变成了这样？看不到别人的善意，似乎别人对她的好都是理所当然，于是，不需要感恩，不需要体谅，不需要真诚，她只要接受，心安理得地接受就好。还是说她并不是今天才变成了这样，而是她本身如此，只是他，从未看清过她。肖燕儿被郎骁看得有些惴惴，总觉得师兄的目光像是饱含着一些她绝不喜欢的东西，于是，她有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睁大那双琉璃色的眼珠，怯怯地道，“师兄，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郎骁收回视线，垂下眼睑，掩去眼底的失望，“你是该感谢阿窈，毕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为素昧平生的人挨刀子，救那人命的！”

　　“燕儿知道，燕儿是沾了师兄的光。”那话很酸，而且带刺。

　　郎骁倏然抬眼，蓝眸如两柄锐利的剑，刺得肖燕儿一个瑟缩，“燕儿，阿窈跟你一样，她身子不好，所以她很珍惜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努力地过好每一天，你也该如此，那样，你才会活得快乐。燕儿，我以为，你一直病着，应该明白每一天的日出日落，来之不易，你会懂得珍惜，可是你……燕儿，今天的事，师兄不希望看到第二次。”

　　今天的事？什么事？肖燕儿心头咯噔一沉，脸儿煞白，嗫嚅着唤道，“师兄——”难道……师兄都知道了？

　　是！他都知道了！事实上，去找君窈的时候，他就跟在叶浅的后面，只是犹豫着没有进屋，于是关于那赤蝎根，关于燕儿今早发病的始末，他全都听到了，所以他才会那么失望。毕竟是视作妹妹的女孩子，何况她现在还病着，郎骁终究没法狠下心，叹息一声，他站了起来，临去前，却仍是语重心长道，“你好好休息，等到了取了药引，叶大夫配了药，你很快就可以恢复健康了。”

　　“师兄——”肖燕儿慌乱地促声唤着，她想着该解释，该找个借口，哪怕…..哪怕是说些什么都好，不能让师兄失望，不能让他讨厌她，然而…..郎骁像是没有听见，没有回头。房门合上，肖燕儿一怔，眨眼间，眼泪，决堤而下。一个反身，扑倒在被褥间，便埋头痛哭起来。

　　“燕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哭什么？快，快，别哭了，有什么委屈你告诉爹，你别哭了，你还病着呢，燕儿！”得到丫鬟报告疾步赶来的肖越一瞧见宝贝女儿哭得惊天动地的样子，当下心肝肉疼得什么似的，原本的严肃冷漠顷刻崩塌，只是像个疼爱女儿的普通父亲一样，慌乱无措，只是迭声喊道。

　　“爹爹——”肖燕儿扑入肖越怀中，又是哭了个肝肠寸断。

　　肖越劝不住，只能由着她哭，好一会儿后，她终于歇住了，通红的眼里却迸射出了嗜血的恨意，“爹爹，那个君窈……那个贱人，不能让她再在师兄身边，有她在，师兄就看不到我，那样……那样我会死的。爹，你得帮我，你要帮我啊，爹！”她揪住父亲的袖口扬起头，迭声求道。

　　肖越一愕，望着女儿眼里迸射出的恨意与杀气，有一瞬间像是穿越了漫长的时光，看到了久远之前的自己。好一会儿后，他才回过神来，轻轻为肖燕儿拭去满脸的泪痕，“傻女儿，爹帮你！爹当然得帮你，爹不帮你，还能帮谁呢？”果然是他的女儿，跟他，竟然是这般的像呵！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去争、去抢。使过所有的手段也得不到的话，那……就毁掉！

