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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幻梦 ...


  •   一只小螃蟹,不声不响的,绕过一块石头,爬向潺潺水流的所在。

      “那是我的,是我的。”一个男孩子的声音,他趴在溪边,神情紧张的盯着那只螃蟹。
      突然,他向前一纵,捉住了那只螃蟹。可当他高兴的蹦蹦跳跳的时候,“哗啦”,身上的朱红色锦袍被溪边的荆棘刮破了。
      “哈哈,哈哈,魏王澈撕破衣服咯,魏王澈撕破衣服咯~”溪边,另一个女孩子大笑大叫。
      一名容颜秀丽、薄施脂粉的女子闻声跑来,一把拉住祁澈,怒道:“你看看你,又作什么好事?你想让父皇皇后发怒么!快回去换衣服。”
      那女孩伸出手指,指着她得意地说:“没用的,良选侍,我现在就去报告姑母大人!”说着便跑了。
      那女子忙去追她:“大小姐,高大小姐,等等,等等,请容我解释!”
      那女孩子边跑边回头:“你这奴婢,也敢和本小姐自称我?我要告诉姑母大人,让她处罚你!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女子越发着急,忙说:“都是奴婢的不是,大小姐,大小姐……”
      女子裹着的小脚跑不快,那女孩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女子只得回身,一抬头,瞥见祁澈还握着螃蟹站在溪边,便怒道,“地藏王遣来的魔星,真不该生了你,还不快回去换衣服。”说着,将祁澈手里的螃蟹打落在地。
      祁澈又羞又怒,脸色紫胀,扭头不理她。
      女子见拉不动他,泪水滴落,转头便走,一路擦拭着眼角。
      祁澈望着她的背影,半日,抬脚踢飞一块石头,然后,狂奔着追去。

      石头落下,不巧砸在了那好容易逃出魔掌的小螃蟹脚上,“啪”的一声,断了3只脚。
      虽然失去了3只脚,这只小螃蟹依然很顽强的向前爬行,但速度明显的慢了许多。
      草丛中,一支白皙的可以看见纤细血管的小手伸出,一把抓住这只龟速爬行的螃蟹。
      草丛里的人站起来,金冠玉带,脸色苍白,却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子。
      几个侍女匆匆找来,口里呼喊着:“秦王殿下,秦王殿下。”
      那孩子站在那里,不动。
      侍女们看见了他,慌忙跑来,拉他离开草丛:“殿下,您身娇体贵,怎能在这脏地方待着呢?”
      祁沉慢吞吞的开口了:“父皇带我们来离宫,就是为了打猎啊,我当然要躲在草丛里帮父皇寻找猎物了。”
      侍女们无奈,只得搀他回去。
      祁沉脱下外衣,又脱下内衣,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衣,因为他蹲在草丛里,侍女们怕他沾了脏东西,会生病。
      一名御医守在一边,注意到他的手始终虚握成拳,便问:“王爷手里是什么?”
      众侍女立刻高度紧张了起来,祁沉慢慢从兜里抽出手,摊开手掌,赫然,一粒野草莓。
      草莓被收走了,祁沉又换了一身衣裳,手也被洗了三遍。
      众人服侍他躺下,直到他呼吸均匀,沉沉睡去,这才放心的离开了房间。
      祁沉偷偷睁开一只眼,见房门紧闭,立刻跳下床来,从衣袋里掏出那只小螃蟹,对着它哈哈大笑:“从此,你就是本王的第一宠物啦!”
      □□朱祁沉的人生是由睡觉和喝药组成的,他不知道怎么养螃蟹,那螃蟹既不喝中药,也不吃人参燕窝,渐渐的不大动弹了。
      祁沉很茫然。
      一天,他正牵着螃蟹在院子里散步,突然,一个冒失莽撞的小内侍闯了进来。
      祁沉很恼火,他不能被人发现拥有宠物,虽然,哥哥弟弟们都有,或者是小马,或者是小鹦鹉。
      但他不能,他必须和一切可能威胁他性命的脏东西隔开,或是躺在床上,或是喝药。
      他决定杀了这小内侍。
      但小内侍的一句话改变了他的想法:“啊唷,王爷,你的这个螃蟹要饿死了哦!”
      祁沉大喜:“你知道它吃什么?”
      小内侍嘿嘿笑着:“小的来自水乡,家里可是养螃蟹的呢!”
      祁沉用手托着下巴,沉思半日,最后,指着小内侍说:“很好,本王决定了,封你为本王的第一秘密伙伴,专职为本王养这只宠物蟹!”说完,取下头顶金冠上的明珠,递给他,“这是本王赏赐给你的印信。”
      小内侍有些茫然,大明皇子的伙伴必须是由帝后挑选而出的贤良有德之人,从小陪着皇子读书骑射,日后自然成为皇子身边辅助之人。
      自己怎么能……?
      还是秘密伙伴?
      还专职养螃蟹?
      祁沉见他发楞,着急了,忙问:“怎么了?”
      小内侍见祁沉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焦急,乌亮亮的眼里满是期待,楞了楞,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双膝跪倒接过明珠,大声道:“小的遵命!”
      此后,这只小螃蟹一直吃得很好,渐渐的越长越肥了。
      秦王祁沉不胜欣喜。
      直到有一天,宣德帝因见天色突变,气冷风寒,挂念爱子祁沉穿的单薄了,提前下朝,匆匆赶到祁沉所住的宫殿。
      宣德帝手拿一领大氅,走进寝宫,四处不见祁沉,绕到后院,探头一看,爱子祁沉正和一名小内侍一起蹲在地上。
      皇帝身后,女官们低低一声咳嗽;两个孩子回头,手里的蚯蚓和螃蟹已来不及藏起。
      宣德帝一愣,微笑着走去,搂过祁沉,用衣袖拭去他脸上的几点泥土,问:“皇儿在做什么呢?”
      祁沉见父皇并未发怒,反而微笑询问,便仰脸得意笑道:“孩儿正和伙伴一起挖蚯蚓喂宠物呢!”又展示那只肥肥的小螃蟹给父亲看。
      宣德细看半日,笑对祁沉说:“这只宠物螃蟹果然养得很好。”又转头对小内侍嘉许道:“你有功!”
      祁沉笑容灿烂。
      “不过,这只螃蟹养大了啦,该放回去了。每年秋季,螃蟹们都要汇聚在江河入海口养育蟹苗,该是时候了。”
      祁沉一愣,小脸垮了下来。
      宣德笑笑,安慰似的拍拍他的手,指着小内侍:“让这个伙伴带它去吧,明年,他会带它回来的。”
      祁沉想了想,点头一笑。

