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总是那么销魂》姬昭璋

4、异母哥哥

　　江南水道空气中都泛着粘稠的味道，我掀开马车帷幕遥遥望去，柳色如烟，天边乌云低垂着翻滚，路边碎步走着的女人生的小巧精致，用伞遮了一半的视线，模样温温婉婉。

　　我把手伸出马车外，零星几点雨水滴到我手心。“下雨了。”

　　“这个季节本就是江南水道的雨季。”他回答，侧身取出一把伞递给我。

　　我挑起眉。

　　“阿兰，你自己玩会儿。哥哥有事情。”他温和的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我一时没躲开被揉个正着，除了父亲，没人敢摸过我的脑袋！我一把推开了他，跳出了马车。

　　听得他在我身后无奈道，“玩够了去莫问客栈，知道么？”

　　“你少管我。”我回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脸上依旧笑容温和，像个面具一样不改分毫，我郁闷之极，扭头就走。

　　路上觉察到他派了人跟在我身后，我可不是那傻瓜一样的小圣母，拐了几个巷子就把那些侍卫甩到别处了。

　　——我才不会告诉别人其实我把自己也弄丢了。

　　混蛋，这是哪里？！

　　万般无奈之下，我随手扯了一个人，待那人回头，我当即傻在原地。

　　周朝歌。

　　他愕然回头，低头才瞧见了我，他仔细看了看我攥住他衣袖的手，苍白的脸上俯下一个若隐若现的笑容，“小妹妹，有什么事情么？”

　　我尚且记得我初次见他的时候，那是在漠北青灯教总坛，我年方五岁，他也才八丨九岁的模样，脸色也是这么苍白，行走两步就开始喘气，同我说两句话就得用帕子捂住嘴巴咳嗽。

　　刚开始我很讨厌他，也讨厌她那个有着比岁数更苍老的娘。

　　可后来我喜欢他写的字，喜欢他画的一棵草，一株花，和一只南飞的大雁，尤其是最后当他成为我的夫子之后……我根本不敢讨厌他了，我无数次记得我熬夜一边留着眼泪鼻涕一边抄书，全都是拜他所赐。

　　那时候他的娘亲千里迢迢来到青灯教总坛，乞求父亲救治他，父亲应了下来，可是没隔几年，他娘就因为操劳过度去世，周朝歌不过在青灯教待了两年的时间，待他娘下葬之后就走了，父亲尽力寻找，在江南水道找到了他，他靠卖字画为生，穷困潦倒，可却不肯接受父亲和我丝毫的救济。

　　我后来同他也偶尔有书信往来，可是待我被囚之后，却连书信都断了。

　　父亲的救济源于对他的愧疚，他的眉眼酷似父亲，星目剑眉，俊逸非凡，父亲去世后，我数次来江南水道偷偷想见他，可惜他却不肯再见我。

　　我生性傲慢，他不肯见我，我自然没有贴上去的道理，只是每每想起，最觉得愧对父亲的交代。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此刻他蹲下身来慌张掏出帕子擦我的脸，“怎……怎么哭了？哥哥吓到你了？”

　　我伸手摸摸脸，似乎确实湿了，我窘迫难耐，一把推开他背过身去，“谁哭了，你少冤枉人，你肯定看茬了！”

　　他拿着帕子的手从我侧面伸过去，我扭头不接，他依旧固执的举着，我跺跺脚，满不乐意的拿过他的帕子，胡乱抹了下脸，又丢给他，他将帕子叠好塞进我的袖子里，“拿着吧，什么时候又想哭鼻子自己擦一擦。”

　　“谁……谁稀罕。”我口不择言的反驳。

　　他面色如旧，“虽然是破旧了些，不过很干净的。”

　　他捏捏我脸颊上的肥肉，把我一张脸扯得呲牙裂嘴，我狠狠瞪他，他却径自低语，“模样挺可爱的，怎么就觉得像极了那个小魔头？”

