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沙》从前的我

1、指尖沙

　　指尖沙
　　琐碎的往事让我的心里洋溢着一种单纯的幸福，像满手抓不住的细沙，从指缝中渐渐滑落，留下不易觉察的温暖而柔软的记忆。

　　红白相间的鸳鸯火锅静静的煮着，看着堆成小山的朝天椒，舌头已经有点麻了。晴川说这是你爱吃的重庆火锅，希望这些小红椒能增添你对滨海的美好回忆。

　　它们让我想起脸上曾经长满了痘痘，因为和晴川一起吃的特辣火锅。那天我接到一个陌生来电，那边只轻轻的叫了句“小妞”，我却听的心跳过速。
　　没想到他还记得我，自高考以来同学都说晴川音信全无，但我知道他和我在同一个城市，我在最南端，他在最北端。
　　晴川说他搬了新校区，就在我学校旁边。我的心狂跳着，立刻跑到窗口向他说的方向望去。南面本是连绵青山百里长，也不知曾几何时几座高楼拔地而起。
　　本以为晴川这么久没见我会说句“变漂亮了”，却不想他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冒出一句：“大热天穿牛仔裤不热啊！”
　　我笑而不语，咽下准备良久的“谢谢”，心想这条牛仔裤可是only的最新款啊。
　　领着晴川沿湖绕行，看湖光潋滟美人倚桥。身旁走过对对情侣，亲密无比的偎依而行。他忽然转头问我：“你男朋友呢？”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纳闷这家伙怎么什么事都知道啊。
　　“没有。”我尽量平静的吐出这两个字。
　　“没有了？”他把陈述句变成了疑问句，或者说，变成了反意疑问句“难道没有了？”。
　　他眼里渐渐显露同情的目光，我怒火中烧，却不好发作，竭力心平气和的说：“是我审美疲倦了。”
　　他把头转过去看水色天光，嘴角露出了一丝鄙夷。
　　我顿时觉得自己的谎言已被窥透，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午饭的时候我把晴川领进了重庆火锅店，因为愤怒的时候瞅见了他脸上若隐若现的痘痘。点单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点了特辣锅底。
　　我露出端庄的笑容向他介绍：“特辣的锅底在我们学校最有人气，你一定要尝尝。”我没等皱着眉头的晴川建议换鸳鸯锅底就立刻把菜单送了过去。
　　我还是头一回品尝特辣的感觉，是在一种辣得眩晕的感觉里很斯文的把一桌菜吃完的，其间喝橙汁也是小口小口，时不时的还冲他说：“味道很好，是不是？”
　　晴川闷头吃菜，额头上开始流汗。我心里得意极了，递过纸巾说：“原来你不怎么吃辣啊，也不早点说，怪我怪我，擦下汗吧……”
　　特辣的锅底让我明白了原来自己有这么强的承受能力，虽然我把晴川送走后立刻灌了两瓶绿茶。

