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之若狂》沈尼玛与游尼玛

1、Chapter.1

　　我叫柳兮，本是一株小芽，立在自己所钟爱的土壤上，无悲无喜。每天风吹日晒着，却并不难受，可以瞧这世间百态，以及自己的心上人。

　　我的心上人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眉清目秀的，看着可讨喜了。

　　他顽劣得很，常常被私塾里的教书先生追着满大街跑。他可以从三大街一溜烟跑到七大街没个踪影，徒留那位教书先生在四大街龇着牙跺着脚想必是恨得直发痒。

　　我很是同情那位教书先生，都到了两鬓苍苍十指黑的年纪，胡子长得够小姑娘编成两个麻花辫，却仍是要和一个正值发育阶段精力充沛得过盛的小屁孩斗智斗勇。

　　并且从未赢过。

　　一次我看见他被那少年捉弄掉入了私塾后头的臭河浜里。他一边游着狗爬一边对天咆哮道：“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咆哮咆哮着就溺了水。

　　我估摸着是脚抽了筋。而那少年一脸小人得志的奸笑，看得我也笑得像朵花似的结果一不留神折了腰。

　　那个少年的相貌并不是最出众的，但我就是喜欢上了他。
　　喜欢他那高挺的鼻梁，那澄澈的眼和那嘴角噙着的笑。

　　我喜欢看他蹴鞠，看他射箭，看他捉弄上至百岁老人下至刚足月的婴儿，看他做他喜欢做的事，做不完美却真实的他。
　　我常常思量，若是我能化成人形该有多好。我就可以陪着他蹴鞠，陪着他射箭，陪着他捉弄人，陪着他做他喜欢做的事，告诉他我这几个月听来的奇闻趣事以及街坊邻里头最新的八卦。

　　可我是株芽，兴许我命好福厚以后有望长成棵参天大树，却永远只能默默注视着他，日复日年复年。
　　他高兴的时候我无法高兴，他悲伤的时候我亦无法悲伤。

　　娘亲对我说过，我们树，是无法拥有七情六欲的。我并不稀罕什么七情六欲，但我稀罕他。
　　大伯曾跟我讲过克丽提和阿波罗的故事。他告诉我太阳是太阳花的信仰，我想我的信仰即是那个少年。

　　有一段时间我一直疑惑我的名字，便问娘亲为何给我取名为兮。
　　娘亲不语，少顷，才说是希望我告别苦难，一世长安。我歪着脑袋很是不解，我们木会遇到什么灾难？大不了被砍被伐被雷劈。即便如此，想必也是命数。

　　我娘亲一直说我是个乌鸦嘴，因为以前我每每说有种不祥的预感，林中的一棵古树就会凭空消失。

　　据娘亲亲眼目睹，是被一个脸上满是胡茬儿的樵夫砍下的，连根都不给留。

　　于是后来我一张口娘亲就会用手捂住我的嘴，让我连喊饿的机会都没有，成功瘦身一公斤，变成了株苗条的小芽。

　　果不然，在我说完“大不了被砍被伐被雷劈”那句豪言壮语后，隔日晌午，突然天降大雨，雷声轰隆。

　　电闪雷鸣了好久，才硬是劈下那么一道闪电来，而那道闪电，分毫不差地落在了我头上。于是我成了有史以来第一株环绕在大树之间却仍旧被“幸运”地被劈到的小芽。

　　我表示压力很大，因为这不科学。

　　那一记雷劈得真狠啊，我痛得直哆嗦，叶子也被劈得溃烂得不成样，我知道我整个被劈焦了，能苟延残喘的日子不多。

　　娘亲自那日起哭得没日没夜，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一个我从没听说过的名字。想必是我的父亲，自我出生起，就没见过他。娘亲也从未向我提起，也只有娘亲梦呓的时候，我才会听到她时而温柔，时而悲郁地唤着我父亲的乳名，晓晓。

　　我料定我的父亲是个负心之人，大伯跟我讲的言情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自古多情女子薄情汉。

　　有自古二字，估计那历史比我大伯的大伯的大伯的大伯年数更为悠久。

　　我周身的大伯，二伯都在为我掉泪，我也很想哭，但我却哭不出来。好几次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却生生没能落下来。他们以为我在逞强，实则不然，我只是没办法哭出来，我更怕我一哭就会哭个没完没了。我有太多东西要宣泄了，所以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要先宣泄什么好。

　　我只知道，我好舍不得娘亲，舍不得我的大伯二伯，舍不得这块肥沃的土壤和我那俊俏的心上人。我甚至还不知道我心上人的名字，便要早早地离开他。

　　紧接着的几日，本来就没几片的叶子全数凋落，斑斑驳驳殷殷惨惨，我没了个芽样。我的视力开始急速下滑，眼前像是蒙了一层纱，再看不清我的娘亲和我的心上人。

　　再后来，我的双耳也开始失聪，所有感觉器官都变得迟钝。我闻不到栀子花香，无法开口说冷笑话逗趣，母亲的哭声愈来愈痛彻心扉，传入我耳里却只有叶子落地的声音。

　　我没有心，却也体会到了心伤的感觉。娘亲曾说过，悲伤是自找的，如是心无执念，何来悲伤而言？、可这尘世太过美好，而人总是贪的。我想我是一株芽，执念还谈不上，贪字更别提，我根本没有心。

　　我只是不想抛下我的娘亲和我的心上人独自离去，那会很寂寞的。

　　树最怕孤单，因为我们没有心，所以很少能感受到温暖。我们必须聚集在一块儿，相互依偎着取暖。大片树木聚集着的地方，便是人们口中的林。

　　一日的晌午时分，我的身体失去了全部知觉，轻飘飘得像是不属于自己。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心无畏惧。未几，我的眼皮耷拉了下去，再没抬起。

　　我亲爱的娘亲啊，肥墩墩的大伯啊，闷骚的二伯啊，我最牵念的心上人啊，永别了。我用仅存的意识在心里默念。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