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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画地为牢 ...

  •   【简介】她永远记得,那日兵临城下,他手持灭日弓,以一敌千。一身玄衣在风中翻飞,似乎敛尽了天地间的黑暗,她却痴痴地入了魇——他是世间的魔,却是她的神。

      《画地为牢》

      从魔域的入界口到达魔宫的这段距离,会经过一个热闹的集市,叫卖的商贩,络绎不绝的行人都和人间一般无二。当然,这些都不是普通的人类,而是深藏不露的魔族百姓。而此时,原本喧闹的集市渐渐消了声,众人的目光一致落在路中央那个白衣女子身上,纷纷按着自己的武器,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出手。

      那女子对路人的敌意仿佛毫无觉察似地,只是紧紧抱着怀中的弓箭,一步步朝魔宫走去,不疾不徐。

      这时,有个孩子拦住了她的去路,眨着一双忽闪的大眼睛,问她:“姐姐,你的弓真好看,可以卖给我?”

      她摇头,唇角微微向上扬起:“不卖的。”

      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抑制不住的狂笑声,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一般。随后从人群中走出了一个青衣男人,他从头到尾把她扫了一遍,目露鄙夷地指着她:“你连尊主的命都卖,他的弓又有何不可?”

      正是艳阳高照的毒日头,连风都是烫人的,她却无端地有些发冷。张了张唇,却没有说出反驳的话,只是道:“我不想生事端,你们且让开,我要见他。”

      “我知道拦不住你,我只想问一句,你还有什么脸面再进魔域!?”他冷嗤了一声,一字一顿:“前尊主夫人!”

      她没有回答,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回神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魔宫城墙之下。众人觉得被戏耍了,掏出自己的法宝就招呼了上去,岂料她轻轻一拂袖,一股强烈的气流如狂风骤雨席卷而来,众人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唯有方才的青衣男人,还站在咬牙站在,唇边已溢出了一些血丝。

      一番交手,高下立见。青衣男人不再做多阻拦,只是冷笑了一声,做出了一个手势——

      “请!”

      (一)

      冷霄的记忆自魔域开始,往前便是一片空白了。她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将要前往何方,甚至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跟着前面那个人,那个她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即使在前一刻,他在她面前杀死了几个仙气飘飘的神仙。

      魔头……

      那几个死掉的神仙是这样称呼他的,他似乎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但她一点都不害怕,只是鬼使神差地跟在他身后,直到他不耐烦地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你要是再跟着我的话,我连你一起杀!”

      她只是仰头望着他,呆呆地问:“那方才为什么不杀?”

      他笑了笑,唇边勾起了一个讥讽的弧度,缓缓道:“一个被抽去神识的废物,我还不屑杀。”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眼前却再也找不到他的踪影了。

      她望着诺大的森林,恍然无措,只得漫无目的的乱走。一路上,经过了热闹的集市,酒楼还有庭院。虽然对这个陌生的地方感到好奇,她却没有停下脚步。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指引着她,让她不眠不休地朝着宿命的方向前进……

      误打误撞来到了魔宫外,那里正在征集杂役和婢女,管事正因为差人急得团团转,冷不防见她呆站在那里,大喜之下把她拉了进去充数。冷霄正愁不知去哪儿,有个落脚处到也不错,便毫无怨言地跟了去……就这样,她成为了魔宫中的一名婢女。

      魔宫并不像世间的人想象中那样黑气缭绕、阴森恐怖,相反的这里很美,色彩妍丽,四处都洋溢着蓬勃的生机,与神界的虚无缥缈不同,更像是真实存在的。冷霄想到这里的时候愣了愣,奇怪了,她怎么会知道这里和神界不同呢?她又没去过!

      婢女们平日里最喜欢讨论的便是魔尊夜之渊,说他如何英明神武,如何力挫群雄灭了那等虚伪神仙的威风等等,连带着冷霄,都对他有些神往了。打听到夜之渊即将闭关结束,在姐妹们的撺掇下,一群婢女来到临寒殿外守着,就为了看那传说中的魔尊一眼。但好几天都过去了,却没有见到人影,渐渐的,婢女们便不再来殿外守候了。

      唯有冷霄,在完成自己该做的事后,便坐在台阶上,盯着临寒殿的大门发起呆来。日日如此,从无间断。以至于魔宫中开始传言,那个新来的婢女哟,为了尊主茶不思饭不想,都快疯掉了!

