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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白狐之殇 ...


  •   接下来的两天,狐十六依然在光球里昏睡。含真的心情似乎平复了一些,断断续续告诉我们关于狐十六和风麒麟的故事。

      据说仙界的结构十分严谨,上下阶层划分异常森严,犹如一座金字塔,其结构大约如同咱们中国古代的皇室帝国。
      顶端是仙帝,然后是东南西北四王。顶端的这几个仙人基本不处理仙界的杂事,只是类似仙界的符号标志。所以真正掌握实权的,是十六个分系家族的长老。
      到底是哪十六个家族,含真也不清楚。仙人一般不谈自家事。
      但十六家族里面还有四大基本系,就是风火水土。仙界的四神龙,四圣禽,四圣兽,都是这四个基本系里面的一员。

      风麒麟是风系家族的圣兽麒麟,在家族中具有十分特殊的地位。
      她天性十分高傲佻达,从不肯轻易服从命令,几次三番回绝长老的安排。这本来是要受到严惩的,然而长老十分爱惜她的才能,故此一次次容忍下来。
      爆发点是在土麒麟。百年前最后一次妖仙大战,风土麒麟被安排在一起对付妖界北部山区的作乱妖怪。
      听说土麒麟不知什么事情把风麒麟给得罪了,她从此拒绝与她共事,并扬言只要土麒麟在的一日,风麒麟就绝不出仙界一步,绝不接受任何与她共事的任务。

      这件事风系长老没能压下来,被试图报复的土系长老一个状子告到仙帝那里,仙帝震怒,降旨责罚风麒麟,她却公然抗旨,拒不出门接旨。
      之后无论风系长老怎么压,也压不下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风麒麟被施以土刑,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丢下仙界,坠入妖界魔陀罗山八部峰。
      然后她遇到了狐十六,他们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含真和狐十六是从小一起玩大的兄弟,狐十六遇到风麒麟的时候,含真正在东部海子和我打架呢。”
      尚尚微微笑了起来,含真也跟着笑,不过是冷笑。
      “老子要是能早几天解决你,事情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就不该让那家伙见到风麒麟!”
      说着他的獠牙就呲了出来,满面狰狞。
      尚尚没理他凶巴巴的模样,继续说道:“我们打了三天都没分出胜负,肚子饿个半死,最后他干脆请我去魔陀罗山做客,说吃完饭继续打。我同意了。到了魔陀罗山,狐十六已经把风麒麟救了下来。”

      我猜狐十六和风麒麟应该是一见钟情,不然狐十六那种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家伙,怎么愿意花精力照顾敌对的仙人。
      这两个人,要说坏,也确实坏得够呛,所作所为绝对无法称之为好人。动不动就杀人,自私自利,刚愎自用,性格倒是蛮接近的。我对他们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尽管风麒麟已经死了。

      尚尚又说:“含真很讨厌仙人,为了风麒麟和狐十六闹翻了,所以我们就离开魔陀罗山,在妖界四处流窜,做盗贼,没钱了就去偷,有钱就去人界享受。其实那段日子挺快活的。”
      他回头看含真,含真点点头表示赞同。
      嗯,这两个家伙也不是什么好货。看起来我是招坏人的体质,书店里收藏一堆生事的好战分子。
      “后来听说风麒麟死了,狐十六为了给她造一个身体,在人界杀了一千个人做法。然后仙界抓住他,万雷轰心的刑罚差点把他的元神也毁了。含真就坐不住了。”
      尚尚停下去没说,但我能明白。含真这个人,嘴巴上永远是不肯吃亏的,他一定是一边用各种狠毒的语言咒骂狐十六,一边在心里着急。

      难怪后来他们要去仙界偷血琉璃,估计是含真借着提升妖力的幌子,想用血琉璃给狐十六造个新身体。
      “我们去仙界偷血琉璃,不但没成功,还惊动了当日值班的雷系家族成员。我和含真各自受伤分开逃跑……我逃到了人界……嗯,后面的事情春春你都知道了。就是这样。”
      尚尚难得说那么多话,故事说完,他懒洋洋地缩在沙发上,盘手盘脚,虽然没变成猫,但那模样也差不远了。
      含真一口喝干咖啡牛奶,起身上楼,一面伸懒腰:“不说这些了!老子去补眠,吃饭的时候叫我!”

