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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30章 契约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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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交往一个月。”
这是于博停止天天狂轰滥炸地骚扰调到新部门的曾晓辉的唯一条件。曾晓辉觉得于博脑子进水了,因为于博提出条件的同时还把一份附带U盘的匿名举报信交到了他手上:
“如果这一个月里,我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你就把这些交给上级。”
那一份东西曾晓辉回去以后看过,是于博收受贿赂的证据。上级如果收到了举报信是必须予以回应的,而于博因为升得快也引发了不少人的嫉妒,这件事一旦捅出来,于博便会前程尽毁。
“你就不怕我直接交给上面吗?”
“你不会的。”依旧是那种笃定的语气。
曾晓辉愤愤地想,于博就是知道他下不了这个手才敢把这把柄交到他手中的。但曾晓辉最终还是答应了于博的要求。虽然他心思单纯不长记性,但在感情问题上他还是有原则的,他觉得这一个月里无论于博耍什么花样,他都不会再回心转意了。
他早已看透这个虚伪的男人。
“我会保密的。”于博得到曾晓辉肯定的答复后承诺道。
曾晓辉翻了个白眼,把电话挂了。
确立关系之后,于博便开始为十分不喜欢单位食堂的油腻饭菜的曾晓辉做.爱心午餐。为了保证营养,他每天早早地起来,烧两人的份,随后用号称又美观又没无害的玻璃饭盒盛了满满一碗开车给曾晓辉送去。
曾晓辉不要他接送,坚持自己开车,于是每天早上于博都是按了门铃把饭盒交到他手里便废话没有一句地走了。
他不是不想和曾晓辉多说几句,而是他不想用对待那些“可利用对象的”的花言巧语的态度来对待曾晓辉。
在他心里,曾晓辉是特别的。
在曾晓辉养伤不愿见他的那几天里,他便把事情想了个透彻。他太了解曾晓辉看似绵软实则倔强的个性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那必须有所行动才能挽回两人的关系。
曾晓辉如今已经习惯在上班前收到一份满满的营养午餐,在下班后从信箱里摸出一封字迹端正的短信。信的内容大都是于博的随笔,对工作的感想、对人生的思考,以及许许多多生活琐事的分享。结尾处通常留有一些邀请性的内容,比如希望曾晓辉也能说说他的故事,或者答应某日一同去信中提到的地方散散步。
但尽管每封信曾晓辉都认认真真地看了,却一次也没答应过于博的请求。于博也很耐心地绝口不提,照样按时给他送饭送信。
有一次,曾晓辉去外面开会提早回来,便趴在自己窗口瞧,他等了很久才等到那人骑了辆半旧的自行车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于博在他信里提到过,为了省油费他只有在必要的场合才开车,平日里都将这辆跟了他好几年的自行车作为代步工具。当然,这一点他只告诉了曾晓辉,他并不想让那些很可能表面上说着节约是好事背地里却议论他寒酸的同事们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曾晓辉看到这个向来高大帅气的男人,穿着件洗得有些发黄的老头衫曲着长腿蜷在这辆小自行车上出现在楼下时,竟会涌上一股令眼眶发热的酸涩。
于博停好自行车,走到他家楼下的信箱处,因为有棚子遮挡的关系,曾晓辉看不见他的身影,不禁将身子又往外探了探,然而就在这时候,塞好信恰巧走下台阶的于博若有察觉地抬起了头。眼神撞上的一瞬,曾晓辉惊慌失措地缩回脑袋,窝囊地躲在帘子后头努力平复骤然加快的的心跳。他忽然十分害怕,害怕于博上来敲门质问他为什么躲在窗边偷窥,却又懦夫似地不敢相见。
然而于博并没有这样做。
等曾晓辉再度从帘子后面探出脑袋向楼下看时,于博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曾晓辉松一口气,随即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拍打着脸强迫自己回忆起那晚的不堪,借此来浇灭内心那一点不理智的火苗。
第二天,于博照常来送饭时,眼中布满血丝的曾晓辉都不敢抬头看他。幸而于博依旧送完饭就走了,然而他却直接将一封信塞到了曾晓辉的手里,信里只一句话:
“我今天启程,在威海等你,有些事想让你知道。”
当晚,曾晓辉对着日历划日子,他已经和于博“交往”了十八天了,离结束还剩十三天。他拿出于博之前的信一封封再次读了一遍。那字里行间透露了于博不为人知的一面,原来他也会因为领导啰嗦而在开会时睡着,他也会因为懒惰把衣服堆到没有可替换的了才洗,他也会在加班结束后跑去夜排档吃些不洁食品。就像一个从神坛上走下来的受人顶礼膜拜的偶像,那样真实,那样平凡,令人生出亲近之感。可谁又知道,那是不是另一种收服人心的计谋?
之后的两天,曾晓辉自然没有收到那饭盒与信件,被同事询问怎么今天没有带饭时,他只好尴尬地说难得想换口味出去吃。以为是父母给他做饭的同事都说他,真不知足……
不知足?