      魔域的女人,向来潇洒肆意,信奉及时行乐。像她这样“苦苦爱恋”的,委实没有几个,以至于大家看冷霄的眼神,就像看傻子一样。有个婢女甚至跑来找她谈心,意思是像你这样没有修为的废柴,寿命又短,别那么想不开。

      冷霄听了后,哭笑不得。其实根本没那回事!她没有记忆,脑中空白一片,总觉得要找点事情给自己做才行。好不容易有了个目标,她便固执得认为一定要达到。

      她刚想开口,跟这个热心的婢女解释清楚,却骤然失去了所有的言语——

      临寒殿的大门开了!

      玄衣黑发的男子大步走了出来,四周顿时噤若寒蝉。

      有的人就是这样,尽管他沉默着,未曾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个表情都没有,却永远占领着别人全部的视线。让人知道,他就是这里的王者!只要他想,就能摧毁一切!

      他见到呆坐在阶梯上的人,半眯起了眼睛,薄削的唇勾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又是你。”顿了顿,“你居然跟到了这里。”

      他的眼睛很美,就如同倒映在海中的浩瀚夜空,幽黑深邃,寂静无边,望不到尽头。

      “我……”

      她心跳加速,仿佛就要从喉咙里冲出去了!这一刻,她突然明白,原来跟在他身后不肯离开,原来在门外枯等的数月,都只是为了被这双眼睛,再注视一次。她正心摇神驰,却听他问:“你叫什么?”

      “冷、冷霄。”她在树林中醒来的时候,身上仅有一枚玉佩,刻字“冷霄”,她觉得顺耳,便以此作为了自己的名字。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一笑,挑了挑眉:“也罢,既然有人主动送上门当乐子,本尊笑纳便是。”

      那时她什么都不懂,也不懂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但在她终于明白的那一天,一切都朝着无法挽救的局面发展而去。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二)

      那天之后,冷霄就成为了魔尊夜之渊的专属婢女,所有人都羡慕她的好运,她也兀自傻乐了好些天,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了!她开心地为他忙前忙后,乐此不疲,自己给自己找了许多事做,比如酿酒和做菜。

      因为自从跟在他的身边服侍后,实在是太清闲了!她只需要陪他到处闲逛,在他坐下来歇息的时候,送上一壶天山雪花白,便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

      冷霄是个胆小鬼,面对面的时候,她总是不敢抬头。只有走在他身后的时候,才敢让目光放肆一些,凝视着他挺拔修长的背影,怎么看都看不够。她一个人偷偷快乐着,享受着这样甜蜜的时光。对她来说,只要能陪伴着他,能看着他,怎样都是好的。

      时光飞逝,转眼又到了凛冽肃杀的冬天。某日,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整座魔宫,天地间一片静谧,素白。夜之渊难得有了兴致,坐在回廊上赏雪。冷霄见他高兴,便去准备了一些小菜和酒来,谁知刚端着菜回来,他却又不见了。

      他经常如此,她也见怪不怪了。刚要离开,却听见厢房里传来了些声响,她以为他在里面便走了过去,当她看到里面场景时,霎时僵在了原地。

      夜之渊正半眯着眼,享受似地斜靠在软榻上。一个衣衫凌乱的美人,正伸着玉臂勾着他的颈脖,凑上去吻他的侧脸……冷霄曾听说过一些关于眼前美人的事,她叫雪姬,是唯一一个和夜之渊有亲密关系的女人。当初听说的时候,并没有多大感觉,没想到当亲眼见到的时候,却失去了该有的理智。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了,全身的血液都朝头顶涌去,似乎随时会爆发喷薄而出!