　　“呵，你这个方子……自然不可能出自我灵枢岛，那应该就是跟苗疆娑罗教有关了！”叶浅瞧了瞧手中的方子，难掩惊异，说不出是讥诮还是别有深意，以眼角余光斜瞟了郎骁一眼，郎骁却仍然八风不动，老神在在，叶浅登时觉得有几分无趣，眼儿一瞪，将那药方拍在了郎骁胸口，“拿去！方子不错，再加一味黄连，你那个师妹就是没有吃过苦，才老出幺蛾子。让人先将上面几味药煎炒磨末，然后大火将七碗水熬至三碗，再文火细熬，待到取了药引，放入混入药汤之中，与这个方子的药汤一起制成药丸，服上十来日，这头一回的清毒就算完了。之后就用第二个方子的药汤，喝上数个月，这毒自然就清干净了，只是不要嫌苦，这药可得一顿不拉，好好喝上数月才行！”给肖燕儿治病，但也不妨碍她看肖燕儿不顺眼，那味黄连可是特意给她准备的呢，面恶心苦，需清火顺气，叶浅咧嘴而笑，带着几许毫无收敛的恶意，“良药苦口利于病哟！”

　　对此郎骁没啥反应，抓了那两纸药方，按叶浅的交代去吩咐下人熬药不提。回返时，却刚好瞧见叶浅凑到了君窈身边，正在神色严肃地说些什么，走近两步，他内力深厚，竟也听得一清二楚。

　　“……要取的是活血，所以，我没有办法用麻沸散让你完全昏睡过去，只能用浸过麻沸散的银针暂时封住你心脉附近几个大穴，虽然有一定的止疼效应，但是…….”在心口上开个口子，又不能完全昏睡，那自然是很疼的，说到此处，叶浅有些欲言又止，这一刻，她也恍惚有些困惑，如果她是君窈，她会心甘情愿地去救肖燕儿吗？撇开生命危险不谈，光是这疼，她凭什么要受，还是为了肖燕儿受？

　　“我知道。”君窈应着，小脸微微发白，但神色还算镇定，只有微微抖颤的身躯和扯开的僵硬的笑痕将她的畏惧与不安透露出来，“我爹爹跟我讲过关公刮骨疗伤的故事，我…..我都知道！其实，我爹爹还跟我说过，麻沸散用多了脑子容易变笨，少用些……少用些也好，我可不想变成笨蛋……”搁在膝上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掩饰似的将两手紧紧握在一起，却仍然成效不大，止不住地颤抖着，一只手，却在这时伸了过来，携着让人安定的莫名力量，将她颤抖的两手牢牢包裹住。君窈抬起眼，对上郎骁深邃的蓝眸，四目相对，无声，却已胜过千言万语。“郎骁——”就这样静默了良久，君窈突然深望着他，开了口，嗓音低哑，带着几许撕裂的岔音。

　　“嗯？”郎骁有些诧异，他知道，其实阿窈对他有气，他原本以为，她不会跟他说话，至少现在不会。

　　“你要陪着我，好吗？”君窈反手握住他的，握得有些用力，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两个他，却也分明透着满满的紧张与不安。

　　郎骁本就软得一塌糊涂的心房刹那间酸涩，他当然不会拒绝她，他怎么舍得拒绝她？再说了，他原本就是打算要陪着她的，不是吗？他张了张口，就要给出那句承诺。

　　“不行！”边上的叶浅却皱着眉，断然拒绝，“那切口近心脉，马虎不得，别人在场，哪怕是呼吸声也有可能影响到我，别说是你，就是帮忙的那个丫鬟也只能在外间等候，你还是在外面等吧。”再转向目光明显黯淡下来的君窈，她口气仍然僵硬，却是稍稍婉转了一些，“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我会尽量让创口小些，动作快些，到处理好伤口，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而且我用的是灵枢岛最好的金疮药，止血疗伤效果都很好，你就痛那么一小会儿，过不了几天，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君窈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郎骁看她这样，有些心疼，但对于他来说，能保证她安全才是大事，既然叶浅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照做了，不过没关系……他握紧君窈的手，希望能借此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虽然不能离她很近，但是他会在外面守着她，陪着她，一直、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