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絮》冰冷冰凉

4、第三章

　　大祁内宫分前朝后宫，后宫以仪元殿、承明宫为轴，六宫十二楼左右对称分布。另有寿安宫、东宫、四苑、八厢，及其余宫殿长巷。
　　裴洛衍出了仪元殿之后，并没有往北朝着承明宫走去，而是往西，去了离仪元殿最远的衍庆宫。

　　而远离仪元殿的衍庆宫杏林，原应是极其寂静的春日。却在今日吵得不甚成样。
　　遥遥便听见有女子气极怒声：“柳尘沅，你给我跪下！”

　　裴洛衍一挑眉，看来他来的还真是时候。

　　“呵，就凭你？”柳尘沅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一个整日窝在这衍庆宫的六品小媛，也配得上让我行礼？”
　　“你！”那女子给气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都青了。
　　裴洛衍瞧着极有意思，在那个社会里，他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情景。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出去亮个相，传来的另外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姜小媛不配让你跪，那么我呢？”
　　这声音听着倒是不错。
　　杏树种的密集，他也看不清那突然出现的女子是何模样。只隐隐见着她穿了一身樱草色的广袖束腰襦裙，和这杏林颜色相映成辉，显得十分美丽。
　　这女子的突然走进开口，让姜小媛和柳尘沅均是一惊。姜小媛连忙收拾上下，屈膝蹲下行礼，“奴婢见过徐婉仪，不知婉仪在此，奴婢失仪了。”
　　“起吧。”那徐婉仪淡淡地说了一句，目光似乎又转向了柳尘沅。
　　柳选侍娇笑一声，倒是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奴婢给徐婉仪请安。”
　　她一时也不喊起，只静静地看着，旁的人也没敢说话。姜小媛见着徐婉仪给她出气，心里还不知道高兴成怎样，又怎么会出声提醒。而裴洛衍在一旁看得正是起劲，更是约束了身后宋明德不要出声。
　　直到看着柳尘沅的膝盖都有些撑不住了，那徐婉仪才开口，“柳妹妹既然在我面前自称‘奴婢’，就应该知道，一个奴婢，应该有个什么态度来面对主子。姜小媛确实不过是个正六品小媛，却也比你这七品选侍来的高贵。好了，我也不为难你，起吧。”
　　柳尘沅身子一僵，站起身，见着女子转身欲走，嘴角扯开一个笑容，“我虽不过是个奴婢，但徐婉仪也算不上这后宫里头的正、经、主、子。”
　　最后四字，一字一顿。听得裴洛衍几乎要忍不住大笑了出来。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柳尘沅倒是用的不错。
　　裴洛衍等着那徐婉仪的回击，等了半天，却发现那人竟是一句话没说，转身将走了。
　　“不错，我不过是个从四品婉仪，尚算不得正经主子。但柳选侍，你应知道，皇上既开恩让我以婉仪之身做这衍庆宫的主位，无论别的宫里人如何，在这衍庆宫内，我便是你的主子。这一次我能放过你，但别再让我见到下一次，否则，休怪我不给你面子，不让你好过。”
　　这话原应是说的极其有力。但不知怎么，那徐婉仪说时，连声音起伏都甚少，却平白流露出一种狠烈来。
　　柳尘沅听着身子一抖，不再说话。而那姜小媛见徐婉仪走远，回头又嘲讽了柳尘沅两句，便也离开了。