      砰——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狠狠把手中的托盘摔到了地上,酒菜洒在地上,一片狼藉。

      被这么一打断,夜之渊没了兴致,冷淡地起了身。雪姬眼中闪过了一些不悦,却也很快恢复了镇定,朝冷霄一笑:“你重新去准备一些吧。”她方才一直背对着门,大概没看见冷霄是故意打翻托盘,但夜之渊有没有看见就不得而知了。

      冷霄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再回来的时候,雪姬已经不再这里了。

      他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冰天雪地。此时冷霄的胆子早没了,就怕他想起方才的事而怪罪于她。小心翼翼地把酒菜放在桌上,就准备退到一边去了,不想却被他叫住:“坐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愣在原地没动。

      夜之渊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动作优雅而从容,良久,他戏谑道:“有胆子砸东西,没胆子陪我喝酒?”

      “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斜睨了她一眼,唇边扬起,似笑非笑。他没有同她争辩那个问题,只是又道:“坐!”

      这次,冷霄连忙坐了下来,动作间颇有些手忙脚乱。坐下后见他近在咫尺,满脸通红,紧张地手跟脚都不知往那里放,只好闷着头喝酒,一杯接着一杯。惹得他轻笑出声:“没想到你是个酒鬼。”

      话音刚落,就见她砰的倒在了榻上,似乎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那日后,夜之渊又闭关去了。他不在的时候,时间似乎变慢了许多,让彻底沦为大闲人的冷霄,度日如年。无所事事之下,她学会了自娱自乐——搬上桌椅到临寒殿的门外,喝喝酒,睡睡午觉。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在殿中闭关的缘故,虽是严寒,这里却暖如春日。有次有个熟识的婢女来找她,见她仅着薄衫,很是惊叹。冷霄寂寞许久,热情得邀请她上来坐坐,一边解释说:“或许因为尊主怕冷,在临寒殿设了结界,我这回廊也沾了点光!”

      婢女打了一个大喷嚏,揉了揉鼻子,用一种不可理喻的眼神望着她:“你是爱慕尊主走火入魔了吧?根本没什么不同啊!还是这么地……阿嚏……冷!”

      冷霄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臂膀,暖呼呼的,还有点烫呢!真的一点都不冷啊!

      婢女很快就离开了,冷霄看了会儿图本,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冷霄是半夜里被冻醒的,醒来浑身都僵了,往日的暖意不知怎么的突然消失,徒留凛冽的北风像刀子一般刮在脸上和身上。而往日灯火通明的临寒殿里,一片漆黑。冷霄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顾不得其他,急忙推门而入。

      只见他脸色苍白地盘腿坐在一旁,眉头微蹙,薄削的唇紧抿着,似在忍受什么,汗湿的头发粘在额头和侧脸上,让他看起来有些脆弱。冷霄心想他是不是走火入魔了,刚想出去找人,就听他声音沙哑地说了三个字:“我没事。”

      虽然他这么说了,冷霄却没敢走。她忍着寒冷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生怕一眨眼睛,他就吐血生亡了似地。整整五天,她都没有合眼,直到感觉周身又暖了起来,她才放心地晕了过去。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她才想起,他与神界战神匹敌的魔尊,又怎需她的看顾呢?

      模模糊糊中,她感觉一双手将她抱了起来,似有人在耳边轻声叹息。

      “傻子。”

      (三)

      她花了大半个月才把身体养回来,然后发现,魔宫中的众人看待她的眼神不一样了。她只是在临寒殿中走了一圈,就觉得不自在极了,找了交好的婢女询问,她却朝冷霄挤挤眼睛——

      “那天尊主抱着你……”

      “因为你的特殊体质,不能用法力疗伤,还从人界劫来了个大夫。”

      “那几天,尊主都在你房间里没出来……”

      “雪姬的眼睛都气红了!”

      听了这些,冷霄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连走路都像在飘。谁知一个不留神,差点撞到人,抬眼一看,正是雪姬!冷霄急忙行了一个礼,雪姬摆了摆手,淡淡道:“正好,帮我送一个东西给尊主。”说罢,从袖中取出了一个木匣子来。

      她正要伸手去接,冷不防听见他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来:“别接,速回临寒殿。”冷霄根本没有多想,譬如雪姬是不是要害她什么的,她只知道,他怎么要求,她就怎么做!于是她乖乖地顿住动作,对雪姬歉意地笑了笑,转身撒丫子跑了。

      气喘吁吁地跑回了临寒殿,见夜之渊正站在书案前笔走龙蛇,不知在写些什么。她看着他刀削般的侧脸,心中蠢蠢欲动,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才好。她有些胆怯,但雪姬那件事让她明白,他不仅是被仰望的存在,其实也可以……被拥有。

      她突然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冲动,于是英勇万分地伸出手臂,谁知她正要有所动作的时候,他抬起眼睑,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她的动作便僵在了半空。

      被抓个正着!冷霄的脸颊尴尬地涨了个通红。

      在他的目光下,冷霄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消失殚尽了。她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吱唔道:“我听说……所以我……”声音越来越小,细若蚊呐。她如此结巴,也不知他听懂了没有。

      “你可知,他人的东西不可乱接?!”