      我学尚尚盘腿坐在沙发上,呆呆看着含真的长辫子在楼梯上晃一下就消失。我觉得自己挺好心的,居然没有当面点穿他眼底浓厚的黑眼圈。
      想必为了狐十六的事情,他也是辗转难眠,但就是死要面子不肯承认。
      怀里突然一重,尚尚又变成猫团在我身上,一面咕哝:“春春,今天太阳多好,陪我一起睡觉吧。”
      我汗,太阳好,下面的话不应该是出去玩么?到他那里就成睡觉了。
      我揪着他脖子上的皮,单手提着想扔出去,尚尚的爪子死死抓住我的袖子,一个劲叫唤:“好好不睡不睡!就躺一会!”
      他乖乖地把脑袋靠在我胸前,作出纯良的样子,还真让人有点不忍心下手。

      我突然想画画,不是用电脑,而是画在纸上。
      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心里有无数感慨,当然我知道风麒麟和狐十六都不是好人,甚至为了私欲杀了无数人。
      他们的爱情,在一千个人类的血泪下显得渺小无比。
      然而,谁能说那不是爱呢?一个不离不弃,一个暗藏爱意,他们爱得沉默又执着,别人的眼光对他们来说P都不是。
      嗯,一对视人命如草芥,却情深似海的坏蛋情侣——画成故事或许可以热卖。多么狗血的题材!
      我真是个俗人。

      上小阁楼,打开窗户,支好画架。我拿着铅笔开始发呆。
      要画什么呢?脑海里突然出现壮阔瑰丽的魔陀罗山,手不由自主就勾勒出来——深沉的乌云,淡若琉璃的太阳若隐若现,巍峨的天柱。广袤的荒原,尸骨如山,麒麟美丽的皮毛随风舞动。
      她如风一般傲慢无礼,冷艳寡言,转眸的一个瞬间,化成金发如丝的美人,目光冷冽。
      狐十六站在她身后,白衣似雪,仰首望天,九根巨大的尾巴松软地垂下来……

      不对,好像太冷淡了。
      我擦,重新画。
      风麒麟死去,一半是麒麟,一半成了旋转的风,旁边的狐十六默默抓住她的手,目光如水,神情哀切,依依不舍……

      我正在努力狗血,楼下突然传来含真的暴吼声,正在打呼噜的尚尚惊得从我身上跳起来,落地就往外跑。
      我赶紧屁颠颠地丢了炭笔跟上去,刚下到二楼,就被刺目的白光晃伤眼睛。我急忙捂住剧痛的眼睛,大叫起来:“这是在做什么?!含真!尚尚!”
      没人回答我,只听见含真语无伦次的吼叫:“你疯了!一定是疯了!脑子进水了!”
      我眯着眼睛,努力在白光中寻找他们的位置,隐约在前面看到几个黑影,依稀还在拉扯着,我急忙扶着墙半闭眼睛走过去。
      对面传来尚尚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急切:“你不要鲁莽!不要靠过去!”
      跟着就是他和含真两人拉扯撕打的声音,没一会就开始乒乒乓乓。

      我艰难地眯着眼睛走过去,白光越来越强烈,就算闭上眼睛,眼皮子前面也是血红一片。光芒是从含真的房间里发出来的!是狐十六出事了?!
      我正要开口问,胳膊突然被人用力抓住,跟着往后狠狠一拽,我整个人不由自主往前摔去,脚下拖鞋一绊,差点跌个狗吃屎。
      “不要过去!”尚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努力抬头想看清他,谁知他一手用力盖在我眼睛上,擦过眼球,痛个半死。
      “不要看!眼睛会瞎的!”他这句话把我憋了一肚子的抱怨给压了回去。

      “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狐十六……?”我问得茫然。
      尚尚的手盖在我眼前,我什么也看不到,只听他低声说:“他自己寻死,听说风麒麟死了,他也要散魂。”
      我昏,他要殉情?!
      我还没来得及问个清楚,尚尚的手突然放开了,眼前的白光彻底消失,只剩一道道水波般的蓝色光芒,如烟一般散开,在空气中泛起涟漪。
      含真和尚尚同时冲进屋子里,我赶紧把碍事的的小狗拖鞋甩了,跟着跑进去,却见狐十六软绵绵白乎乎的身体浮在空中,原本包裹住他身体的那个光球上面裂痕斑斑,仿佛被敲碎的玻璃。
      偶尔有一块剥落下来,便在空气里化成蓝色的烟雾状,一点一点涟漪开来。
      然而不光是那块妖气结界在破碎,随着光点落下的,还有点点殷红。
      狐十六浑身是血,雪白的皮毛被染得一块一块,尖尖的嘴巴里还在不停地往外喷血,紫水晶般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死水般的寂静。

      我被这种场面震住了,来不及回神,含真早就冲了过去,厉声吼道:“你想死是吧?!想跟那个麒麟殉情?!好!老子不管了!麻烦你不要死在这里!会弄脏地板!”
      狐十六身体周围的光球终于全部剥落,白色的狐狸轻轻落在地上,鲜血从嘴角不停涌出。他默默看了一眼含真,慢慢往门口走去,身后留下一条鲜明的血路。
      含真捏紧了拳头,额角青筋乱暴,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他终于还是说道:“她已经死了!魂飞魄散!就算你跟着一起死了就能见到她?!十六!你不要继续犯傻了OK?你把我这个兄弟当成什么?!”
      狐十六静静站在门口,过一会回头,声音沙哑,轻轻说道:“含真,你是我兄弟。”
      “那你还要死?!”含真大吼,或许带了一点颤音,可是我没有听真切,“我们一起回魔陀罗山,和以前一样。失去妖力也不要紧,和你以前照顾我一样,这次我来照顾你!过去的事情,全部忘了,不行么?!”