　　那晚我梦见了晴川满脸痘痘的模样，等笑着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美梦成真了，只是星星点点的痘痘长在了我的脸上。我竭力安慰自己没事没事，我都这样了，晴川肯定见不了人了。
　　手机里有条短信：“小妞，特辣火锅的美容的效果不错吧？为了感谢你的重庆火锅，今天请你吃我们学校的盖浇饭。十二点开饭，不许迟到。”
　　晴川似乎不是邀请我吃饭，而是下了道命令，还得准时。但是为了一睹这小子满脸痘痘的风采，我决定不和他计较了。
　　我故意拖到十二点，才打开衣橱换衣服。我怕找骂不再穿牛仔裤，换上一条有荷叶边短裙，就踩着小细跟出发。
　　公交一路往南，到了晴川那里的时候，恰好十二点一刻。
　　我原以为会看到等在大门口的晴川，却只接到他的短信，让我速到食堂，不然就没饭吃了。我只好一路朝食堂奔去，不敢再耽误时间了。
　　晴川的学校果然在建设中，我的小细跟时不时嵌进尚未完工的地砖的逢里。好容易见到晴川，却发现事实很让人失望，他也长了痘痘，只是和我一比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我勉强挤出点笑容向晴川道歉，信口说都怪公交不准点。
　　“是吗，为什么十一点半到十二点的公交都没你的影子啊？”晴川这么一问我没话了。
　　不过想到原来晴川有去接我的，不禁偷着乐了。
　　放凉的盖浇饭吃起来索然无味，不过随着晴川参观校园倒很有意思。确切说，是参观工地才对。我捧着冰绿豆陪他晒在太阳下面，听着他饶有兴致说着自己的专业。
　　晴川是学土木的，他对这个专业有浓厚的兴趣。他兴奋的指着一片为完成的楼兴奋的告诉我：“这就是我实习的地方。”我用心听着，听他告诉我那些楼何时封顶，那些器材做什么用。
　　我们在一块空地上休息的时候，晴川忽然拿出了一个了相机，把镜头对准了我。我马上用手挡住说：“别拍别拍，一脸的痘痘太吓人了。”结果晴川真的把相机放下了，我不禁有点失落，心想莫非我真的丑的吓人吗。
　　晴川燃起他的烟，看着不远处的工地，说：“再过两个礼拜我就要去滨海市工作了，虽然我们高职比不上你们大学，但是我还是舍不得走。还有新校区的工地，我只在这里实习了一个月，可是你信吗，对它真的很有感情。”我认真的点点头，心里涌出一中莫名的感动。
　　晴川举起相机拍他心爱的工地。我看着他把一栋栋未完成的楼定格在一个框架里，存作永远的纪念，那一刻，我很想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子，我们拍张照留念吧。”只是，那句话我始终没有说。
　　回学校的时候，晴川对我说，马上他们班的同学就各奔天涯了，下个礼拜要聚一下，他没有伴，问我能不能来。我笑着说：“我肯定来，只要你觉得我脸上的痘痘不吓人。”
　　我看到了晴川露出了很灿烂的笑容。
　　晚上，晴川用□□给我传了一张照片。我的照片，我正转头看自己的鞋跟，恰好风吹过，我的荷叶群摆飘了起来。
　　“很漂亮吧。”
　　“谢谢。”
　　“我是说裙子飘的很漂亮。”
　　我无奈的摇摇头。

　　一个礼拜过去，我打开衣柜开始愁聚会该穿什么去。我毫无头绪的时候，接到了他的短信：“打扮漂亮点，我以前的女朋友也会来。穿你那条会飘的裙子就很好。”
　　那一刻，我的选杉的难题的被解决；那一刻，我却格外疲惫，觉得已经无力把自己扮的翩翩美丽。
　　终于我还是翩翩美丽的去了。晴川说要让我见识下全中国最有格调的男寝，便用一包烟贿赂了看门大爷，把我带进了女生禁区。他拽着我一口气奔上六楼，在寝室门口敲了一段鼓点，说是暗号。
　　开门的那一刻已经有人说欢迎了。晴川的手轻轻搭在我肩上，我有点不习惯，但什么也没有说。晴川说，这是小妞。
　　我笑了，小妞可不是谁都可以叫的，他应该知道的。他的室友很热情，其中一个叫作汉阳的指着一台电脑对我说：“小妞，你比照片上漂亮多了哦。”
　　我看到了晴川电脑桌面，是那张飘的很好看的裙子的照片。晴川说，有没有觉得这张照片和你那张不同。我摇摇头，晴川说，这张照片脸上的痘痘都被我用photoshop去掉了。
　　晴川打开电脑让我自己玩，自己站在窗边抽烟。我随手点开装照片的文件夹，看到晴川和他女朋友的合照。那个女孩偎着他，有很甜的笑容。我关掉了照片，也走到窗户旁边。
　　晴川的宿舍朝北，正好可以看到我们学校。从这个角度看我的大学，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我仔细的辨认出我宿舍的方向，忽然发现居然能看到我的宿舍。我兴奋的指给晴川看。“真的能看到吗？”晴川凑过来朝我指的方向看去。他的下巴碰到了我头发，我小心的避开。