　　“真是有意思。”裴洛衍敲了敲手中的折扇，“那个徐婉仪……朕怎么没什么印象？”
　　其实其余两个他也基本上没什么印象。这么两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都没印象……他是该说原主渣呢还是渣呢还是渣呢？
　　“回皇上，那徐婉仪是左丞徐晋之女徐氏芊泽，东庆六年入的宫。”
　　裴洛衍面上多了几分讶色，“东庆六年？那她岂不是已经在宫中两年了？”
　　“是。”
　　两年，以徐芊泽的容色和脾气，还有个左丞的爹，她怎么说也不该只是个从四品婉仪啊。
　　从四品是什么概念？
　　后宫之中以四品为分界。四品以下妃嫔，无权自称本宫，不算做正经主子，别说六宫主殿，便是十二楼也没有资格居住，只能随高等妃嫔居于侧殿偏殿。而且，连赡养皇女的资格也没有。放在平常人家，也不过就是个可以买卖的滕妾。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想，似乎也并非如此。
　　裴洛衍登基九年，后宫中一后二妃，四品以上者总共只有六人——还得算上那一后二妃和目前连尸体都不知道在哪儿的秦沉烟。这么一说，从四品婉仪，也算是宫中数得上的人物。
　　只是这个位分……着实尴尬。也不知道原主是个什么样心思，竟给了这么个位分。
　　裴洛衍想着想着，唇角慢慢溢出笑意来。他自己不觉，一旁的宋明德却是看得冷汗都快掉了下来，“皇上？”
　　“今个儿是什么日子了？”
　　“今个儿是十五。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十五？裴洛衍弯了弯唇角，“既然是月中，不若去未央宫瞧瞧皇后吧。朕倒是也有许久不曾去未央宫见过皇后了。”
　　宋明德被他这一句话惊得差点愣住了。但这么多年在皇帝身边打磨，多少也是反映机灵，“喏。”

　　从前作为陆秋之时，那么多的古代宫殿，她也就去了一次故宫。对于皇后所居的坤宁宫长春宫一类，印象实则并不怎么深刻。但是裴洛衍在这宫中生活了二十年，对于这未央宫，却是再熟悉不过。
　　未央宫居于承明宫左侧，是历代皇后所居之处，建造甚为端庄华美。
　　裴洛衍站在宫门口，半挑了眉，“宋明德，你说，皇后此时在做什么？”
　　宋明德眉角一跳，“奴才不敢随意猜测。”
　　“瞧你那小心翼翼的样儿。”裴洛衍轻笑了一声，随即踏了进去，阻止了周遭的人的跪安行礼，亦撇开了身后的宋明德，一个人走进了侧殿。
　　侧殿中唯有百花屏风外站着一名宫女，梳着个轻巧的回环髻，微微低着头，显出侧面姣好的容色来。
　　裴洛衍一个转眼便看见了她，眼睛微眯了一下，走近了她，低声轻问：“皇后歇着？”
　　“回皇上，娘娘今个儿晨省时起得早了，这会儿正补觉呢。”
　　唔，声音也不错，轻巧舒服。
　　裴洛衍半真半假地点了点头，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名宫女，“看来朕来的不是时候。”
　　“可要奴婢唤娘娘起身？”那宫女的声音一直平静，显出内侍府的训练有素来，只是面色，却渐渐的红了。
　　裴洛衍心中轻笑了一声，竟不再说话，一转身笔直就进了屏风之后。
　　“皇……”
　　“噤声。”裴洛衍瞥了差点惊呼出声的宫女一眼。声音不重，却也让那宫女瞬间恢复了镇定，只是眼里，却明显地露出几分失望来。
　　心术不深嘛……
　　为那宫女下了定性，裴洛衍才真正将视线，集中到了面前安静睡着的女子身上。

　　魏国公之女，叶氏。

　　从前的裴洛衍是个杀伐果决的主儿，后宫挑选，多是凭着自己的喜好来。今日他见着的那三位，柳选侍艳美，姜小媛俏丽，便是徐芊泽，面容也是天生而为的精致。但是这三人，若是比起他记忆中的其他几位，却又称不上绝美了。可以说在这后宫之中，裴洛衍还真没委屈自己。
　　但是皇后却全然不是如此。她并不是十分的漂亮，而胜在眉宇间的坚毅尊贵。但她这样安睡着，衬着她因体弱而苍白的面色，却显得有几分可怜可爱来。
　　裴洛衍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言。

作者有话说

　　时隔多日的更新。望天，默默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