曾晓辉插着口袋在街上溜达,却没有一家饭店能勾起他的食欲,不得不承认,于博再次成功地动摇了他的意志。比之先前那些暧昧的伎俩,这简单而笨拙的追求方式,如毒素般渐渐麻痹了他的神经,渗入了他的五脏六脾。
不战而屈人之兵。
是他给了这个狡猾的敌人以战胜他的机会,便也只能认栽地收拾行李买了机票,再发条消息告诉他,自己会在何时降落。
于博在机场等他。曾晓辉眼看着这个风度翩翩的男人越过人群向他走来,忽然就有种后悔得想要逃开的冲动。然而于博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一手提起他的行李,一手拽住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他们转了好几辆公交,半路上于博找了家超市买了好些吃的提在手上。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是坐着一辆黄鱼车驶入了某个小村庄。
这里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田地,到处都是外部粉刷得好看内里一贫如洗的小平房。曾晓辉有点受不了那浓重的化肥味,于博递了一块手帕给他。曾晓辉红着脸接过了捂住鼻子,随后跟着他下了车。
于博一路走,一路和村民们打招呼,他介绍曾晓辉说是一起来的同事,曾晓辉也便不好意思捂鼻子,礼貌地和那些村里人问好。于博最终带着曾晓辉来到一桩新盖的两层楼的小平房前,将手上提着的东西分他一半,随后用方言叫门。院里的看门狗不认识曾晓辉,在与于博长得颇为相似的老妇人出来看门时对曾晓辉吠个不停。于博俯身摸了摸那条狗,随后将下意识躲在他身后的曾晓辉拽出来给母亲介绍说这是他一起旅游顺便陪他来家乡看看的同事。老妇人立刻便热情地拉着曾晓辉进去,指着桌上那早准备好的炒花生和水果要曾晓辉吃。曾晓辉放下那些看似是他买来孝敬的礼品时很有些手足无措,虽然之前多少猜到了些,但他没想到于博是真把他往家里带。
这里也和之前看到的一些房子一样,外头刷了好看的漆,里头的家什却依旧简单而陈旧,只一台37寸的液晶彩电和一台TCL的电冰箱十分醒目。老妇人见曾晓辉往那儿看,便自豪地用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告诉他,那是于博给买的。全村就他们家先用上,很多孩子都喜欢挤到他们家来看电视!
曾晓辉拘束地应了一句,老妇人于是又说于博的父亲和哥嫂都还在地里忙活要晚些回来,让他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于是又往曾晓辉怀里塞了个纸头包着的苹果,便出去杀鸡了。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于博和曾晓辉。于博觉得曾晓辉捧着只苹果发呆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小松鼠,笑着取过他手里苹果替他去了那层土黄色的纸道:
“尝尝吧!都是包着纸长大的,没打农药。”
曾晓辉根本不是担心苹果的农药问题!他扭头看着于博,于博却收敛了笑容道“你先坐会儿”便出去帮他妈忙活了。曾晓辉被晾在那儿只好环顾一下四周。这里没铺地板,但打扫得很干净,很多家具都有一些“移花接木”的修补痕迹,很明显是用过些年头又舍不得丢的。曾晓辉站起来走了圈,看到另一头还隔出了两间房,一间门锁着,另一间开了门开了一半,是只放得下一张双人床的小卧室,床头柜上搁了副老花眼镜,感觉上像是老夫妻两个睡的。曾晓辉也不好意思去楼上,怕自己乱走正好给撞见了,便还是乖乖回到那小凳子上啃苹果。
啃完苹果没多久,于博便带着他父亲、哥嫂和六岁多的小侄子一同回来了。那精瘦黝黑的老人只说了几句他听不太懂的乡音浓重的客套话,便和于博的姐夫坐在一旁抽起了烟,当然他们也递烟给了身为客人的曾晓辉,曾晓辉抽不来,却盛情难却,便学着姐夫把烟夹在耳朵上,于博见了恨不得狠狠揉他。于博的嫂嫂很热情,和曾晓辉聊了几句便把儿子托付给于博出去帮忙做饭了。
曾晓辉很喜欢小孩,不一会儿就和这肤色黝黑的小家伙玩到了一块儿,随即被拉到外头摘叶子吹,曾晓辉从没玩过这个,吹了半天没吹出声,倒憋红了脸。正皱着眉翻来覆去地研究,叶子就被身后的人拿去了,那人将嘴唇贴着他吹过的叶子上,吹了一首有些跑调却一个劲地往他心里钻的曲子。小侄子拍手笑说叔叔真厉害,于博只笑笑,随后悄悄将那片叶子揣进自己兜里。装没看见他这个举动的曾晓辉脸更红了,幸好晚霞笼罩了他们。
晚上那一桌菜十分丰盛,还来了好些个之前没见过的亲戚,于博给他介绍,他也分不清那些个复杂的关系,就跟着于博叫,在叫了一圈后发现于博唇畔带了些许笑意,才发现这场景太像未来的儿媳妇见家人了。幸好众人都聊得欢畅,没发现曾晓辉的窘迫。曾晓辉听他们说话才知道,其实之前于博回来已经给他们以及村里人带了许多东西,今天是特意起个大早跑去机场接他的,他偷偷瞥了眼于博眼下的青黑,掩饰似地低头扒一口饭。
其实曾晓辉是有些吃不惯的,这么张小方桌子围了那么多人,还都坐在小板凳上,脚伸不直不说,抬个胳膊都要碰到身边人,更何况这木筷和碗虽然煮过,但依旧因为陈旧而感觉不怎么干净。曾晓辉虽然算不得讲究,但看眼桌上人那不可避免地塞了泥土的指甲,依旧有些浑身不舒服。于博的母亲和嫂子看他不怎么动筷,还一个劲儿地给他夹之前吓了他一跳的油炸松蛹,说这是松树上的毛毛虫结的蛹,他们上山一个个摘的,如今城里来收购要卖到两百多块一斤!曾晓辉推不过两位妈妈的热情,只好闭着眼硬吃了一只,结果味道还不错,有点像咸的炸鲜奶。他那松一口气的模样落在于博眼中,便又添了一抹笑意。
吃完饭曾晓辉问哪儿有上卫生间,于博拿了草纸卷好塞他口袋里,随后把他带到了外头的一处茅坑——货真价实的茅坑。曾晓辉憋了口气进去结果立刻又逃了出来。于博在外头一本正经地揶揄道:
“要么我带你去城里上?”
