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星为记（最终版）》航海时代

25、化蝶

　　外公回来了。
　　冲田秀也跟来了。
　　这是两个非常相似的老人，一样的权霸天下，一样的名满江湖，一样的顽强执著，一样的不苟言笑，一样的高高瘦瘦，一样的膝下飘零。
　　冲田秀只有三个孙子，冲田正一，冲田明次，冲田达三，他的儿子或是死在了他自己的手中，或是死在了政敌的手中；外公也只剩如星舅舅这唯一的儿子和小螃蟹这个冒牌外孙女。
　　现在，他们两个的心里都燃烧着怒火，外公是为了惨死的儿孙，大舅舅，母亲，大舅母，七个孙儿；冲田秀是为了惨败的海军，那是他用几个儿子的性命换来的，也是他多年的心血。
　　这两个古稀老人已决定将在杭州湾之外做一场最后的战斗，了结他们这些年的恩怨。

　　在灵堂里，小螃蟹见到了外公，这个年已古稀，却仍然满头乌发，腰板笔直的老人。他大步走了进来，站在灵前，看了看灵位，突然“扑通”一下子跪了下来，滂沱的泪水如同夏天傍晚的暴雨一样毫无征兆的砸在了地上，打湿了地面。可不过片刻，他又站了起来，擦干了泪水，直接走了出去，依然腰板笔直，绝不回头。

　　第二天，外公带着大明水师追赶倭国海军，直把他们从杭州湾赶到了中山国（今琉求群岛）以东，把冲田家剩下的舰队打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那个七月的傍晚，小螃蟹坐在窗前托着腮帮子看夕阳，等待着外公得胜归来的好消息。突然，一只黑色大翅的蝴蝶飞进了屋，停在了她的袖子上。小螃蟹低头看着蝴蝶，愣了一愣，然后，轻轻走到门口，抖抖袖子，让蝴蝶自己飞去。可是那只蝴蝶却又绕着她飞了一圈，方才远去。

　　夜里，消息传来，外公大捷，可是在回程的路上，他坐在甲板上看夕阳，却渐渐睡去，再没能醒来。
　　掐算时刻，外公睡去的同时，那只蝴蝶正翩翩落在小螃蟹的袖子上。

　　天色未明，宁波城告急，冲田秀来了，带着他的秘密武器，倭国铁甲船。那船身整体以八寸厚的铁甲覆盖，枪炮不入，宁波港城楼上的普通弗朗机发射的炮弹无法穿透铁甲，反而被倭人的弗朗机击中。宁波城守军苦苦支撑，可是远在福建的大明水师另一股主力闽南海军却迟迟不至。
　　怎么回事？福王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带水师来增援？！

　　八月一日，宁波沦陷了。
　　倭寇攻进了城里，城里一片混乱，水师衙门里人去楼空，副都指挥使也无影无踪。正不知如何是好，爹爹回来了，他本来在城楼上协助士兵发射炮弹攻击倭舰，眼见城破，局势无可挽回，忙回来带小螃蟹逃走。换上破旧的衣服，父女二人随着人流奔向城西门，却正好撞上一群倭寇冲进城来。
　　这些倭寇手拿明镜，刀枪也磨的明晃晃的，不断反射阳光，令人睁不开眼；头盔之上又安着金银色的牛角，角上绑着五色长丝，如同妖怪一般打扮；又有一个小头目手拿纸扇作为指挥，那纸扇一挥，所有倭寇同时行动，以刀锋向上，大家正目瞪口呆，那些倭寇掉转刀锋迎头砍下。一时间哀号遍野，爹爹忙低头抱着小螃蟹蹲在路边。倭寇杀光了身强体壮，有反抗能力的人，把剩下的人用绳子捆了起来，穿成一串，赶着他们去了海边，登上了一艘海船。
　　爹爹仔细听着倭寇们的喊叫，然后悄悄告诉众人，倭寇不会杀他们，但是要把他们送去倭国周围的荒岛作苦力。

