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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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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

      阿青做过很多模糊不堪又支离破碎的梦。
      这让阿青花了很多时间将这些梦缝缝补补,十分勉强的拼接到了一起。只是尽管如此,阿青被剜去的记忆还是无法被这些梦的碎片填平。

      阿青从床上坐起,略一垂眼,便知道自己昨夜定是又梦游了。
      因为她此时正穿着一件大红喜服,而这件喜服在她睡前还是好好的躺在柜子里的。

      那是一件并不崭新的嫁衣,衣服的裙角有一处很长的缺口。
      可是阿青很宝贝这件衣服。因为三年前当她被救醒的时候,身上穿得便是这身大红嫁衣,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真的是一无所有,包括记忆。

      此后的三年,阿青时常会梦到一个笑意如暖风的男子。
      阿青从未见过那么柔和的笑,那笑容温柔似一豆灯火,将她的梦境涂抹出一片橘色的柔光。
      阿青叹息。

      她不识得他,或者说记不起他。
      但是这并不影响阿青喜欢做这个梦,尽管每当那男子出现在她的梦里时,她都会在睡梦中翻身下床,闭着双眼使劲儿将嫁衣往身上套。

      “难道三年前便是他将我遗弃于大婚当日?”阿青胡思乱想着。她无限企盼梦里的男子能在某天告诉她真相。
      可是梦里的男子从不说话,从不。

      天乍亮,晦涩的阳光顺着窗栏缓缓爬上。大漠的清晨总是让人觉得清冷无比。阿青缩了缩脖子,瞥了眼镜中的自己:头发蓬乱,面容憔悴,连眉间那颗向来醒目的朱砂痣也黯淡了。

      “驱鬼驱鬼,你这模样把自己驱了得了。”阿青揉了揉乱发。
      阿青向来以一名优秀的牧魂师自诩。
      当然,从来没人知道,其实阿青从前怕鬼怕的要死。

      “青姑娘,起来了吗?胡老板说要早些上路。”门外一个声音响起,约莫是商队里同行的小周。
      “知道了,我收拾收拾就来。”阿青回道。

      打发走小周后,阿青叹了口气,脱下喜服并叠好放入随身的包袱中去。阿青对这件喜服倒是珍视之极,走哪带哪。
      收拾好了行囊,阿青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土腥味,这味道让阿青感到莫名的熟悉。楼下的胡老板正催促下人收拾东西,一抬头看到刚推开门的阿青,忙吩咐店家再上一份清粥小菜。

      阿青旁若无人的打了个呵欠,挠了挠头,下了楼来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了下来。才一坐定,忽听得楼上一男子朗声道:“店家,我要的干粮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这位公子您且宽坐,待小的给您牵马来。”店小二说完便奔向了后院。

      “嗯。”楼上那人点头应道,手中漫不经心的转着一把漆金骨扇,俨然一个富家公子。那人目光划过楼下众人,不由的在阿青和胡老板两人身上打了个回旋。

      阿青是背对着他的,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楼上那人看着被阿青挠的有些零乱的长发,觉得好笑,于是抬步下得楼来,悄然在阿青对面坐了下来。

      阿青边喝粥边回想昨夜那个梦,一时出神,竟忘了将送入口中的勺子拿出,只顾低着头发呆。
      吃饭都能跑神?男子一扬嘴角,淡笑道:“这勺子的味道可好?”

      阿青被惊的手一抖,猛地抬起头来,于是她看见了对面坐着的人。
      那日以后,阿青不论怎么回想,都始终认为那是她第一次见自己对面的那位公子。

      可那公子却紧接着惊呼出了她的名字——
      “阿青?!”

      ************

      【前尘之天灯】

      她穿着厚重的嫁衣,爬上高高的沙丘,望向不远处的他。
      他站在一方不大的祭神坛上,吹奏着她最熟悉不过的牧魂曲。

      她想起那个叫少黎的男人曾说过,这世间没有人能将牧魂曲吹得像他师兄这般婉转清扬——因为那曲子是用来放牧百鬼的。世间冤魂太多,一名牧魂师能做的,便是在百鬼夜行之时,引导其往生。

