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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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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袅的白烟带起满室茶香充盈,君窈执壶的手像是上好的白瓷,白净、纤细、匀称,执壶的动作优雅一如天生,但是叶浅知道不是,那不过是因为出生良好,花费了金钱和时间堆砌起来的,属于世家的气度。凤凰三点头,那杯青碧的茶汤里,如云山雾水,自成一画,君窈放下茶壶,将斟满茶汤的茶碗推到了叶浅眼前,“叶大夫请!”
叶浅也不推辞,端了茶碗,在鼻端轻嗅了一下,这才浅啜了一口,含在口中品味良久,方才缓缓咽了,“上好的雨前龙井,肖庄主待君姑娘倒是大方!”
“肖庄主为人豪爽,不只君窈,待叶大夫恐怕更是无微不至!”君窈笑出两靥梨涡浅浅,却是半点不避不让。
眼里掠过一抹阴翳,叶浅面上却是不显,“君姑娘邀我来此,不会当真只是为了品茶吃点心吧?叶浅一个小小女子,虽非直来直往,却也不爱那些九曲十八弯的道道,有什么话,还请君姑娘不要藏着掖着,都痛痛快快地说吧!”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她又何需客气,再推攘,倒还真坐实了她就是爱这九曲十八弯的作伪之人,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么想着,君窈淡淡一笑,端了茶碗轻呷一口,茶香萦绕喉间,她连眉眼也舒展了几分,“我只是好奇!按理说,医者父母心,叶大夫还曾救过君窈一命,虽称不上旧,但一个‘故’字,却还是该当的。头一回在客栈中初遇,君窈尚在昏迷之中,是何种情状,半点儿印象也没有,但自在山庄之中重遇,叶大夫却总是对君窈抱有敌意,君窈愚钝,却不知这是何故?或者……君窈曾在不经意之间,冒犯了叶大夫?”
“哦?君姑娘是这么觉得的?怕是想多了吧?”叶浅挑眉,眼底却淡漠得很。
君窈低低笑出声来,“君窈虽然愚钝,却还不至于辨不出好坏!原本,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想得多了,慢慢地,也就有些明白了!”
“哦?”叶浅还是挑眉,显得饶有兴致,她倒是要看看,这个被保护得极好的娇小姐想明白了什么,这么想着,不知不觉间,眼角就渗出几许嘲讽。
君窈看在眼里,却也是不悲不喜,语调极其平静地道,“叶大夫姓叶,又医术超群,想必是来自东边海上的故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一切就都能够解释了!”
相比君窈的平静,叶浅面上云淡风轻的面具却开始崩裂,极力隐藏的诧异、不甘、愤恨,一点点暴露出来,像是暴雨冲刷过后,乍然裸露的山岩,狰狞丑陋。“你都知道?难道是秋允然告诉你的?他怎么可能告诉你?他怎么敢告诉你?”那些不堪的往事,那些作为一个父亲,应该极力隐瞒的真相……秋允然他怎么有脸……
“敢?”君窈面上的笑冷下来,似乎总是噙着笑意,波光莹莹的翦水秋瞳也沉敛下来,叶浅头一次觉得,这个总让她觉得温软无害的娇小姐也会有这样的一面!“为什么不敢?我爹是杀人越货,还是淫人妻女,十恶不赦了?没有做亏心事,也没有欠谁,有什么不敢的?”
“没有做亏心事?也没有欠谁?”叶浅低低冷笑,任由满满的嘲讽漫上眉梢眼角,“一个抛妻弃女的恶人也敢这么问心无愧?”
“抛妻?弃女?”君窈每说一个词,眉头就挑高一寸,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低低笑出声来,饱含兴味的目光自上而下,再自下而上,将叶浅看得令人不自在的全然仔细,“你该不会以为……”
“什么?”君窈打量的目光,那视线当中的意味,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叶浅早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心弦,戒备着,听到这么一句,便如刺猬一般,竖起了周身的防备。
“没什么!”君窈话到嘴边,却又收回,敛去眼角兴味,又转而冷凛起来,“虽然我不太清楚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孰是孰非,你如果觉得是我爹娘欠了你母亲,也无可厚非,只是就算我们真欠了你们什么,也早还清了!”难怪之前扯着肖燕儿和郎骁的事说了一道,原来…..竟是觉得旧事重演了么?可笑!
“呵!”闻言,叶浅却是嗤之以鼻。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的,说的就是秋允然和君若水这对奸夫□□,当然,还要加上他俩生的这个君大小姐。
君窈目光却又沉冷上几分,“叶大夫也不用不信,你医术超群,之前不只给我把过脉,还救过我,难道就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的?”