      第二天一早,紫禁城门楼上,祁沉目送小内侍挽着个篮子远去的背影,泪眼婆娑。
      回到宫殿里,熟悉的侍女都不见了,换上了一批生面孔。
      □□祁沉依旧过着睡觉--喝药—睡觉—喝药--……的平静生活。
      只是,当他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的时候,多了一件心事-----他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365、364、363、362……
      终于,约定的日子到了,祁沉早早起床,不顾众人的阻拦,登上紫禁城门楼,等待着他的伙伴归来。
      太阳下山,不见踪影。
      第二天,他又登上了城楼;第三天,他又登上城楼;……
      第十天的傍晚,祁沉缓缓地从城楼上走下来,垂头丧气。
      突然,一个男孩子骑着木马跑过,差点撞到祁沉;宫人大怒,将他推倒,又围住祁沉细看受惊了没有。
      祁沉被围在众人中间,对众人的询问置若罔闻,眼里只有那个男孩子----那个被推倒在地,擦破了手,却满不在乎的跳起,拍拍身上的灰尘,骑着木马扬长而去的男孩子。
      祁沉突然说话了,他问:“那个,是不是也是父皇的儿子,我的弟弟?”
      众宫人茫然,素来冷漠自闭的祁沉怎么会关心起别的皇子来了?
      祁沉微笑:“是了,就是他。”