　　就这样，小螃蟹和爹爹被卖猪仔了，卖去开发海外荒岛。

　　船一直往北航行，气温越来越低，爹爹把外衣全都脱下给小螃蟹穿，又告诉船上的人，他们即将到达倭国北部，北海道以北的一个荒岛去开荒。大家听了都泪水涟涟，有人甚至趴在船沿上，想要跳船自尽。
　　爹爹没有拦他，只是叹气道：“你若是死了，那就输定了！想想家乡的亲人，她们正在等我们回去。
　　你还年青，人生之路还很漫长，坎坷颠簸总是难免的，无论如何，希望总在前方！”

　　船靠岸了，来到了一个荒岛。这个岛破破烂烂的，岸边都是珊瑚礁岩石，岛上全是鸟粪堆积成的土壤，连路都没有。踩着没脚深的鸟粪，众人歪歪倒倒的来到了几个茅草窝棚前。一个蓬头散发的野人钻了出来，见又来了新人，裂开嘴露出一排黄牙哈哈大笑。他给了负责押送猪仔的倭寇一点钱，打发他们走，然后把众猪仔赶到了一个岩洞里，用生硬的汉语说：“明天，干活，开始。不干活的，海里去。”
　　第二天，众猪仔就不得不开始干活了。他们的任务是每天呆在岛中央一个巨大的温泉里面捡硫磺。这个温泉非常广阔，大概有6，7亩地的范围，底部全部是黑色珊瑚礁，温泉里水并不多，只有一条一条的小水沟，却总是从地下的岩缝里冒蒸汽，众人在上面走来走去，看哪里有蒸汽喷出来，就在边上等着，等小小的硫磺块随着蒸汽从地底喷出就捡起它放在篓子里。捡满了一篓，交给野人看守，才能有掺着沙子的发霉黄米饭吃。可是这碗饭不是很好吃，因为这里的海底大约以前是个火山，后来火山喷发熔岩堆积才冒出海面，所以地质情况很不稳定，常常有滚烫的蒸汽突然冒出来，把正在上面行走的人烫的皮开肉绽。烫伤严重的人，野人看守根本不治，直接扔到海里去。
　　爹爹带着小螃蟹开始小心翼翼的捡硫磺。可小螃蟹根本站不到温泉上去，那里实在太烫了，水温极高，野人看守常常在温泉的小水沟里煮鸟蛋吃。爹爹只得一个人捡硫磺，勉强捡了一筐，让小螃蟹交给野人看守，去换饭吃。可是小螃蟹年小力弱，发霉的米饭刚刚端在手里，别的猪仔就抢去吃了。小螃蟹气得直哭，爹爹忙安慰她半天，又再捡一筐，换了饭，塞在怀里，带来给她吃。
　　这饭里霉菌比米粒多，沙子比霉菌多，能看见一粒白米都是奇迹。可一天也只有这么一碗，爹爹还舍不得吃，坐在边上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小螃蟹一口一口吞下去，小螃蟹让爹爹也吃，他总是说：“傻丫头，爹爹不饿，你吃吧。”

　　第二天，我们彪悍的小螃蟹正式开始上工捡硫磺了，她横着心，跳进温泉地里，倒也没烫死，只是出了一层水泡，心说：‘嘿嘿，没事没事，多出几层就是老茧了，以后就不怕烫了。’
　　到底她年纪小，手脚伶俐，眼神也好，一下子就捡了好多，积了两篓换饭吃。又有人想抢她手里的黄米饭，小螃蟹把饭往海里一扔，张牙舞爪的冲了过去，一头将那人撞了个倒栽葱。从此小螃蟹凶悍之名传扬岛上，再没人敢欺负她了。

　　一日午后，小螃蟹看见一个岩缝冒出了热气，喷出一粒小小的硫磺，她立刻跳过去捡，却有一人也看见了它，她和那人的手同时按在了那颗硫磺之上。
　　小螃蟹抬头一看，面前之人竟是米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