“你说的不就是三阴逆脉吗?当年君若水上灵枢岛,不就是为了治这病,结果……”却是恬不知耻,勾引男人。
“不止吧?”君窈自然知道叶浅未尽的话绝非好话,不慌不慢打断她,“难道叶大夫就不好奇我身上,只有灵枢岛才有的敛艳蛊是从何而来?据我所知,这敛艳蛊可是百年来,你灵枢岛的镇岛之宝,牢牢深锁在岛中密室里,那密室的钥匙,由历任岛主代代相传,而十七年前,令慈,不巧得很,正好是现任岛主!”
叶浅的心“咯噔”一沉,面色微变,她当然知道君窈身上有敛艳蛊,否则她不可能百毒不侵,她当然也有过一瞬间关于这敛艳蛊从何而来的想法,只是,她不敢去想,她不曾见过敛艳蛊,更不曾知道敛艳蛊已经不在岛上,事实上,在灵枢岛,敛艳蛊是禁忌却也神圣的。敛艳蛊,是药,也是毒,能克天下百毒的灵药,却更是天下无解的至毒!叶浅突然激灵地想到,她记得带大她的鬼嬷嬷告诉过她,母亲这一生唯一一次离岛,去到中原是在十七年前,那一年,正好是君窈出生的时候,难道真的是……
“所以……”君窈没有自怜,那嗓音没有冷漠,没有恨意,反而飘渺得有些空洞,“就算真的欠了你们什么,也早还清了!我爹娘已经不在了,我这破败的身子本也没有几年好活,如若不是遇见叶大夫,你我两家,早该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她说两不相欠?叶浅咬牙,她怎么敢说两不相欠?如今的她们都是孤儿,可是怎么能一样,怎么能两不相欠?在她还有爹娘疼爱的时候,她不会知道她是怎么长大的,两不相欠?呵!真是可笑!“你身上的敛艳蛊就算跟我娘有关,却至少阴差阳错救了一命,不是么?还有……”叶浅突然笑了,笑中充满深意,“只怕连肖庄主、肖姑娘,还要郎少侠都要因此感谢我娘呢!”瞧见君窈瞥来时懵懂不安的眼神,叶浅突然觉得心潮澎湃,为着君窈即将遭受到的伤害,而满心恶意的快感,“你觉得我与肖庄主非亲非故,他为何将我延请至这山庄,还一直礼遇有加么?”
“不就是肖燕儿身体不好,请你来为她调养么?”君窈有些不安,直觉叶浅接下来的话,她不会爱听,脑中另外一个自己,拼命叫喊着,住口,住口,让她住口!可是她除了浑身发冷,却僵硬着双唇,那两个字,吐不出口。她只是死死盯着叶浅嘴角让人发寒的笑,悄悄地,一如之前的叶浅一般,竖起了周身防备的刺。
“肖姑娘身中剧毒,这些年来,郎少侠一直行走四方,寻求一味药引,说起来,这味药引跟君姑娘,倒是渊源颇深……”说到此处,叶浅刻意顿了一下,瞄到君窈下意识地轻咬唇瓣,她眼中嘲讽的笑意更深,“自然不是普通的药引,只怕祭出千金,也是世间难求,这药引,便是至阴之活药……”
“轰!”像是有什么在脑中炸响,君窈脸色倏然惊变。她懂了。
叶浅知道她懂了,她当然该懂,不管她本身医术如何,她的父亲可是当年灵枢岛上也数得出来的人物,轻哼一声。
君窈什么也听不到,刹那间,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至阴之活药……至阴之活药!还能是什么?不就是……不就是…….郎骁该是知道的吧?不然他不会不愿意回来山庄,不会刚才看见她,那么奇怪的样子。可是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他是不是……是不是……她记得她头一回发作,还是在湘阴时,那他……
像是知道她脑中纷乱纠缠的是什么,叶浅却仍嫌不够一般,轻笑着道出她心中的隐忧,给上了那致命一击,“只是不知道郎少侠是何时知道的!就算之前不知道,经过太原城那一出,也该恍然大悟了吧!”
君窈倏然抬头,狠狠瞪向叶浅,那一刻,她真的恨叶浅,恨她的直白,也恨她的残忍。
那个爱笑,总是眉眼弯弯,梨涡浅浅的女孩子侧身坐在窗下一动不动,纤弱的肩膀耷拉着,微垂的脸蛋,彻底地沉入暗影中,脆弱而落寞。叶浅转过头,心下有些不忍,但很快的,当脑中那道记忆中总是充满了冰冷和怨怒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她很快的,抹去了那些不该有的不忍。
“去!跪在院子里,把这些药方背完,否则不许吃饭,也不许睡觉!”
“哭?你还哭?觉得委屈,觉得恨,是不是?你要恨,就恨那个抛下我们母女二人的狠心人,勾引他的那个贱女人,还有他们生的那个贱种。那个小贱种可不像你,她有爹疼有娘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那可是你爹的掌上明珠……”
方寸间,又是窒息的疼痛,叶浅抚住胸口,低低地喘息,好一会儿后,终于平复了呼吸,她抬起头,望了望天,不再看向身后,迈开步子而去,坚定、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