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星为记（最终版）》航海时代

28、天下

　　心里思念着爹爹，一连好几天，小螃蟹总是睡不好。这天夜里，她又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大汗。于是，她决定上甲板吹吹海风，调节心情。
　　眼望星空，小螃蟹慢慢的走上船头，却没想到有人比她先到，早已静静的坐在那里。
　　如星舅舅坐在船头，默默的遥望着夜空中的星星，夜风吹起他鬓边的碎发，拂动他宽大的袖子，他似乎是一名被贬谪的仙人，落入凡间，历练已满，即将乘风而去，重归天庭。
　　小螃蟹站在他身后，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动了他，他会立刻消失，从此再也不见；她很想去捉住他的手，又怕抓到的只是虚无，他会立刻融化在这星光里。
　　趁他还没看见自己，小螃蟹一步步退向船舱，可这时如星舅舅却开口了：“丫头，来这里坐吧。”
　　她只得再次慢慢走去，抱膝坐在他身旁，静静的看着海面。如星低下头，端详着小螃蟹，突然，他伸出手，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他的脸贴近她的脸，清澈的目光直逼视进她的眼里。
　　他说：“丫头，我总有个奇怪的感觉，即使你在我身边，甚至在我怀里，我也总觉得你会立刻消失不见，总觉得你不属于这里，而是属于一个遥远的时空，一个我无法感知，无法掌握的年代。”
　　抬起头，小螃蟹惊讶的看着他，他却看着远处，似乎在喃喃自语：“也许这是我多心了，无论如何，你终究是我最疼爱的丫头，无论如何……”
　　舅舅再次低头看她，轻轻地把她抱入怀里，说：“丫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很长……”

　　50年前，赵家有一对非常聪明美丽的女儿，她们是祾蕴的爷爷赵南鋈的堂妹，不过一个是长姐，一个是幼妹，年纪差了10多岁。当时的赵家老太太赵南鋈的母亲很喜欢她们，给她们起了小名，姐姐叫解忧，妹妹叫细君，用的是汉朝代战公主的典故。可没想，过了几年，朝廷受了奸人挑拨竟然真的要求赵家献出女儿，封为公主，嫁去倭国和番。
　　解忧性格爽朗、为人豁达，又明辨是非，她知道朝廷既已下令，必定无法推却了，家中众多堂姊妹或者年幼，或者性格软弱，因此自动请缨，以赵氏公主之名下嫁给了倭国尾张大名牧信玄。
　　这牧信玄很喜爱聪慧多识的解忧，虽然有出身高贵的正室夫人和多位妾侍，却特别宠爱这代战公主。两年后，解忧生了个儿子，牧信玄给他起名叫牧神，百般疼爱，正好此时正室夫人又病故了，牧信玄就扶解忧做了正妻。三年后，解忧又生了一个男孩，牧信玄不顾这个孩子已是他的第六个儿子，竟给这个孩子起名牧秀次，只把牧神和牧秀次兄弟两个排在一起，别的儿子都不算了。
　　牧神和爹爹赵诚教是同年同月出生，因此，解忧每次回来省亲，都特别疼爱爹爹，总让牧神和爹爹一起玩耍，又常戏说让他们拜做结义兄弟，也好更加亲密些。爹爹和牧神慢慢长大后，情分也不比常人，爹爹年少时就常常渡海去倭国见牧神，牧神也常来大明和爹爹一起游历。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俩性格上的差距显现了出来。爹爹一生为人豁达开朗、放诞不羁，只爱好游山玩水，或是钻研数理之学。而牧神生活在倭国，一半是倭人血统一半是汉人血统，倭人和汉人都鄙视他血统不纯，再加上聪明出色又太受父亲的宠爱，自然成为了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于是牧神性格渐渐变得骄傲自负、独断专行，他开始渴望权力，为权力甚至可以不择手段。

　　30多年前，大明朝的属国琉球国（琉球国又名中山国，位于福建以东的海上，在明朝正式成为中国的属国，清朝末年被倭国夺取，改为冲神县-----航海注）国王尚信也向大明求亲，要求尚主。
　　那琉球国离倭国极近，大明也一向联合琉球抗倭。因此先帝便答应了下来，选中了赵家的细君，册封为公主，远适琉球。可是细君没有解忧那样的性格魄力，为人柔和懦弱，很快就被琉球王别的妃子陷害，失去了宠爱。软禁冷宫数月后，细君产下一个男孩，产后突然血崩，却无人照料，最终悲惨的死去。
　　当时赵家的大家长赵南鋈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震怒，下决心改变怀柔的海外政策，招降了祾蕴外公大海枭温平鹤，并加紧备战。五年后，借个因头，以琉球王的供品腐坏变质不敬大明为由，奇袭琉球，杀死琉球王，另立恭敬服从大明的琉球王族为新琉球王，同时也抢回了细君的儿子。