      我怀疑是我的错觉,含真可能哭了,那一瞬间的水光在他脸上划过,可是我仔细看的时候,它们又消失了。
      尚尚抓住我的手腕,不让我往前走看明白。他甚至抓得很重,很疼。
      我不知道说什么。

      狐十六缓缓转身,目光温暖地看着含真,半晌,他浮现一个笑容。
      不要问我怎么从狐狸脸上看出笑容的!但我确实看出他是在笑!而且是欢畅温和的笑容!
      他柔声道:“好的,含真,我们一起回去。我们永远是好兄弟。”
      含真神色一喜,往前走一步,急道:“那你……”
      话还没说完,狐十六突然低吼起来,全身的毛发全部膨胀开来,双眼泛出血红的光芒。吼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长啸,渐渐地简直如同千万匹狼在嚎叫,又仿佛群鬼号哭,声音凄厉悲凉。

      我被这股声浪冲击得几乎站不稳,耳朵里脑子里嗡嗡乱响,胸口一阵窒闷,差点就要吐出来,旁边的尚尚显然也被这突发的情况吓了一跳,耳朵一个劲摇。
      狐十六身体突然往前一倾,啸声顿绝,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化成细碎的灰尘,最后变成一堆狐狸状的黑色灰烬。原本染在地上的血迹也奇迹一般地变成了灰,我们都被这景象震住,谁也没反应。
      窗口吹进来一股风,把灰烬全部卷走,洋洋洒洒地在空中飘起来,仿佛细碎的小光点,看起来连风也有了形状,闪耀班驳。

      我不记得过了多久,生锈的脑子终于有了点反应,张口“啊”了一声,不可思议地往前走两步。
      含真忽然动了,他的脸色此刻青白如同死人,骇然与不相信交错。慢慢走到方才狐十六站定的地方,那里还有一小滩灰没有被吹走。
      他弯腰蹲下去,这个动作令最后一点灰烬也散开,露出下面一颗浅浅紫色的小珠子,光华溢彩,如同美丽的紫水晶。
      “他把左眼留下来了……”尚尚喃喃说着。
      左眼?什么意思?我抬头看他,尚尚低声道:“妖类的左眼储存所有回忆,右眼储存所有的感情……死后一般会留下两只眼睛……他留下左眼,是让含真带回魔陀罗山。这是他最后的交代。”

      妖类的遗言真是奇怪。我默然地看着含真,他的脸色很奇怪,似悲似喜,最后变成惨白。
      我以为他会发脾气,或者失声痛哭,可是,没有。他只是把那颗紫水晶般的眼珠放进口袋里,然后转身下楼。
      尚尚突然开口:“你什么时候回来?”
      含真沉声道:“很快。”
      说完,他已经消失在门外。

      “他……是去?”我茫然地看着尚尚,他点点头,轻道:“回魔陀罗山,把狐十六的眼珠埋回故土。这是妖族的仪式。”
      说完,他好像有点倦了,叹一口气,身体一抖,变成猫跳上我的肩膀,缩成一团,再也不说话。
      我始终处于茫然加震撼的状态,有点不敢相信狐十六就这样死了。
      他不是答应含真一起回魔陀罗山么?怎么突然又寻死?我真的不明白。

      回到小阁楼,看着我画的图,突然觉得伤感,干脆全部撕了,重画。
      我画一只白狐狸和一只麒麟的爱情,他们惊鸿一瞥,一见倾心。他们触犯天条,失去了身体,身后堆满人类的白骨,血流成海。
      麒麟金色的光辉,白狐耀眼的白色妖气,映着血红的背景,触目惊心。
      血海之上的拥抱,是不是残酷又美丽?我不是法官,无法审判他们入地狱,我本想按照真实结局画出他们的故事。
      但我却画了一个完美的结局,麒麟和白狐,在高耸入云的魔陀罗山下拥抱,永不分离。

      这个故事出乎我意料,竟然大卖,我赚了好一笔外快。
      只是闲下来的时候,泡一壶茶,我会想起已经消逝的两人。
      我羡慕。是的,我羡慕那种爱情,它是那样纯粹,不顾一切,笨拙鲁莽。
      会不会有一天,我也有这种勇气,追逐自己的爱情呢?
      我不知道,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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