　　在茶吧幽暗的灯光下，我终于见到了晴川的女朋友，那个有甜甜笑容的女孩。她的身旁站着一个清秀的男孩，应该是晴川的情敌了。她很热情的和晴川打招呼，仿佛是关系要好的同学。
　　“你女朋友很漂亮。”甜甜笑容说了一个陈述句。我想这应该是个疑问句吧，应该表述为“这是你女朋友吗”。
　　晴川抿着嘴点点头，似乎嘴角有那么点笑容。
　　我立刻认真的朝她微笑，露出八颗牙齿。
　　我看到甜甜笑容转身走的时候是牵着那个男孩的手的，但是之前，他们保持了至少十厘米的距离。
　　我看着晴川，说：“你女朋友真漂亮。”
　　“是以前的女朋友真漂亮。”他不看我，带着我在一个角落坐下，燃起他的烟。
　　汉阳端着酒杯朝我们走过来，和晴川碰了一杯，又对我端起酒杯。我朝汉阳友好的微笑，用手里的茶杯也和他碰了一下。
　　“漂亮的小妞，有空来滨海玩啊。”汉阳笑着对我说。我再一次朝汉阳认真的微笑。我们就这么静静坐着，喝一杯一杯茶，听一首一首歌。汉阳唱《比我幸福》的时候，我忍不住问晴川：“你们为什么分手啊？”
　　他面无表情的说：“我不够好。”
　　我的心微微疼了一下，淡淡的说：“可是爱了就会一直爱。”
　　茶吧的另一个角落坐着那个甜甜笑容和清秀男孩，他们起身走到屏幕前去唱歌。歌很好，他们唱的也很好。唱的时候他们互相对视着，牵着手。唱完等到风景都看透就看细水长流的时候，她吻了他。
　　茶吧想起了掌声。我无限感伤的看着晴川，担心他随时会崩溃。
　　晴川没有看他们，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慢慢的捧起我的手，放到唇边，轻轻的在我手心里吻了一下。我的心重重的痛了一下，我仿佛看到晴川眼里汹涌而出的泪水。
　　我忍着心痛朝晴川温柔的笑，默念着别让眼泪流下别让眼泪流下来。

　　又过了一个礼拜，晴川和汉阳去了滨海。
　　我多了一项爱好就是在窗口向南方眺望，边望边唱黄磊的歌“已经很习惯，从风里向南方眺望，隔过山越过是否有你忧伤的等待的眼光……”；时不时的拉一票朋友去吃特辣火锅，吃的时候会咝咝的吸气，会大口大口的喝橙汁；偶而和朋友骑车去学校周边转悠就把他们骗去吃晴川他们高职的盖浇饭，等他们吃完骂声不断的时候就给每人递上绿豆汤败火，没想到绿豆汤得到了一致好评。
　　手机里会不定时的接到晴川的短信，什么“小妞，我们老板好凶啊。”“小妞，海胆炒饭真不错啊。”“小妞，我今天吃了大闸蟹。”“小妞，我今天在工地上踩到钉子了。”……我就认真逐一回复：“拿了老板的钱受老板的气是应该的。”“海胆炒饭趁热吃的味道最好。”“吃大闸蟹的时候有没有被钳子夹啊？”“踩钉子了啊，那下次记得穿松糕鞋。”……

　　晴川的校区建的很快，不再尘土飞扬。工地逐渐了无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崭新的高楼。我曾踩着小细跟在路上脚印已经无处寻了。仿佛我不曾来过，不曾走过那段路。
　　当学校把实习报告的表发到我手上的时候，我才真切的意识到，我要作别我的校园生活了。或许是从小就喜爱海子那首《面朝大海》的诗，或许是因为受了美味海鲜的诱惑，或许是因为想和几个要好的姐妹同行，我选择了滨海的单位进行一个月的实习。

　　来滨海后，晴川选了个好天带我去看海。那天的天空格外晴朗，我赤着脚在沙滩上奔跑，听海风在耳边掠过，看海浪在脚下碎成泡沫。
　　我远远的看见晴川在海风燃起他的烟，静静的站着。海风吹起他的白衬衫，仿佛一对白色的翅膀要把他带走，好像古诗里说的“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我朝他跑去，拉着他说：“和我一起跑吧，会有飞翔的感觉的。”
　　晴川有一副鄙视的表情，说：“就你那点速度，还能飞起来啊。”说完领着我朝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晴川把我带到一艘快艇前面。我穿好救生衣坐进艇里时，耳畔是惊涛拍岸的声音，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恐惧感。晴川帮我扣上安全带，笑着说：“小妞，你马上就可以自由的飞翔了。记得要抓紧啊，千万别害怕，海怪可是只吃胆小的孩子啊。”
　　我的心狂跳着，问道：“你……你不坐吗？”
　　“我在那边看你飞啊。”晴川朝我摆摆手，转身朝海浪打不着的沙地跑去。
　　不等我骂他的话出口，快艇已如离弦的箭。在颠簸的浪里我已经忘记了恐惧，水花迎面打来，风在耳畔呼啸，我似乎是以飞翔的速的冲向海的尽头。快艇时而被掷向高空时而又跌进谷底，如此的反复着，好像受伤的鸟儿，是那么竭力飞翔，却总是飞不了那么稳……

