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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缘灭 ...

  •   琉球王从义独自徘徊在月光下的沙滩上,虽已过去数日,这片沙滩上斑斑点点的黑色血痕依然提醒着他----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惨烈的屠杀。
      他没有带随人,没有带灯烛,只是身披一件黑色的麻衣,独自徘徊往复。

      身后,有人慢慢走来。
      那脚步声,很熟悉。
      在他梦中,萦绕千遍的脚步声。
      她来了。

      转身,二人面对。
      来人停下了脚步。
      他也站定了。

      对面那人,皎洁的月光下,熟悉的剑眉,熟悉的凤眼,熟悉的……,熟悉的薄唇……
      但今晚,他却感到陌生……

      卓琳走上一步,轻唤着他的名字:“霸奴儿……”
      从义后退一步,木然道:“请称本王为从义殿下,这才是大明皇帝下赐的正式名讳。”
      卓琳神情一黯,低头不语,半日,方问他:“你可是怪我?”

      从义神色古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喃喃自语道:“怪你?
      怪你什么呢?
      怪你不该在我十五岁那年把我从海中救起,怪你不该冷冷的看我一眼,冷冷的说,原来是个男孩,竟如此的不象男人?
      怪你的那句话,让我产生了不忿之心,一心一意要在你面前做个男人?
      怪你消失了数年,让我寻寻觅觅,魂牵梦萦?
      怪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一身伤痕却威风凛凛,恍如天神般的令人敬畏?
      怪你让我不可自拔的终于爱上了你?

      不不不,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太软弱,容貌象女子,脾气更象女子,腼腆内向,不能决断。
      如果我早把你抢来,早下定决心抵御倭寇,早作好准备,又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卓琳听了这番话,眼中燃起希望,走向前,伸出手,想要拥抱从义。
      但从义又退了一步,轻声说:“但是,如今的我怎能原谅自己?
      当我的母亲、妻子、儿女、臣民,当他们辗转在倭寇的长刀下哀号呼唤我的时候,我在哪里?
      我远在南洋,为了你,拉拢各方势力。
      当我的祖国,我和我祖先世代生息的土地,在倭寇的面前起火燃烧的时候,我做了什么?
      我在想你,想你会不会高兴,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也在思念我。
      ……
      我真的、真的不象个男人,真的很没有用。
      我甚至心甘情愿的娶了一个我不爱也不爱我的女人,只因为你要我娶她,只为了让你高兴。
      为了你,我欺骗了所有的国民,欺骗了所有那些真正爱我的人。”
      卓琳愣住了,愣了好一阵子,最后,她慢慢地问他:“难道你认为我不爱你?不是真正的爱你?
      我、我有苦衷的,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从义打断了她的话,神色淡淡:“也许吧。
      你永远是对的。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你和我,琉球王和东海海盗王,命中注定不该在一起。
      ……
      没什么可说的了。
      请你回去吧,从今往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一片乌云掠过,朗月的光辉被掩藏在其后。

      卓琳站在沙滩上,默默看着对面的这个男人,容颜姣好如女子,性格温和如女子,……
      她一直以为,无论如何,他都是温柔如水的、百折不挠的、默默期待着她的……
      唯一的,可以一生一世,携手并肩,坐在月下,静观沧海的男人……
      唯一的,可以在她累的时候,靠一靠的男人……

      终于,他也有了郎心似铁的一天,反脸无情,绝不容她回头了……
      此刻的他,纵使再有男子气概,又有何用……
      他再不会属于她了。

      卓琳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抛下了背后的那个男人。
      即使分手,她也要先走一步。
      绝不能、让人看见她眼中的泪水。