      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让她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是哪回事。

      “你可知,匣子里的东西,会让你经脉爆裂而亡?”

      她想起方才的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只差一点,若不是他及时制止她的话,世上已无冷霄这个人了!她后怕得点了点头:“知道了……我怕痛,也怕死。”

      金色的阳光从雕花的窗中照射进来,沐浴过他的身体,流淌过他的眉梢眼角,让他看起来像一抹虚幻的剪影……那么的不真实。

      “你喜欢我?”良久的沉默后,他突然开口,似乎很随意地问道:“但是为什么呢?”

      因为……

      因为那绝代的风华,从容淡定的优雅,还有那双幽黑深邃的眼……吗?

      她又结巴了:“因为,因为你长得好看!”

      夜之渊放下手中的狼毫,在冷霄以为他至少会说点什么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朝门口走了几步,然后瞬移消失了,看都没看她一眼。冷霄茫然不解地站在原地呆了好久,失落地回到自个儿的房间中睡觉。

      没想到这一睡,她的一切骤然天翻地覆。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似乎有一生那么长。梦醒后,浑身冷汗,筋疲力竭。她在床上坐了会儿,然后如往日一般前往临寒殿,却觉得路程格外漫长,格外令她疲惫。

      “喂。”有人小心翼翼地唤她。

      她转过脸去,眼前是那个熟识的婢女。

      “怎么没见过你?”婢女似乎觉得她眼熟,细细打量了她一下,然后骤然睁大了眼睛:“你……你是冷霄!你怎么变成这样?”

      冷霄心底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忙不迭地推开婢女,跑到附近的湖边……倒影中的人,满头白发,形容枯槁,就像五六十岁的老人!她不可置信地抬起自己的双手,看着满手的皱纹,就如干枯的树皮,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终于失声尖叫了出来!

      凄厉的尖叫声响彻临寒殿,她觉得浑身脱力,站不住脚步。

      修长的手臂接住她往后倒去的身体,夜之渊低头看着她,皱起了眉来。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雪姬独有的幻术,唯施法者才能解开。幻术在梦境中加速人的生长速度,让人快速变老……他注意到了匣子,没想到她还有第二招。

      “不要看!”

      冷霄伸出手,第一次勇敢地触碰到了他,却是为了遮挡住他的双眼,不让他再看自己。

      (四)

      冷霄变老已经有好几天了,她把自己关在屋内,谁也不见。而夜之渊自那天后,也没有再来过了。她知道他是嫌自己难看了,但她一点也不怪他,毕竟她如今的模样,连自己都不敢照镜子。

      没有了她,外面的生活依然在继续着。屋外时常吵吵闹闹的,她从窗户缝隙往外看,发现很多人扛着东西来来往往,似乎在布置什么……但那些都与她无关了。只是每当想起他,想起那些微不足道的点滴,唇边总会带着笑。

      某日,她迷迷糊糊地看见夜之渊伫立在床前,骤然惊醒,忙不迭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脸。

      他弯腰在床边坐了下来,过了许久才开口,轻嘲道:“习惯了被仰望,被当做生命中唯一的信仰,被围着团团转……一想到即将失去,我居然有些舍不得。”顿了顿,他轻声问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可以满足你。”

      冷霄浑身一震,她等这句话许久,终于等到了,却不敢说出自己的期望,只能摇头。身上忽的一凉,似是被子被拉开了,她一惊,急忙翻身趴下,把脸埋到枕头里去,当起了缩头乌龟。

      “你起来,我有东西给你。”

      她依然不动。

      这次他不等她回答,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临寒殿中一片火红,红绸,红灯笼,还有红地毯,周围站了许许多多的宾客,傻子都明白这是做什么!冷霄睁大了眼睛,再也顾不得遮掩自己,向他望去,声音颤抖:“你……你来带我参加你的婚宴?”