　　……小魔头？！

　　我的夫子，我的哥哥……敢情在你眼里我一直是个小魔头？！

　　他给我买了一包龙井茶瓜子，用油纸包着，将我送到大路上，这才慢慢的离开。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瓜子，嘴角抽抽，从自己寥寥无几的收入中拿出铜板请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吃零食，我不得不承认周朝歌你真的很高尚……

　　路边随便扯住一个人就是哥哥，那么再撞上一个人居然是小圣母之后，我已经相当淡定了。

　　小圣母瞪大眼睛盯着我，立马向前一扑挂在我身上，我摇摇欲坠靠着树才稳了身子，随后气若游丝地说道，“你……你先起来……”

　　她眨巴眨巴眼睛，立刻泪如雨下，速度比江南古道的梅雨还要快，“我想娘，想家……”

　　“坦白了会被当成妖怪的。”我吓唬她。

　　她面色僵了僵，垂头丧气地放开了我，蹲在我脚边玩衣角。

　　我试探地问她，“你这些日子过的怎么样？”

　　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我心中果不其然地叹了一口气，感化苍生对于小圣母来说果然有莫名的吸引力……

　　我听着她叙述怎么教育我的丫鬟月貌与人为善，怎么让随行的江南分堂主放过了普通的百姓，怎么撮合月貌和分堂主，怎么让锦如初替她给父亲写信叙述江南的见闻。

　　等等。

　　我询问她，“你给爹爹写了什么？”

　　小圣母无辜眨巴眨巴眼睛，“我说江南特别美，说我喜欢江南，还说我想留在江南。”

　　也行，估计父亲顶多认为我玩野了，不会多想什么。

　　“我……我还说，我喜欢顾希和，想让他做我的夫子。”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你居然用我的名义说我喜欢那个死板的苦行僧老道士，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的成天带着面具的死面瘫，他身上唯一的优点就是他有那么个英武帅气的娘，可惜还有个恶毒的爹！”

　　小圣母的眼睛越瞪越大，“……琳琳，你再这么刻薄会嫁不出去的。”

　　我眼角一抽，立刻敛袖微笑，仪态，姿容，表情，嗯，满分！我微笑地捏起小圣母的下巴，咬着后槽牙问道，“你还说了什么？”

　　“我没说什么了。”小圣母扭了扭身子，又道，“不过你爹爹回信说，会让希和哥做我的夫子。”

　　我对于父亲的宠让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父亲对我虽说严厉，不过大多数情况下还是愿意宠着我的，我虽说不愿意，不过既然占着她的身体利用着她的资源，让她用我的身份为非作歹一下还是可以的。

　　我哼了一声，道，“恭喜你。”

　　“还有一件事情。”她又道，“我想让月貌和江南青灯教的分堂主在一起，让他们成亲。”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哎，琳琳，你有私房钱没有？让我送点钱给她私奔，她的卖身契在如初哥哥手里，他不肯给我。”

　　我皱眉看着她。

　　她嘟着嘴，“你没有的话帮我把我的私房钱带来也行。”

　　“不行。”我拒绝。

　　“为什么？！”她不满地看着我。

　　“总归是不行。”

　　她咬住下嘴唇，倔强地看着我，想要个答案。

　　我瞥了瞥嘴角，“月貌是我花钱买来的丫鬟，本该一心一意为我，如今生出私心，倘若我在，打她个半死那是轻的，想要我助她私奔，休想。”

　　小圣母伸手指着我，“你……你怎么那么狠心，这么恶毒。”

　　我侧过头不说一句话，她跺跺脚，自己跑走了。

　　她走了这么长时间，锦如初应该已经在寻找了，如今同我待在一道，怕会连累我，我四处张望了下，也转身离开。

　　月貌如今的心思，在我意料之中，她是从小陪我一道长大的丫鬟，我从未亏待过她，可是她对我却越来越我疲懒，再后来却找了个机会离开了我。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可是她为何不肯细想一下，倘若我真的下令，让一个分堂主娶了她那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我不能。

　　当真不能。

　　小圣母说的对，我是恶毒，是狠心。

　　他们就那么认为吧，反正我早就被那么评价得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