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太阳照常升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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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曼图尔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一丝露骨的嫌恶之情，举动却完全彰示了这点，尖头皮鞋那种名贵的材质一旦被这脏污的女人碰到丝毫便成了彻头彻尾的劣质品，心里默默表达了下遗憾，抬脚将辛笛娅·丹古踹得翻身滚到了一边。
他这一脚特意避开了女性最重要的脸，踹在了她的胸口。以至于她从地上微微撑起身后，便无法将目光转过来，只是一手颤抖着紧捂着胸口瘀伤，低头猛咳。星星点点的血线随着她剧烈颤栗的双肩不住滴落。曼图尔望着她瘦削的背影，目光被夜色渲染得似是悲悯。
当然，如果这被赫拉玛看见了，就只有讥讽他道貌岸然、无比虚伪的可能性了。
……
扭打中柯珀身上马甲的纽扣掉了两颗，衣襟可笑地半坠，衬衫领也在打斗中依风掀起，脸孔上擦过几道痕迹，隐隐有血线渗出，而对方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那份秀气精致俱被狼狈所取代。要论格斗技，亦或西洋剑技等，赫拉玛·让·比德尔这种人自然是跟随名师学习，虽然本身条件带来奇快且灵敏至极的反应和速度，可他一招一式无不循规蹈矩，动作反应颇为考究，展现出来也得耍得漂亮干净，毫不拖泥带水，以呈现贵族风范。柯珀却不同。幼时启蒙暂且不提，后来……可以称得上是养父的人对他基本是放养，在成立加百罗涅之前，他就是靠在各种市场上打斗历练赚取钱财，才能有了资本将加百罗涅的雏形打造出来。
那种市场被称为黑市，有钱人的日常消遣全在那里。一掷千金，买的就是其他地方体验不到的刺激感。
人人都可以给自己套个并不存在的名字，化为实际存在的某个格斗者，在这处瞩目的舞台上。到最后都弄得非死即伤，为的就是以供家人温饱的金钱，□□是他们唯一能付出的代价。柯珀在那里看到了很多事，览尽各异人性，虽然并不是全都能懂，但他知道一点。
这个国家，社会变革的路途或许多舛，可最终会以一种最适合它的方式来实现。他相信着。
因为有那么多人，他们从未放弃过要生存。
经过这些经历打磨出来的格斗技巧，都是实打实的足以杀人的杀招，没有任何常规拘束的影子，通常被赫拉玛这种人蔑称为野路子。往往出其不意，防不胜防，赫拉玛在这上头吃了很多苦头颜色。
他喘息着，胸口起伏，微微虚起眼，注视柯珀的目光中挟有一丝困惑。“救那个女人对你什么好处？与秘密警察为敌，你的觉悟可真高啊。”他顿了顿，语意变得微妙起来，“还是说，有着情报局首席的阿诺德卿作为倚仗，就可以随心所欲、肆无忌惮，不将我们这拨人放眼底了？”
“那可真误会我了，绝没有对警官先生们不敬的意思。”柯珀连忙否认。
真无赖。赫拉玛心里评价道，睁着眼吹牛皮，倒是显出了初初审视时没能看出来的痞气。
“只是比起在这里被你杀死，我认为她更应该去监狱，以法律为凭据制裁。这点也是阿诺德先生的意思，相信警官先生您也……会尊重的吧？”后半句随口扯着，柯珀的口吻故意有所迟疑，尾音上扬，像是等待对方给出答案。
实际上他很清楚，事情一旦牵扯到阿诺德身上去，赫拉玛再不屑也得做足姿态，给足情报局的面子。这是最为便利的方法，就算之后被那个人知晓了免不了遭罪一番，此刻境况也是无可奈何的了，心里替自己颇感悲哀地叹息着，面上仍是笃定的神色，果然对方不爽地“嘁”了声，瞪着他不甘地松了口风。当然口吻则是云淡风轻的，“说得也是，其实我本来也只是吓唬吓唬她。哈哈哈，处决她当然是陛下和法律的权利，我怎么会逾矩呢。柯珀先生考虑谨慎，感谢您的提醒。”还用上了敬语。
能做到这地步柯珀也不用多做什么了，看来对方虽然不爽情报局，单方面积怨颇深，这账还是买的。双方达成一致，就此收手。
轻轻“嘶……”了一声，柯珀阖了一只眼揉揉眼睑下方的颊肉，口中嘀咕着喊痛痛痛，仲夏的海风烈而霸道，扯得擦伤火辣辣的泛疼。
赫拉玛蓦地抬手一挥，从各个角落窜出他安排好的部下，也不再搭理柯珀这个无关紧要的人，转身就走。其余人负责将辛笛娅·丹古逮捕入镣。噢，看来如果刚才这个人一声令下，他的小命就铁定得丢了，忘记了他还有部下可以随时驱使的柯珀心有余悸地吁了口气。他有意无意地瞥了对方离开的背影一眼，便挪开了视线，这之后没有他的事情了，准备回去乖乖接受再教育。敛下眼背过身，视野的盲点产生，因此他没有能第一时间看到变故的发生：
