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使徒》听空

5、第五章

　　位于伦丹镇东北方向的红石堡犹如一头沉睡的巨兽蛰伏于雨夜之中，显得格外沉寂。一直作为北境重要军事要塞的灰黑色城堡是抵御北方蛮族侵略的重要屏障，厚重的石头城墙上还能隐约看到巨大石块砸过的痕迹。

　　耶西亚·简·阿卡莱恩坐在摇晃的马车中，乏力的靠在车壁上用力的呼吸着，下午出门时小女仆格林斯把她的束腰带勒的过紧，让她胸口闷的难受。下一刻，她就感觉到对面欧仑小姐那锐利而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让她顿时停止了小动作重新坐直了身体。
　　“耶西亚小姐，我要提醒你身为贵族一定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形象，不管是不是在自己的私人地方。”年过五十依旧单身的女家教不满的看着自己的学生，尤其是她怀中抱着的那本封面老旧的《圣经》，瘦肖苍白的脸颊让女教师显得十分古板而刻薄。

　　“是的，欧仑小姐。我只是想知道我父亲的马车是不是还在前面。”不愿在对方身上浪费时间的耶西亚随手整理了一下因为长时间坐车而有些发皱的裙摆，握紧了手中的书，把目光移向窗外的雨幕中。变成吸血僵尸的卡莱斯·布莱克已经消失整整一个月了，外面也没听说过有怪物袭击人类的传言，不知道它是不是依旧存在或者已经被圣水和火焰净化了……
　　在教导上，这位女家教虽然十分尽心尽力，但是耶西亚知道她心底在想什么，一个乡下长大的牧羊女即使继承了贵族爵位并拥有了一大笔家财足以步入上流社会，骨子里也不过是个没有见识的贫民而已，即使她是男爵大人的私生女和唯一继承人。
　　一会儿在红石伯爵的舞会上，她这个男爵继承人将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这让她有些紧张。格陵兰公国的贵族即位，需要在上级贵族和荣光教士的见证下完成才算正统，这次她的任务就是让红石伯爵认识自己，等到真正继承爵位时为自己主持仪式。出发前她考虑良久还是决定带上一直沉睡的格格巫，随身带着本《圣经》只能代表她是一名极其虔诚的圣父信徒而已。

　　忽然，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和一抹幽暗昏黄的光刺破了厚重的雨幕，紧接着一辆挂着风灯的马车从黑暗中驶来，超过阿卡莱恩家族的马队时也未降低速度。马车旁跟着几位全副武装的卫兵，冒着雨风驰电掣般向着城门奔去。
　　隐约间，耶西亚看到了那辆马车上的狮鹫家徽皱起了眉头。这段时间，她跟着女家教恶补了很多知识，包括各种贵族的家徽。如果没记错这枚家徽出自冷翡翠的爱德华家族，要知道冷翡翠的领主——华伦公爵就来自爱德华家族。出发之前，父亲给过她今天要参加晚宴的贵族名单，根本没有爱德华家族。而且从这辆马车急匆匆的架势也不像参加晚宴，反倒是有紧急军情一般。
　　瞥见女家教那副刻薄严肃脸孔，耶西亚暗自摇头，不管如何，还是先把今晚这一关过了再说。

　　马车在红石堡的大厅前停了下来，与伦丹镇完全不同的粗犷风格和衣冠楚楚的贵族们极不搭调。几名侍者在门口冒雨为下车的贵族们打伞，雨幕后本来用来开军事会议的大厅里无数火炬亮了起来，仿若白昼。
　　老男爵从前面的马车里下来，对女儿伸出了手。本想提起路遇马车的事情，但这个时候也不是询问的好机会。耶西亚深吸了口气握住父亲的手，挺直了脊梁下了车。女教师和其他随从是没有资格进入会场的，只能在附近的休息场等待宴会的结束。
　　做工精细的淡紫色礼服有着宽大的裙摆，旋转起来犹如盛开的鸢尾，优雅而华贵。鸦羽一般的黑色长卷发，以及同样色泽的墨色眼瞳让这位略显稚嫩的新面孔吸引了众人的眼球。
　　耶西亚挽着父亲的手缓缓步入大厅右侧的回廊，她高抬下巴，神情冷漠，把自己女教师的态度学了个十足。有时候冷漠和高傲的态度会给她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

