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上江湖》湿砚

71、念书

　　夜深如墨，一如钱留醉深沉的眸色。
　　孙踏乔枕着手臂翻了个身，睁着一双明亮的漆黑眸，呆呆地望着包扎完好的手。
　　来这世上有十几年了吧，到如今，还跟做梦一样，半真半假。
　　忆起昨日，醉王问她何时启程后，还不忘给她带了伤药。
　　醉王不是残忍暴力么？为何与传说中的不一样？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醉王对她并无感情，有可能还厌恶着她。
　　可他却惦记着她还有伤，一次一次地给她送药。
　　她不明白，突然间也不想明白，他，终究是有目的的吧。
　　爹爹的朋友不多，今日已基本没有人再来，后日便可带着爹爹回江南，只是，还有一个人，她心里始终放不下。
　　不知不觉有了困意，也就睡去了……

　　孙踏乔一袭麻衣，捧着三根香，正跪在蒲团上磕头。
　　门外走进身着官袍的长胡子威严老丈，身后跟着一身蓝衣的男子，清秀的面庞带着微风拂意般的浅笑。
　　孙踏乔回眸，被那熟悉的眉眼乱了心神，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便是乔儿吧？都长这么大了，老夫都要认不出了。”
　　孙踏乔忙低头屈膝行礼：“见过向伯伯。”
　　“无需多礼，难为你还记得老夫。”
　　孙踏乔莞尔，亲自燃了三根香，送与向尚书手中，便退至一旁，瞥了那蓝衣男子一眼，那蓝衣男子也正好看过来，对视间，冲她鼓励一笑，孙踏乔悄悄低了头，眉心微蹙。
　　这人，究竟是不是小时候的那个他？
　　不，不对，他死了，当初是胡来亲口告诉她他死了，胡来不会骗她！
　　那站在眼前的这人又是谁？
　　那眉那眼，与记忆中相差无几……
　　向尚书祭拜完，跟着蓝衣男子也祭拜完，俩人茶也不喝一口，就要走。
　　蓝衣男子信步跟在向尚书身后，自信而阳光，再未多看过她一眼。
　　孙踏乔轻声换了声：向春秋。
　　蓝衣男子猛然回头，咧嘴一笑，继而跟上了向尚书的步伐。
　　孙踏乔闭了眸，唯有苦笑。
　　罢了，一切都是缘分，强求也无用。
　　令孙踏乔感到意外的事，醉王果真派人来通传，明日会跟她一起送孙老爷的棺椁回江南。
　　而更意外的是：尹笑原前日回了皇宫恳请皇上同意他护送孙御医最后一程，撇开情理，皇上只觉得他因违抗旨意，差一点将他关进大牢，而踏雪顶着烈日，跪在大殿外整整四个时辰，为尹笑原求情，听说起身的时候便晕了过去，皇上心疼踏雪，这才放了尹笑原，同意尹笑原的请求。
　　这些是束蚕卷着包袱，从醉王府回来的时候告诉她的，也不知她添油加醋了多少，每每听到雪妃娘娘这个称呼，心头总是不由自主一紧。
　　踏雪她，定吃了好多苦。
　　叫她如何能放得下……

　　启程之时，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了一阵雨，斜风肆虐，吹得雨丝绵绵延延。
　　将小耀祖托付给了小春后，时辰也到了。
　　八个粗汉身着麻衣，头戴斗笠，扛着孙老爷遮了油布的棺椁，走在中间，尹笑原骑着枣红色的军马，领着两队人马昂首带头，孙踏乔与醉王坐在马车中，紧随孙老爷的棺椁，最后跟着两队侍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城。
　　孙踏乔掀了车帘，不舍地看着渐远的城楼，不知在想些什么。
　　城楼隐约飘过一抹嫩粉的身影，定睛一看，却什么也没有了。
　　苦涩一笑，她怎么可能会来？
　　踏雪不会原谅她了吧？如果是她，她也不会原谅自己。
　　眼前蓦地出现一盏茶杯，顺着修长的手看过去，见他望过来，醉王自顾自饮着茶，朝她勾了勾唇。
　　“谢谢。”孙踏乔接过茶杯，温温热，刚好。
　　“人生老病死本是常态，活下去，才是最大的不容易，你可明白？”
　　孙踏乔诧异地抬眸，想不到，醉王竟也会安慰人，虽然语气冰冷，却也难得令她心头一暖。
　　“多谢王爷。”
　　醉王哼了一声算作回应，自暗格中取出一卷书，自顾自品读了起来。
　　不多时，眉眼有了倦意，见孙踏乔时不时撇向他手中的书，挑眉道：“侧妃可是闷了？不如给本王念一念书吧。”
　　书才是天底下最闷的东西吧，当然，她并不敢当着他的面这么说。
　　她只好硬着头皮笑着接过书卷，问道：“王爷看到何处了？”
　　醉王忽然间笑眯了眼，挨着她凑近了，指着某处道：“你便从这念吧。”
　　两人一时之间挨得太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近到能数清他的睫毛，近到无法无视他精致的眉眼，湛蓝的眸看过来，好似绚烂的海洋，深深地醉人。
　　那抹醉人的海洋掀起了无数的海浪，闪烁着粼粼波光，孙踏乔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发现醉王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眼角的弧度勾人摄魄，薄唇轻启，还是冰凉无比：“可识字？”
　　她点点头，不着痕迹往旁边挪了挪屁股。
　　醉王无意她这些小动作，坐回了原位，闭了眸。
　　“你往后念，本王没说停，便不能停。”
　　孙踏乔还能如何？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便开始念书。
　　孙踏乔念书有自己的一套，总会带着情感，纵使是规规矩矩的《尚书》，孙踏乔也念出了一场浩气的情感，阴阳顿挫毫不敷衍。
　　听得醉王来了兴致，歪着头，似乎觉得这念法甚是有趣。
　　“明听朕言，无荒失朕命！呜呼！古我前后，罔不惟民之承保……”（摘自《商书盘庚中第十》）孙踏乔正愤然激昂，无意间瞥见醉王撑着下巴兴致勃勃看她念书，吓得手一松，书掉了。
　　醉王向前伸了伸脖子，道：“继续。”
　　“是。”
　　孙踏乔刚捡起了书，便听到醉王乐道：“你念书倒有趣，从今往后，你便伺候本王阅书。”
　　不期然孙踏乔手中的书又掉在了地上，电石火光间，她忽然意识到，此刻的醉王，说不出地抚媚，眼角毫不掩饰勾勒着薄情，与在府中的模样相差了甚远，府中那个严肃霸气的醉王，竟然消失地无踪无影，这样子，像极了钱留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