——哀鸣刺破呼啸的海风与漫长的黑夜，然后是重物砸落的巨响声滔天，压过了那声哀鸣弥漫的回音，不留一丝可以泄露的缝隙。
柯珀震惊，一咬牙之后立即作出反应，连忙朝事故发生的地方奔去，在经过那个姿态笃定的英国商人身侧时，不慎与他轻轻擦肩。曼图尔·费钦按了按鼻梁骨，没有戴着眼镜颇不习惯，以致双眼很容易酸涩，尤其是在眼观了刚才那副场景以后——被唯一能救她的合作人摒弃以后，辛笛娅?丹古挣扎着想要自救，竟是半站了起来，瘸着腿艰难地朝停靠于岸的货船上爬。然后在上了甲板以后，十分不凑巧的，船桅上已经老旧松脱的零件，就在这时候坠落——指尖揉按着太阳穴，他有些懊悔地想。
远处，年轻的警官先生依然淡定地转而朝他的方向走来，站定，双手插在制服口袋中，粗粗看了事故发生点一眼，无奈地摇头，脸上却是不相匹配的轻松笑意：“让费钦先生受惊了。”
曼图尔耸耸肩，以发音略显怪异的意语应答：“还好吧。”
停顿一下，补充：“对了，这个女人死了，那这些货的处理方式？警官先生知道的，我必须对政府作出交代。”
“这个您勿需担心。”赫拉玛挥挥手，部下们便从被押解于地的辛笛娅的同伙们那里抬了几个铁皮箱过来，“她事先准备好的钱都在这里了，清点一下，这些货我会命人带走。”这边他们忙着为这场无疾而终的交易善后，另一拨人则被他遣往货船甲板上，按照赫拉玛的原话是“那女人的尸体我们会替您处理掉，免得对远道而来的宾客失礼”。
曼图尔对此满意颔首，待一回头，黑夜中船上旗帜猎猎飞鼓，那个黑头发的俊美男人站在甲板中间，低头默然注视着什么。在那个位置，几个警察忙着将砸落的铁块零件搬开，然后托起被重物砸到面目全非的女人，将她的尸体搬运下船，一路上血液斑驳。柯珀浅色的衬衫袖口上也晕染开擦到的血迹，腥味经过海风的挥发飘散开来，依稀钻入鼻底。
有人盛了海水过来将甲板上的血迹一遍遍冲刷，直到基本上再看不见。柯珀回头，看着他们将丹古两兄妹的尸体并排放置，拿白布蒙住了塞进等候着的马车，车夫掉头驶离。
他知道，这两个人在死后距离会更远。丹古侯爵将被国王下令安葬，举行盛大的葬礼，陵墓将被建在世家传承的庄园内，和他的祖先呆在一处。而辛笛娅·丹古，为了丹古家的荣耀名声，她这个不能见光的私生女在死后落得的魂之所归，大抵不外乎是乱葬岗之类的地方。
好在，他已经替她拂下眼帘，令辛笛娅·丹古最终可以瞑目地离开。
秘密警察没有追究柯珀的无礼，业务繁忙的他们在送走“交易未成”的商人曼图尔?费钦后很快撤了个干净，货船汽笛鸣响，缕缕烟雾升入海平面上微微发亮的天空，船身缓慢开始移动，从船尾划开一波波摇曳的水线，货船掉头驶向既定的航道。
“赫拉玛在走前通知我说，这次的事件上我欠他一份人情。”
面无表情目送着巨大的货船渐渐远去的柯珀乍听见这声音，一个心虚下差点魂飞魄散，漆黑的眸瞪大了，映出铂金发男人的侧脸。依然是如故的不辨喜怒，柯珀栽在他那张漠然无比的脸上很多次了，可接下来还是都毫无办法。但是这一次……或许是曙光微漏的关系，淡淡的天光勾亮了他的脸部轮廓，与深邃的蓝色眼珠，发梢微微浮动，眼睫扫下浅浅的灰影，整个人看上去柔和了不少。
柯珀近乎是本能地认为，阿诺德他并没有因他的冲动出手而生气。
尽管如此，还是得老老实实地认识错误，“抱歉，阿诺德。这次的事情各种意义上我给你带来了麻烦……可是我并不感到后悔。并且，你也不是反对，对吧。”
“哼。”阿诺德冷冷瞥他一眼，“别主观揣测我的意思。”可他并没有矢口否认。
柯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挠脸颊。在微亮的天色下，愈发可见他经此一役后的狼狈，身上衬衫袖管翻卷得一高一低，身上溅到的斑驳血迹都划开了，半干涸，贝雷帽不知道飞去了哪里，总之还没有捡回来，零碎的黑发在风中翻飞，现出宽阔的前额，与眼仁黝黑的眼睛。
他认真地注视着海天交接于一线的远方，隐约有光芒自那里辐漫开来，海水不住翻涌，“哗哗”声滔天，抬头是渐亮的灰蓝天空，“天就要亮了。”
阿诺德随之侧过脸，低声：“嗯。”
黑夜再漫长也终将翻页，将天光返还赐予世界。
太阳照常升起。
【卷一：1850·仲夏夜·完】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太阳照常升起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