　　于此同时，大厅左手的回廊也缓缓走来两个人，与阿卡莱恩家族的父女俩并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晚上好，阿卡莱恩男爵阁下和男爵小姐。”
　　耶西亚绷紧了下巴缓缓转过身去，却见到伦丹镇的镇长克拉克镇长和他的警备队长亚撒·沃尔夫出现在面前。
　　老男爵身体一顿，片刻后微一颌首，开口道：“晚上好，克拉克爵士和沃尔夫骑士，请恕我先行一步了。”说罢带着女儿步入了会场，明显是不愿和他们多打交道。

　　阿卡莱恩家族历史绵延三百年，可以追溯到公国建国之初。然而期间因为王位更迭时站错队或者其他各种原因，近百年间已经没落了。十多年前，新上任的国王陛下为了巩固王权，不顾老牌贵族们的反对实施了新政，像他们这种中小家族是格陵兰七世新政的第一个“受害者”。老男爵年轻的时候，整个伦丹都是阿卡莱恩家族的领土，而现在的领地几乎缩小了大半，只剩下三分之一个伦丹了。剩下的三分之二，被格陵兰七世派来的佐治亚·克拉克接收了。
　　本来这种一个镇有两位统治者的情况很少有，但特殊时期就会出现特殊的现象，除了伦丹之外，还有其他的城镇有这种分而治之的现象，都是老派贵族与新派贵族妥协的结果。
　　近年来，因为妻子、儿女相继去世，有些心灰意冷的老男爵便很少管理除了庄园之外的事情了，在找到耶西亚之前，整个镇子几乎都是克拉克的人在管理和防卫，阿卡莱恩家族只享有少数税收的分配权。所以，伦丹这两位统治者的关系实际上因为一方的退让而趋于缓和了。当然，现在找到了继承人的阿卡莱恩男爵是否有重新收回权利的野心就不得而知了。

　　耶西亚瞥见矮胖子那张依旧滑稽的脸孔和亚撒·沃尔夫英俊而冰冷的面容心中越发奇怪了，因为她听父亲说过，红石伯爵是旧贵族的代表，一般不会邀请新贵族参加自己的晚宴，而在这里见到这两位……看到老男爵那越发阴沉的脸，本想询问的耶西亚闭上了嘴。
　　一路走向宴会大厅，引来的目光不少，老男爵带着耶西亚主动跟认识的贵族们打着招呼。听说过阿拉莱恩新任继承人身世的人们悄悄对她指指点点，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而老男爵则一路走，一路低声对自己的女儿介绍他认为她应该认识的人和应该知道的事情。

