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为谋》celiacici

56、第56章 恰如重生

　　“我喜欢傅老师。”方小培在秦寅反应过来前，就这么直视着方锦毅道出了这个隐藏多时的秘密。
　　如果他足够成熟，足够圆滑，或许会玩笑着一笔带过，等待更适合的时机让这份感情生根发芽，或等它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悄无声息地湮灭。
　　然而这个曾经蜷缩在自己小世界里的沉默寡言的孩子，竟为了捍卫这一份前途未卜的感情，而不惜迎刃而上。那不谙世事的稚嫩，似乎在这一刻，远胜过深谋远虑的稳重。
　　只因他问心无愧。
　　然而这话落在方锦毅耳中，无异于狠狠扇了他一个巴掌。
　　投入了大量精力和感情培育的儿子，竟然如此理直气壮地对自己说，他喜欢一个同性，还是年龄相差悬殊的班主任老师。
　　方锦毅当时的表情就冷了下来，秦寅知道要糟，忙拉着方小培进屋反手关上了门。
　　“锦毅，你听我说……”
　　“你和曾晓辉早就知道了是吗？”方锦毅手中的练习簿被捏得皱成一团，正如他此刻的心境。
　　方锦毅并不迟钝，只是因为对家人盲目地信任导致他忽略了许多的细节。如今会想起来，撞见的关于“暗恋”以及“失恋”的话题的主角其实并非秦寅，而是他那看似乖巧的儿子方小培。
　　这事，秦寅和曾晓辉早就知道，可却都瞒着他，将他当做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外人！
　　见秦寅低着头不答，方锦毅知道自己猜对了，心像被狠狠按进了冰冷的水中，麻木过后的疼痛，灼烧着他的理智。
　　“傅老师知道吗？”方锦毅的语气似乎很平淡，就仿佛在判断事态的严重程度。方小培之前一段时间总起那么早去晨跑，还带两人份的早餐，必定与此事有关。如果他做到这个地步，傅晔很可能已经有所察觉。
　　“他不知道。”方小培望着父亲手中的那本扭曲的练习簿道，“是我坚持要这么做，和其他人无关！”
　　“一人做事一人当？还学会逞能了是吧？”方锦毅猛地将作业本甩过去打在方小培肩上，方小培却纹丝不动地站着，仿佛已经做好了迎接任何责罚的准备。
　　他是豁出去了。
　　即使这份感情，等不到开花结果的那一天，他也不愿委屈它一分一毫。既然知道了它的存在，便要它光明磊落地生长在心间，即使熬不过这个冬天，也能成为心灵的养料。
　　这世上有太多的求不得，痛苦也好，不甘也罢，要走下去，便要学着妥协和遗忘。从这个家支离破碎的那天起，他便明白了这一点。
　　然而这一副不为所动的摸样，却更加煽风点火地烧旺了方锦毅的怒火，他冷笑一声，冷厉的目光扫过秦寅，令他如芒在背。
　　“之前我答应你留下的前提是，你能一心一意地读书。但如今看来，似乎是没这个必要了。”话音方落，方锦毅便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片刻后，电话接通，方锦毅对彼端道: “爸，是我。有时间吗？想和您商量一下小培来美国留学的事。”
　　此话一出，方小培和秦寅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方锦毅会立刻做出这样一个残忍的决定，并当着他们的面毫无顾忌地执行这个惩罚。
　　“请等一等！”秦寅上前想要抢手机，却被方锦毅推了一把。
　　那带着怒火的动作力道上便失了分寸，直到秦寅向后摔在地上痛得闷哼一声，方锦毅才后悔起方才的冲动来。
　　想要上前扶，却被边上的方小培抢了先。
　　而此时的方小培，也因为父亲的迁怒而生出了怒意，用身体支撑着两人的重量，挺直了背道：“爸爸，我说过，这都是我的问题……”
　　“你这是在和我说话？”方锦毅挂断电话，看着比自己矮了一截的两人，只觉得那姿态像极了一种对施暴者的指责。
　　好一个同仇敌忾！
　　方小培看方锦毅的表情就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怎样都不会有缓和的余地。只庆幸当时本子上并未涉及到秦寅的那份感情。