      从义站在沙滩上,似笑非笑,月光斜斜落下,洒在他的脸上,惨白而姣美的面容简直像是妙手匠人精心制成的面具。
      完美无瑕,毫无生气。

      背后,一艘小船悄悄驶来。
      登船,离岸,他没有回头。

      一艘通体漆作黑色的大船在前方接应。
      从义登上大船,下达命令----扬帆起航,目的地倭国、江户城、本丸。

      琉球王从义决定前往倭国,与倭国第一人----幕府将军冲田秀谈判。

      冲田秀对于琉球王从义的贸然来访颇为惊讶,但这个老谋深算的老人并未表露出任何情绪,相反,他笑容可掬的在本丸的松鹤之间接见了从义。
      当然,墙壁的后面布满了武士和忍者。
      对此,从义似乎毫无知觉,他只是开门见山,很直接的陈述了自己的来意:“本王此来,目的是----和冲田幕府签下一份和平协议。”
      冲田秀微笑,问:“和平协议?”
      从义答:“正是。
      冲田家和东海海盗的冲突越来越激烈,以至波及琉球国。
      本王认为,必须签署一份和平协议,避免伤及无辜。”
      冲田秀大笑:“无辜?!
      从义君,以您和王卓的亲密关系,还有,与阙倩裳的联姻,您真的能说你无辜么?”
      从义微笑:“是。
      但这都是本王的私事,与琉球百姓无关。”
      冲田秀又笑:“阁下是琉球王,琉球百姓是你的子民。”
      从义笑笑:“那么,我退位就是。”
      冲田秀一怔。
      从义继续说:“……并且了结与阙倩裳的婚姻,留在江户,作为您的人质。”
      冲田秀大吃一惊,但很快,他稳住了情绪,又问:“那么你的要求呢?”
      从义面容平静:“很简单,一份和平协议。
      这份协议的内容必须包括----保证在冲田幕府的统治期内,和国决不会对琉球采取任何军事行动;当然,相应的,琉球也不会有任何攻击冲田幕府的行为。
      无论大和与海盗、大明或是任何其他势力产生冲突,燃起战火;琉球都将作为绝对的中立国,不参与其中,不受任何攻击。”
      冲田秀仰起头,右手轻轻捻动着下颌的胡须,这个动作表明他正在苦苦思索。
      最后,他望向从义,点了点头,说:“好。
      不过,……还有三个附加条件:第一,从此以后,代代琉球王不能再与大明通婚,只能迎娶我冲田家的女子;第二,每一代的琉球王太子必须自三岁起,居住在我大和帝国,与冲田幕府继承人一同接受我冲田家的教育,直至十八岁成年,方可回国;第三,下一任琉球王必须来自你的血脉。”
      从义听完,想了想,说:“好,一言为定。”
      冲田秀捻须大笑,从义亦是笑容开朗。
      冲田明次静坐一旁,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天色渐晚,冲田秀年事已高,难以支撑,便让冲田明次留下与从义详谈协议细节。
      冲田秀走后,从义继续斟酌着文字。
      突然,冲田明次开口了,问:“祖父大人要求您迎娶我的堂妹、鹤姬,您不反对?”
      从义抬起头,笑道:“为什么要反对?”
      冲田明次叹道:“从义殿下,你不是个傻瓜,我也不是。
      我知道你一口应承这样严苛的条件,必有深意。”
      从义微笑回答:“是。
      我是个懦弱无能的男人,无法保护自己的亲人、国土,以致让他们遭此大难。
      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抛却这残躯,为他们换回一份安宁。”
      冲田明次道:“那么,若是你迎娶了鹤姬留在我国,安排你与鹤姬的孩子、在冲田家长大的、有着一半大和血统的孩子作为琉球储君----大明难道不会愤怒吗?
      虽然宣德帝性格温和,但他决不会会听之任之。
      到那时,琉球同样难逃战祸。”
      从义深深微笑,他看着冲田明次,向前倾身,悄声告诉他:“大明不会愤怒。
      因为我的血脉并没有断绝,不会需要混有冲田家血统的孩子继承琉球王位。
      我的女儿----荷理将会成为下一代琉球女王。
      从此琉球将代代由女王统治。”
      冲田明次一怔,不由得也微笑了起来:“那么,你认为我会接受这个荒谬的协议吗?”
      从义一笑:“会,你会。
      东海即将燃起战火,没有一寸土地可以得到安宁,除了,琉球。
      如果你不签下这份协议,那时候,你和我、我们所重视的人,她们将无处容身。”

      协议签署完毕,一式三份,从义与冲田秀各存一份,另一份冲田秀命人送往大明。
      冲田秀挺满意的,他很想知道宣德帝看到这份协议时怒火冲天的样子,想到这里,他就不禁哈哈大笑。他甚至开始规划着,尽早把琉球并入大和帝国算了。也许他可以封鹤姬和从义的儿子、他的曾孙为琉球大名?
      但很快,当他知道从义早在琉球留下了一封退位诏书,将王位传给了荷理公主、令太妃倩裳摄政之后,他自己开始怒火冲天了。
      但从义没有违背诺言,一条都没有违背:
      他留在了江户,成为冲田幕府的人质;
      他削去了头发,进入浅草寺为僧,彻底了结了尘缘,也结束了他和倩裳的姻缘。
      冲田秀怒发冲冠,但他却没有理由指责从义,甚至,也不能杀死从义----毕竟他是琉球女王的父亲,很有价值的一颗筹码。
      他只能这样----每当他想到白白放过了琉球,还让阙倩裳成了琉球执掌大权的王太妃,并因此而怒火上涌的时候----他就会派人去折辱从义。
      他让一群无赖之徒潜入浅草寺,嘲笑他,辱骂他,殴打他,冲他吐唾沫。
      面对这样的情况,从义,不,现在已是僧人静海,静海总是双手合十,默念佛号,静静地忍受着,视之为赎罪苦修之途。

      冲田明次有几次前去浅草寺参拜,遇到了静海被折辱的场面,他毫不干预,只静静站在一旁,直等一众宵小自觉无趣离开。
      待遍体鳞伤的僧人静海缓缓爬起之后,冲田明次偶尔会问他:“诸法何起?彼法何尽?”
      静海答之以佛偈:“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7章 缘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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