　　宴会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那位大名鼎鼎的红石伯爵还未露面，耶西亚觉得自己的脸孔已经僵硬了。看到老男爵在人群中左右逢源，她悄悄退后几步来到了窗边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紧束的胸衣让她快窒息了。
　　她扶住窗口向下望去，突然发现黑暗中的雨势减缓，零星的雨点中夹杂着细碎的冰棱。下雪了……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亚撒·沃尔夫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低着头似乎在沉思，克拉克那个矮胖子不知道哪去了。一位年轻女士来到他面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冷着脸转身就走，正好向着耶西亚的方向。那位可怜的女士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的背影，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本来想与“救命恩人”打声招呼的耶西亚停住了脚步，或许她也会得到与上前搭讪的女郎们同样的下场。耶西亚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虽然是年轻有为的册封骑士，但国王的鹰犬、走狗这类称号让这位隶属新贵族的警备队长在旧贵族为主的宴会上不那么受欢迎，不过依旧有年轻女孩因为他那张冷峻迷人的脸孔做出飞蛾扑火的行为。
　　还未来得及收回笑容，耶西亚便对上了一双烟灰色的眼，那双眼锐利而冷漠，看得她直发毛。
　　她条件反射的握住了手中的《圣经》，虽然带着一本书参加宴会的人太少了。不过贵族中总有这样那样的怪癖，那边的子爵夫人怀里总抱着一只猫，另一边的老爵士腰间绑着一条断了的鞭子，据说是他年轻时从一个蛮人将军那里缴获的。相对而言，她的爱好并不算出奇。
　　这个人并不好相处。耶西亚收回笑容微一屈膝，算是打了个招呼。刚要开口，一个拖着长音的声音传来：“阿卡莱恩小姐！我一直在找你，原来你在这里啊……”一位脸色苍白身材高瘦的年轻人端着两杯红葡萄酒来到耶西亚身边，“要不要来一杯？”
　　“不，米特拉爵士。”耶西亚恢复了一直以来冷漠高傲的样子，对这位从认识开始就一直围着她转的男人，耶西亚头疼极了。
　　“好吧，我的耶西亚表妹……”米特拉爵士毫不在意她的拒绝，直接把酒放在窗台上，对着她伸出了一只手，“那么，小姐，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表妹？脸皮真厚！耶西亚心中有些不屑，这位米特拉爵士与自己那无缘见面的后母有些亲缘关系，也是之前死于意外的异母姐姐——蕾拉·让·阿卡莱恩的未婚夫。因为那位男爵小姐的死，他们的婚姻解除了。但是现在……即使之前从没有跟贵族打过交道，耶西亚也能够猜出这位的意图。
　　但是她不喜欢油头粉面的男人……

　　“抱歉，我……”
　　正在这时，宴会的音乐忽然消失，一位穿着华丽黑丝绸外袍的男人挽着一位漂亮的女士走出后厅，宴会上嘈杂的交谈声也消失了，耶西亚知道，正主终于到了。她趁机摆脱了米特拉爵士的纠缠回到父亲身边，悄悄着观察着那位大人物。
　　红石伯爵看起来不过四十岁左右，脸色苍白身材高瘦，两撇微翘的八字胡修剪的整整齐齐，镶满宝石的宽腰带左侧挂着一把纤细的贵族佩剑。
　　“爸爸，那位跟在他身边的女士是伯爵小姐吗？”
　　“不，那是他的第三位妻子了。”老男爵低声说道，带着自己的女儿和其他贵族一样向着伯爵的身边走去。

　　贵族一个接一个的向他致敬，红石伯爵不厌其烦的回着礼。终于轮到老男爵了，耶西亚挽着父亲的手，心中有些紧张，但是她的身体却自然而然的行了个标准的女士礼。
　　“晚上好，伯爵大人，这是我的小女儿，耶西亚·简·阿卡莱恩。”
　　“伯爵大人，很高兴见到您，请叫我耶西亚就可以了。”耶西亚提起裙摆微微屈膝。
　　“当然，耶西亚小姐，很高兴认识你，你和你的姐姐蕾拉小姐一样可爱。哦，请原谅我提起让你不开心的事情了。”
　　“不，没关系，蕾拉姐姐只是先一步回归圣父怀抱了，如果她知道伯爵大人还惦记着她，一定十分开心，伯爵大人。”耶西亚缓缓开口，学着其他贵族的样子与红石伯爵寒暄着。
　　“当然，当然……”

　　耶西亚发现红石伯爵虽然与她说着话，但是目光并未落在自己身上。她微微侧头，却看到了那边站着的人竟然是亚撒沃尔夫。她正要开口，却见旁边一位侍从打扮的人来到伯爵身边。
　　伯爵用眼神对耶西亚表示着歉意，低声对侍从说着什么。耶西亚趁机退后回到了自己父亲身边，这样算是正式认识了伯爵大人，那么她今天参加晚宴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她退后时隐约从伯爵口中听到了“亚撒·沃尔夫”的名字，难道他与红石伯爵有什么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