      月亮慢慢升起,她看了看天,天上没有云。
      一曲终了,他缓缓放下手中短萧。

      那是一只十分普通的玉箫,跟随了他许多年。他想,这世上恐怕只有这萧和那个极为怕鬼的姑娘在他心里是扎了根的。

      想起她的那一刻,他浅浅地笑了,眼中温柔流转,一袭素白长袍印入夜色,飘魅如谪仙。只是再次抬起眼的时候,笑意却已无存。白衣牧魂师将玉箫插回腰间,平静地走向神坛。

      七月十五,百鬼夜行。每年的此时,牧魂师们都会在大漠中设一处祭神坛,于子夜时分点燃神坛上的天灯,为冤魂指引往生的方向。

      灯不是谁都能点的。
      因为从来点灯之人,都必是圣洁之身,终身不可嫁娶。

      当她得知他在老牧魂师去世后竟主动揽起点天灯的祭典后,她如遭雷击。
      夜风扑面,夹杂着森森鬼气。
      她脸色苍白,单薄的身子倔强的伫立在风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走至供桌前,缓缓抬手,伸向眼前那盏冰冷的天灯。

      灯没有灯心。
      她想,或许真的只有没有心的人,才能点燃那没有心的灯。

      “你真的没有心吗?”她喃喃着:“还是……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呢?”
      年轻的牧魂师握着天灯,似是有片刻出神。耳旁是如鬼咽的风声,呆了半晌后,他将天灯放在一旁,拿起了桌上备用的匕首,极快地划破手指,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他垂下眼,将流血的手指缓缓伸向天灯,正待浸入冰冷的灯油,蓦地,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娇喝——
      “千言!”
      “啪!”他猛的转身,打翻了天灯。

      转身的刹那,他眼中的惊异无以言表——那个素来极为怕鬼的姑娘,此时竟提着厚重的裙摆,穿过重重鬼哭,飞奔而来。
      她没有穿她最爱的青色衣裙,却是穿着不知从哪儿做来的大红喜袍。夜色中衣服的颜色不再鲜艳,甚至变得有些暗沉,仿佛一滴绛红的血。

      牧魂师大惊,素白的身影从神坛上一跃而下,似被风远送的扬花落至她的眼前。他一张臂,将她拢入自己的怀抱。师父说过,她八字极轻,先天阴气重,极易招惹恶鬼,偏偏她又出现在阴气最盛的祭神坛,叫他惊惧更甚。

      “你敢点!”她大怒。
      他却没有看她,或者是,害怕看她。他双臂一紧,只将她贴至自己的心口。
      “你这混蛋!”她骂着,颤抖着,并试图将他推开,无奈皆是徒劳。
      “你混蛋啊!”怀里的人歇斯底里,他却始终默然。忽地他感到肩头一阵剧痛,下意识的松开了手臂,于是她一把推开了他。

      他苦笑,肩头渗出的血一点点晕染着素白的衣袍,丝丝的血腥味挑逗着潜伏于暗夜的群鬼。可他只是苦笑。
      他想说,你真是倔强。
      可是他说不出来。

      “哈哈哈哈……”她突然笑了。她满口鲜血,笑得鬼气森然。
      他动了动喉头,依然没有说话。

      蓦地,她收了笑容,大睁着双眼,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千言,你有苦衷的,是不是?”
      他的浑身一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点头,亦不摇头。

      她感到心在一点点下坠,她忽然很害怕,她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阻止它坠入无底深渊。她开始着急,身上厚重的嫁衣似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蓦地,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向后退了一步,“你看,我今天好不好看?”她扯着裙摆咧嘴笑,泪珠却蓦地坠落。

      他不说话。
      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想他一定认为自己像个傻子。
      “千言,你答应过我会永远保护我的,不记得了吗?”她的眼中尽是企盼。

      他目光深邃,藏在宽袖中的手紧攥着。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伸手替她拭去泪痕,还有她嘴角红的刺眼的鲜血。
      可是他却没有动。

      他只是闭上眼,片刻后又睁开,满目哀恸的爱意,瞬间变成一片疏疏淡淡,看不真切。
      她忽然似是什么都了然了,竟笑了起来:“哈……好,好好……”她笑着说着,眼里却是空空洞洞,“你去吧。”她摆了摆手,似是十分倦了,连声音也低了许多。

      闻言,他默然一笑,转了身,那笑容清清淡淡,和往日师兄弟们见过的别无二致,却独独没有她曾拥有过的温暖。

      “等等!”
      他顿步。
      “在你点灯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她看着他的背影,白衣,墨发。
      “你承不承认,你是爱我的。”

      许久许久,他转过身来,深深看着身后的她,不点头,亦不摇头,静默的身影凝固在漫天的风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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