　　“爸爸，无论是远隔重洋，还是咫尺之遥，该坚持的，我还是会坚持。”方小培眼神中没有半点退缩，一字一句执拗道，“我并不认为，喜欢一个人，是罪不可赦的。”
　　说完这句，方小培便扶着摔懵了的秦寅往楼上走。
　　方锦毅压抑着怒火看着这个远比他以为的要倔强百倍的孩子不卑不亢的背影。
　　有一瞬间，他从方小培身上看到了冯瑛的影子——分明没有真正地了解他，却一副已将他看穿的居高临下。这让他觉得他并不是相依相伴值得信赖的家人，而是个任性妄为无药可治的病人。
　　真不愧是母子！
　　方锦毅自嘲地笑了笑，手机便响了。
　　方锦毅接起了，心平气和地与父亲说着觉得疏于管教所以想让方小培去国外锻炼一下。身为教授的父亲自然应允，毕竟这个对他总保持距离的儿子难得开口麻烦他，更何况是关于孙子的事。
　　挂了电话，方锦毅才渐渐冷静下来。
　　他将自己锁在书房，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回忆那些令他厌恶的情景，可那一幕幕却如病毒般，前赴后继地霸占着他的意识，篡改着美好的记忆。
　　他甚至怀疑，之前令他欣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让他满怀希望地以为终于走出了循环的怪圈，到头来却发现，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改变的，只是失望的方式罢了，多么具有讽刺意味的一场闹剧。
　　而此时，秦寅也正坐在方小培的床上沉默着。方小培端了杯热茶给他，他说了声“谢谢”，两人便就这样沉默了。
　　秦寅其实并没有摔得那样严重，他的沉默只是一种策略，他知道尽管方锦毅表现得平静且克制，但已是到了情绪爆发的临界点，稍有不慎，便会酿下无法挽回的后果，故而才借由这样的方式转移注意力，幸好方小培很配合。
　　然而在这样胶着的情况下，如何力挽狂澜，却是摆在秦寅面前的一道难题。
　　“秦寅哥哥，你不用担心。”对面的方小培忽然开口道，“无论是哪种结果，我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怎么可能做好准备？
　　那么突然地被要求放弃已经熟悉的环境斩断所有牵绊远渡重洋去投奔一个并不熟悉的亲人，开始另一段截然不同的生活……
　　方小培似乎能看穿秦寅的心思，继续道：“从我发现自己喜欢老师的那天起，就想过后果……但对这些的害怕，根本抵不过想要为老师做些什么的冲动。我不是因为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才选择离开，而是我发现，我并没有考虑到老师的感受……他不想伤害我，我却一直在让他苦恼……”
　　秦寅听得心中一痛，原来方小培不是因为被傅晔的拒绝而伤害了才选择保持距离。
　　“这段时间里，任何歌曲，任何诗句，任何画面，都变得栩栩如生，原本微不足道的感触也会被放大无数倍……或许这才算真正地活着。有渴望的东西，有记挂的人，远比能否如愿以偿要重要。”
　　秦寅愣住了。他从没想到，这个在他印象中偶尔会爆出惊人之语的不知愁滋味的天真浪漫的孩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或许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那懵懂的感情，被压抑着的思念酿成了对人生全新的体悟。他的心早就吸收了足够的养分，在这一刻，终于开枝散叶，敞开心怀来迎接这喜忧参半的人生。
　　一夜的沉睡过后，凝在叶上的露水，晶莹剔透地倒映着世界原本的模样，并将投在它身上的阳光，折射进他人眼中，驱逐内心的阴霾。
　　秦寅伸出手，将方小培搂进怀里，一时间百感交集。
　　片刻后，他出了房间，拨通了一个号码。

　　此时的方锦毅在书房里对着书桌发呆，这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他伸手取了，见了显示的来电人时，猛地皱起了眉。
　　犹豫再三，还是接了，却听彼端劈头盖脸道：“方锦毅，小培出国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