曾晓辉羞红了脸,赌气般又憋了口气冲进去,里头只悬着个光线微弱的小灯泡,风一吹便跟着高处的蜘蛛网摇晃摇晃的,仿佛随时会掉到曾晓辉身上。曾晓辉一口气不够用,换气的时候险些被熏死,他提着裤子逃出来时,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于博一直在外头等着,看他出来了,便又在前头带路。
曾晓辉跟在他后头,结果一个没留神滑了一跤,被眼明手快的于博扶住,随后便厚颜无耻地不放开他的手了。
“当初你答应过什么?!”挣不开手的曾晓辉质问道。
于博头也不回:
“和尚不近女色,可如果有女施主落水,他救是不救?”
“这两码事!”
可“于和尚”就是不肯松开“女施主”的手。
“这里洗澡麻烦,明天我带你去城里洗,今晚先忍一忍。”
曾晓辉一听这一点就心里别扭了。他虽然家里乱,可是个人卫生向来是很注意的,一天不洗澡比让他一年不吃肉还难受。
于博见他低着头不说话,忽然地就说了声“对不起”。
曾晓辉一愣,随即心中被一股酸涩涨满。
你对不起我什么?
这些事倒知道道歉?之前那些在你心里都算不了什么吗?
于博没有再说话,回去以后便打了水给曾晓辉擦身,随后问他是要住招待所还是和自己挤一挤睡一张床。于家人那么热情,曾晓辉自然不好意思说要去住招待所,倒好像嫌弃人家似的。
和于博一同仰面朝天地躺在狭小的床上时,曾晓辉又紧张起来,虽然隔壁就是于博的哥嫂于博也不至于对他做什么,但这样胳膊挨个胳膊的同床共眠,自然无法避免地唤醒了某些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幸而于博打破了这样的沉默,他压低了声音说:
“让你受委屈了。”
曾晓辉想说没有,但又怕说了就像是默认于博之前的所作所为,便赌气地不接话。
于博也没在意,自顾自继续道:
“我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个小乡村里,靠种地为生。这里的村民大多都沾亲带故的,几乎一辈子都没出去过。我是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
曾晓辉瞥了眼黑暗中看不清轮廓的男人。
“我小时候被我表叔带去城里读书,没少被歧视,当时就想着有朝一日要走出这片贫瘠的土地,过城里人的生活……我父母刚开始是反对的,毕竟家里钱不多,可他们终究是拧不过我的倔脾气,家里钱用完了就四处借了给我读书,但这也意味着我把弟弟娶媳妇的钱给耗尽了,他恨我,十七岁就去东莞打工,之后都没怎么和家里联系……我考上大学后,边读书边打工,没再花过家里一分钱。我毕业后的两年里拼命工作,每天吃咸菜馒头,住群租房,几乎没有双休日,每天晚上都会惊醒……即使之后考上公务员,我也必须省吃俭用地给家里寄钱……”于博顿了顿道:
“所以我是恨你的。你一出生便拥有我奋斗一生都换不来的东西,我为生计而苟延残喘时,你只要为情啊爱啊的伤春悲秋。你身上没有压着一辈子都还不完的恩情,没有压着父母和全村人的期望,所以你可以做你自己,并且鄙视我的虚伪……可你并不知道,我为了还这份人情,为了达成他们的期望,究竟透支了多少感情与生命……”
于博闭起眼,听着曾晓辉在身旁的呼吸:
“我带你来这里,和你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博得你的同情,来为我的行为开脱,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和你的距离,并不是我有意造成的……我也想像那些懵懂的学生那样,谈一场不论物质的恋爱。”黑暗中,摸索着握住了曾晓辉的手:
“可我,并没有那样的权利……”
曾晓辉别过头去不说话,却再也没有抽回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