      他抱着她一步步走上台阶,在最高的主位上落下座,斜眼向她睨去:“凡人寿命太短,只有十载你也得陪我。”

      “即使我现在这副模样,你也要……娶我?”

      薄削的唇轻轻往上勾起,他的眸中似有光华流过,一声叹息,似是漫不经心却又足够坚定的承诺,“娶啊。”

      顷刻间,她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朝头顶冲去,阵阵眩晕让她无法思考,犹若身处梦中。她凝望着他,唇边带着笑,泪水却承载不住重量似地落了下来……如果梦是真的,她情愿为这一刻而死去!

      但也是在那时,她明白了有个词叫做命中注定,有个局面叫做肝肠寸断,幸福到此为止。

      因为在她的幸福即将到达顶端的时候,胸前的玉佩骤然碎裂,化作青烟钻入她的皮肤中。一瞬间,被抽去的神识,疯狂地涌入她的身体里面,唤醒她沉睡的灵魂。在同时,魔宫外巨响接二连三地炸开,随即有侍卫前来禀告:神界来犯!

      夜之渊眼神一凛,修长的手在虚空一握,象征着魔尊的灭日弓出现在了手中,他却转身把灭日弓递给了泪流满面的冷霄。

      “哭什么?难道你对神界那群废物还有所期待?”他嗤笑了一声,似乎在笑她胆小,声音却放得很轻很轻:“弓上有我的部分法力,可保你无忧。”

      她只是哽咽,只是哭,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止都止不住。

      他皱着眉看了她好一会儿。良久,伸手抱了抱她,无奈地叹了一声:“乖。”

      卟!

      那是刀剑插入□□所发出的声音。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一时间都忘记了动作,大殿中仿若静止。

      他怔住,低头看着自己的血流不止的腹部,那里插着一把灵剑,另一端……握在她的手中。半响,他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缓缓笑了:“好得很!你的惊喜本尊收下了。”

      她抽出灵剑,足尖一点,身体轻飘飘地退到了几米之外,站在夜之渊的对面。她的模样不再苍老,已经恢复如初,甚至比以前还要美上几分。衣袂翻飞,白衣如仙……这才是九天之上的上神冷霄!

      (五)

      如今已经过去百年,对她来说,却恍如昨日。

      还记得那天,就在神界满以为能覆灭魔域之时,夜之渊耗尽半身修为,开启了魔域封印,将魔域转移到了隐秘的地方,也因此,整个魔域陷入百年的休眠。神界众将班师回朝,但原本的大功臣冷霄,却失去了踪影。殊不知她带着他的灭日弓,开始了一场漫长的跋涉和寻觅……直至今日。

      临寒殿。

      望着那铁画银钩的三个字,她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就在推开门的一瞬间,一支光箭直直向她射来,那雷霆万钧之势,似乎要将她毙于箭下。她却不躲不闪地站在原地,毫无阻挡,硬生生受下了那一箭。箭从她的身体中穿过后,气势不减,带着她的身体飞速往后退,狠狠钉在了墙壁之上。

      血从她的胸腔和口中汹涌而出,霎时便染红了一身白衣,她眉间神色却淡淡的,隐约还有些释然。抬起手,把光箭拔了出来,丢掷在了地上,脚步趔趄着向前走去。

      “我来还你东西。”

      殿内没有点灯,他坐在太师椅上,一身玄衣,似乎要跟重重的黑暗融为一体。明明他是坐着的,而她是站着,她却依然生出一种被俯视的错觉。

      她把灭日弓取下来,放到一旁的书案上,又从袖中掏出一个雪白瓷瓶:“这是我从太上老君那里偷的灵药,服用后,可恢复你的修为。”

      刚回身,以光聚集而成的弓冷冷地抵在她的颈脖间,他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深邃的眼眸中风谲云诡,他嗤笑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赎罪吗?”