      他、魏王朱祁澈会是我、秦王朱祁沉的新伙伴。
      因为,无论如何,父皇绝对不会驱逐他。
      所以,我永远不必担心、会失去他。

      秦王祁沉自梦中醒来,脸上犹带一丝笑容,浅浅淡淡,隐含哀伤。
      魏王祁澈正坐在他身前不远处,伏在大帐正中的书案上奋笔疾书。
      祁沉眼望头顶的军帐顶篷,问:“澈,没什么事吧?”
      祁澈头也不抬:“没事,你多休息,明天晚上小楚王治只怕还要拉你纵马夜游。”
      祁沉摇摇头,自嘲道:“小治真是精力旺盛,你我都老了。”
      祁澈也摇头笑笑,不作答。
      ……
      半日,祁沉轻声说:“不知怎的,我又梦见小时候的事了,梦见了大伴,还有他带走的我的唯一的宠物……”
      祁澈一愣,抬起头,看着他。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怎么找都找不到他们,踪迹全无。”
      祁澈叹了口气,封好几封书信,走到床边坐下,说:“那么多年前的事了,何必老惦记着。秦王府大总管的位置你一直空着,留着给他,还尊他为大伴,也算尽心了。”
      祁沉听了这番话,微微一笑:“是么?也许吧。”
      祁澈站起身,拿起那些书信,走向军帐出口,边走边说:“你多睡睡吧。前些日子事多繁杂,现在小治又跑来缠着你闹腾,任是铁人也撑不住了。”
      祁沉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祁澈即将走出。
      “江南,可还好?”
      祁澈脚步一顿,慢慢转回头。
      祁沉双目微阖,手臂枕在脑后,眉宇间尽是倦意。
      祁澈神情坦然,答:“江南甚好。
      听说,东海的那些海盗还推选了个盟主,大搞什么海盗美容法案,逼着那些胡子拉杂的海贼打扮成香喷喷的小白脸,闹腾得乌烟瘴气。”
      祁沉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点头说:“有趣,有趣,我倒真想去看看。
      若是这法子可行,也许我们可以在西北驻军中推行。
      满脸胡子,不仅容易滋生跳蚤、招致瘟疫,也不方便脸部伤口的处理。
      呵呵……”
      祁澈闻言,耸耸肩,出门而去。
      祁沉嘴角含笑,再次沉沉睡去。

      大帐之外,祁澈将书信交付信使,令其快马加鞭送去京城。
      突然,有火狐卫匆匆走来,叉手禀告:“殿下,东海那边每月送来一瓶的盐渍花生红衣不知怎的突然……”
      祁澈一愣,忙追问:“怎么了?”
      那火狐卫捧出一支箱子,指着里面的十二个玻璃瓶,说:“以前都是每月送来一瓶,托行商转给我们。但不知怎的,这次一次送来了十二瓶。”
      祁澈怔住了,看着这一箱子玻璃瓶:一瓶瓶花生红衣原是用不同的方法腌制的,颜色有深有浅,或红或黄,玻璃瓶上面还贴着小小的标签,梨木枝炭烘加百年烧鸭老卤腌制,海棠木烧烤并海瓜子调味烹制,……
      最后,祁澈挥了挥手:“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多就多吧,一样收下。”
      那火狐卫听了,应了声:“是”转身便走。
      “慢,”祁澈突然喊住了他,“不要全送进去。取出一瓶,别的收起来,按以前的样子,每月进上一瓶。记住,不许乱说话。”说完,转身而去,身后,明月西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水师基地里,静珏已是几日不曾合眼了,一头银丝松散,满脸容色疲倦,案几上铺着的海图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他做下的标记。
      偶一抬头,只觉得天边的那一轮淡月都带着妖异的红色,静珏摇头苦笑,闭目片刻,捏了捏眼角,便又继续奋战于铺天盖地的海图之中。
      窗外一轮红月,依旧寂寞的妖异着。

      倭国,京都,太阁寺,冲田明次独处静室,白衣若雪,端坐佛前,正潜心诵经,为这几日突发旧病的祖父冲田秀默默祝祷。
      窗外,月色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明月即将西沉入海,启明星已经闪耀在南天。
      小螃蟹奋力爬向海边,可她手足乏力、呼吸急促,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突然,一个黑影出现在在她面前,来人单膝跪地,伸手托起她的下巴,让她与她平视。
      “蟹蟹,你明白么?
      东海必须有、也只能有一个领袖。
      这个人必须众望所归、乾纲独断,必须冷酷无情、赏罚分明,必须残忍狡诈、只手遮天。
      蟹蟹,你做不成这样的人,就只能走,只能身败名裂,只能永远回不得头!
      对不起……
      但是,这就是失败者的宿命!”
      说完,那人站起身,对那些正举着火把到处寻找从行刑中逃跑的罪人---小螃蟹----的海盗挥挥手,朗声说:“罪人在此。”
      海盗们奔来,一把抓住小螃蟹,向她行礼到:“少岛主,啊,不不不,岛主大人,小人这就将罪人带回去,继续行刑。”
      卓琳脸色漠然,点点走,袖手而去。
      小螃蟹被海盗拽着脚倒拖在地上,茫然望着卓琳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突然,心口作痛,眼前一黑,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伴随着鲜血而来的,是一阵阵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剧烈咳嗽。

      东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遥远的西北,秦王祁沉自梦中惊醒,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一阵猛烈的咳嗽突如其来。
      在梦里,那握在小祁沉手心里的、缺失了三只脚的、宠物螃蟹突然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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