　　“那么这个孩子现在在哪里？”小螃蟹好奇地问。
　　如星舅舅微笑答道：“他就是朝中清流之首----左都御史大夫赵攻。”
　　“不会吧，那些清流党不是总在皇上跟前说我们家的坏话吗？它是我们的大敌人哎！又怎么会是我们家亲戚呢？”

　　原来，赵攻自从母亲死后，在琉球国一直倍受欺凌，回国之后也因为血统不纯，不受重视，除了爹爹这样温和的人之外，赵家没什么人对他好。最明显的就是他虽然得了赵姓，却没给他排行的那个诚字，也没有让他入赵家家谱。
　　可这并不是赵攻恨透了赵家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却和牧家有关。

　　那牧家的牧神自10多岁起，开始热衷于君王之道、阴谋权术，由于性格使然，他冷酷无情、嗜杀无度，20岁的时候父亲牧信玄病故，他不顾母亲的阻拦，设计暗杀了4个异母兄长，继承了父亲的大名之位。在获知牧家的家老暗中联络，企图扶植同母弟弟秀次和他争夺大名之位后，竟亲手杀死了唯一的亲弟弟牧秀次，剿灭了三个家老全族。
　　牧神的母亲解忧为儿子的冷酷无情而精神崩溃，产下牧信玄的遗腹女牧冬子之后很快过世。自此，在倭国，对于牧神来说，除了冬子之外就没有亲人了，他决定大开杀戒，夺取天下。

　　牧神通晓中国兵法，又擅长倭国的剑道、忍术，虽然年方弱冠，却已经名闻天下，当时倭国中很多豪杰都投入了牧神麾下，其中也包括了现在名震中国海的冲田秀！率领着这些人，牧神很快挥师一统倭国本土四岛，成为了仅次于倭皇之下的主管天下大将军，连倭国一个极厉害出身极高贵的大名毛利元就都向牧神低头，将自己的独生女毛利春许给了牧神。

　　那牧神独掌大权之后，性情变得越发高傲，倭国众人皆不在他眼下，生杀予夺，皆在他一念之间。就在那时，有人传言冲田秀的长子有意谋反，牧神就下令赐死了冲田秀的长子；又有人传说毛利元就突然抱病身亡，是被自己的儿子毒杀，牧神又发兵击败并杀死了毛利之子。当时倭国人人担忧自己性命难保，连寺庙中的僧人都对牧神不满，于是牧神干脆放火烧了神道教的几个主要寺庙，杀死僧人数千人。如此屠杀，终于招致了大面积的不满，冲田秀与几个牧神的政敌一起，趁其不备，在牧神生重病之时，夺了他的兵权，并在本愿寺围攻牧神，牧神眼见大势已去，下令做最后的抵抗，带领百名亲兵斩杀敌人上千人之后，火烧本愿寺，自焚于寺中。

　　“难道爹爹没有劝过牧神么？为什么他这么一意孤行？”小螃蟹听得呆了，讷讷的问。
　　如星舅舅叹道：“当然有，你爹爹曾经三次东渡倭国，极力劝说牧神放弃铁腕作风。可是一个人的性格既已定了下来，又怎会轻易改变？
　　况且牧神坚持认为倭寇横行海上，骚扰大明东南海岸，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倭国内乱，各地大名相互攻击，互相倾轧，导致大批武士失去家园沦为浪人，成为海盗，为祸四方，只有用铁腕政策一统倭国，方可结束这种状态，也可避免赵家女儿再无辜牺牲，远嫁异邦。”
　　“这样啊…………那么牧冬子姑姑呢？她没事吧？”
　　如星舅舅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柔和，嘴角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说道：“冬子，自然没有事。”

　　有一半大明血统的牧神毕竟不是变态的倭人，他心疼唯一的妹妹，不希望她为自己殉葬，因此在自焚之前便下令让人把牧冬子抱了出去，偷偷送去赵家，又让毛利春也回毛利家去。那年牧神30岁，冬子才只有10岁，毛利春也是10岁。那毛利春虽说是牧神的妻子，其实只是毛利家放在牧家的人质，嫁去之时才只有7岁，牧神见她与冬子同年，为人温和谨慎，便让她与冬子做伴，并未成为牧神实际上的妻子。然而毛利春却不愿回家，宁可与牧神同死，被人抱出本愿寺之后，眼见火光冲天而起，牧神等人自焚于寺中，却也不肯走，执意与冬子一同秘密来到大明，躲藏在赵家。

　　那正是18年前，宣德元年，牧神死后，倭国的几个大名以为没人能为赵家撑腰了，又再次派遣倭寇骚扰东南海岸，抢夺财物。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外公早就厉兵秣马等着他们了。倭寇的船只刚刚进入中国海，外公便立刻宣布开战，一举击溃企图骚扰中国海岸线的几股倭寇，平定了东南沿海，也暂时打消了冲田秀等人的野心。直到这次，冲田秀通过长期的秘密筹备，集结了大批舰队，又研究出了新式武器铁甲船，方才敢再次挑衅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