      冷霄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还你的情,我随你处置。”

      这句话惹得他大笑起来:“你想赎罪我便给你机会,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你想死,本尊却不屑杀!”他拿起桌上的弓和瓷瓶,瞧了瞧,啧啧道:“不会有毒吧?”话音刚落,一把扔出了窗外。

      白影闪过,她已跟着扑了出去。

      临寒殿是坐落于悬崖之上,下面有一个千年的寒潭,冰冻万尺,终年不化。夜之渊靠在窗边,看着那抹白影落入水中,溅出一大片水花,冷嗤了一声。他很快就回过身去,想到书案旁边坐坐,却见地上一条湿漉漉的血迹,拖得很长。

      夜之渊皱起眉,唤来婢女,让她清理宫殿。

      ……

      冷霄本就受了伤,跳入千年寒潭寻东西,更是伤上加伤。当她终于寻到瓷瓶和灭日弓后,整个人都快虚脱昏死了过去。上了岸,却见周围站着几个魔族将领,手持兵器等着她,心落到了谷底。

      “原以为神仙们都喜欢冠冕堂皇的说公平,百年前上神你的做法,让我对神界有了新的认识。”

      “你虽重伤,也别怨我们对你不公了。”

      说罢,长戟便招呼了过来。

      冷霄眼前阵阵发黑,拼着最后一口气同他们过了几招,便再也支撑不住地昏倒在地上。那血色长戟迅猛斩下,眼看就要让她身首异处,却被骤然弹出的结界给逼退了回去。那几个魔将面面相觑,有个人道:“灭日弓怎么还在她这?方才……尊主没有把弓夺回去吗?”

      都沉默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几个魔将已经不再了。她望了望四周,疑惑地皱起眉来,但顾不得多想,吃力地坐起身来,为自己疗伤。

      时光如白马过隙,当她的伤势完全恢复后,已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她背起那把大得有些夸张的灭日弓,再次回到了魔宫之中,来到曾经的房间。里面的依旧是原来的模样,甚至连桌椅摆放的位置,都没有移动过。

      她打开衣柜,取出一件薄衫,把身上脏污染血的衣裳给换了下来。转身时,却见他抱臂靠在门框上,墨染的双眸清冷无波,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她有些尴尬:“你怎么来了?”

      夜之渊斜眼睨过来,冷笑:“这是魔宫,本尊的地方,上神你不觉得搞错主次了吗?”他叫她上神,无尽的嘲讽。

      他目光所及之处,瞬间窜起了熊熊烈火,将这间屋子包围了起来。他拉着她从火海中跃出,低沉的声音近在咫尺:“肮脏的地方,本不该留!”

      看着那住了数载的地方化为飞灰,心中狠狠揪起,痛彻心扉,眼睛也酸得很。但她不能流泪,只能冷漠以对。

      “你走吧,上神。”他漫不经心地说:“你本就不欠我什么,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卧底。试想,一个被抽去神识的神,比凡人还脆弱,怎么会无端闯入魔域?我不信有那么巧的事。”

      冷霄眸光一颤:“那你……”

      “我只是不信你在我眼皮子下能做什么。况且你表现得那么完美,差点我就信以为真了。”他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自嘲道:“你那么喜欢我,曾经我以为你对我的喜欢,一辈子都用不完……”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冷漠的面具渐渐碎裂,泪水终于湿了眼眶,啪嗒啪嗒往下落。

      “你可以逼退魔族子民,也可以重伤后还负隅顽抗……你觉得愧对本尊,愿意死在本尊的手下,但你丝毫不觉得愧对魔域。”他冷冷道:“你看不起魔族,对不对?”

      她咬牙,回答了一个字:“是!”

      她是从小在神界长大,耳濡目染数百年,魔族低劣——这本就是身为一个神族根深蒂固的观念!

      “本尊不需要廉价的愧疚,滚出魔域,不要再出现。”

      放下这句话后,夜之渊玄黑的阔袖一甩,转身离去,徒留她站在原地。

      就在这时,一个满身是血的侍从踉跄跑来,扑到在了地上,嘶哑着声音大喊道:“尊主,不能让她走!神界大军来了!是她引来的!”

      冷霄一僵,只觉得浑身发冷,连血液也被冰封了起来,停止流动。

      “这才是你回来的原因?”他缓缓转身,那双幽黑的瞳眸,波涛汹涌,似乎要被更深的颜色吞噬淹没,彻底失去了温度。“好得很,本尊终于有那么一些想将你血溅刀下了。”

      冷霄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将话咽了回去。

      她身影蓦地一闪,再眨眼,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前。她压制着他,狠狠地把他推到墙壁之上压制住。百年前,他耗了半身修为开启封印,又在灭日弓中封存部分法力,而她是战神座下数一数二的战将……如今的他,连她亦不如。

      冷霄用腿压制住他的腿,一只手将他的双臂扣在头顶,这种姿势让他火冒三丈,眼锋如刀向她剜去。她却丝毫不在意,单手掏出瓷瓶,用牙齿咬掉瓶塞后尽数倒入自己口中,然后捏着他的下巴,覆唇而上。

      他怒视,双眼似乎快要喷出火来!

      良久,她放开他……而他在她放开的瞬间,提起灭日弓,消失在了临寒殿,似是懒得同她再多做纠缠。

      (六)

      魔域外,神魔之间的交战正如火如荼,大有将天地崩裂之势。夜之渊手持灭日弓,以一敌千,一身玄衣在风中翻飞,似乎敛尽了天地间的黑暗。她站在底下仰望着他,如同百年前无数个日夜一样,痴痴入了魇——他是世间的魔,却是她的神。

      那年天帝将她选中,作为卧底送进了魔域。为了避免被夜之渊识破,将她的神识抽出,封印在了一块玉佩当中,记忆全失。在之前,曾有人担忧:“若是她在魔族呆久了,被魔族同化,指不定会心软,耽误了神界的大事……”

      冷霄只是冷哼了一声,一字一顿道:“既然如此,我愿请天帝为我施一个小法术,条件便为——当我内心产生动摇之时,暂时夺取我的心神,控制我的一切行动!”

      她曾以为,她永远都不会产生动摇,她将永远忠于神界,视魔族为卑劣之物……却在不知不觉中,潜移默化了,将他放进了心底,偷偷迷恋了。他让她走,可是她能去哪儿呢?回神界吗?神界绝情绝爱,而她已入了魔,又怎能在那里找到一席之地呢?

      而就算她将真相说出来,他亦不会相信的吧?伤害早已造成,她无法再选择一次,说出来又有何用?她的骄傲不会允许她乞怜!

      她望着天空,看着神魔两族兵器交接,有的胜,有的败……不断有人从天空坠落,归于尘土,亦或者在空中就化成了飞灰。她突然想通了,这世界有爱便会有恨,有欢喜便会有悲痛,有神仙便会有魔鬼。万物相生相克,根本没什么是可彻底消减的存在。

      眼看魔族已有了败退的迹象,夜之渊修为还未彻底恢复,终究不敌战神,节节败退。冷霄看着这幕,突然飞身而起,插足于两人之间。战神见是她,愣了一愣,她趁着这空隙,倾尽毕生修为狠狠向他撞了过去,打算要他同归于尽。

      “我还你一条命!从此两不相欠!”

      砰——

      刺眼的光芒炸开,毁天灭地的巨声响彻云霄,而在光芒之后,两个人影从空中急速坠落。

      冷霄在坠落中缓缓闭上了眼睛,风声呼呼的,似要震破她的耳膜。她突然想起初见那天,她紧追不舍地跟在他的后面,如同一条可笑的小尾巴。他不耐地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睨着她:“你要是再跟着我,我连你一起杀!”

      她还记得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连风都带了些热度,暖暖的很舒服;她还记得,他的眼眸幽深,好似浸在冰水中的夜幕,好美好美。还有他修长的手指,如画的眉宇,唇角的弧度,以及他的冷,他的怒,他的笑……看呐,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现在,她要同这些说再见了!

      “冷霄!”

      她似乎听到他在唤她,只是风声太大,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坚毅的手臂横过她的腰间,将她搂进了怀中,轻轻的,似乎怕一用力她就会被勒伤一般。她忍不住靠近那炙热的胸膛,仿佛找到了心安的故乡。模模糊糊间,她听有人在耳边说:“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活着。”

      她眼角缓缓溢出了泪水,缓缓笑了。

      不知是不是梦。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画地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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