　　“喂，可以吃了，发什么呆啊。”等我尚在回味飞翔的感觉的时候，晴川已经在我的碗里装满了菜。我小心的把这些浸透了美味汤汁的菜肴咽下，希望滨海的回忆能和口中的另人眩晕的辣味一样深刻难忘。

　　当离去的列车开动那一刻，我对这个城市的惦念犹如涌出闸口的湍流。那从心里涌出的还有年少时的点点滴滴地的回忆。想起年少时读过的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想起年少时朗诵会的一次尴尬经历，那是我刚念完“我有一所房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晕了过去，而我在医务室醒来的时是才知晓是晴川把我背过来的；想起我充满感激的对晴川说谢谢，而晴川却面无表情的抽着他的烟，仿佛那件事与他无关；想起我做英语课代表的时候，每次发卷子总是把晴川不及格的那张藏到最下面，然后把分数折在里面亲自交给他；想起每次考试排名出来，便会留意晴川是否有进步；想起帮老师核查志愿表的时候，悄悄的看到晴川选的每一个城市；想起高中毕业后的聚会没有看到晴川心里的失落；想起那天晴川忽然打来电话，我诧异万分并小心的在手机里存好号码……
　　火车过江的那一刻，手机接到了晴川的短信：“小妞，有机会再来滨海话，带你去看最美丽的日出。”
　　“一言为定。”我认真的回复。

　　一个月后，我完成论文答辩带着毕业证连同所有家当再次来到滨海。当我顺利的和那家曾经呆过两个月的单位签下就业协议的时候，我给晴川发了条短信：“明早五点，沙滩会晤，不许迟到。”
　　晴川大约被我的突然到来吓了一跳吧，想到他明早被迫早起迷迷糊糊往沙滩赶的样子我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然而我在留有飞翔记忆的沙滩见到的人是汉阳，汉阳流着眼泪告诉我，那个曾带我看过海的人再也不会来了。
　　那一刻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竭尽全力让自己听清楚汉阳的每一句话。
　　汉阳说晴川很早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他说手术的成功机率只是一个幻想，他不想侥幸的做那个手术，他更想认真的多活些日子，和身边的朋友一样，在工地实习，来滨海工作，这样他能在走的时候，少一些遗憾……
　　我望着无垠湛蓝，觉得汉阳简直在编一个弥天大谎，仿佛再过一会那个小子就会睡眼朦胧的赶过来，冲着我喊：“小妞，你也太折磨人了吧……”
　　然后我会指着海的那一边微露的金色说：“你再多睡会就看不到全世界最美丽的日出了。”
　　我不知道晴川会接什么话，想不出来真的想不出来，但我知道那一定是句极有个性的让我无言以对的话，而那句话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太阳渐渐从海面浮出，湛蓝的海折射出金色的光芒，我感到晴川就站在我身旁，白衣飘飘，我不敢转头看他，心咚咚的跳着；当太阳突然跃出海面那一刻，整个世界都辉煌起来。我的心跳狂着，我想，这就是最美的日出吗……

　　汉阳把晴川的一本笔记本留给了我，他说那应该由我来保管。
　　那是晴川高中时写的日记，我找到了许多回忆，关于年少时的晴川，关于我，关于大海。
　　“小妞读《面朝大海》的时候，突然有一种去看海的冲动，希望自己化身海鸥，在天地间潇洒的遨游……”
　　“小妞今天背诗的时候晕倒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就这么冲上去把她背到医务室了。她谢我的时候我紧张极了，连句‘不用谢’都忘了说……”
　　“小妞把考卷折起来递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肯定没及格，真的不知道小妞的英语是怎么学的，为什么她总是考的这么好呢……”
　　“这次排名我的名次和小妞靠近了点，可惜不是我有了进步，而是小妞退步了，我知道我不可能和她考上同样的大学的……”
　　“等到高考考完，大家都很难再聚了，不知道小妞会去哪里，知道也没有用，我不可能和她在同一所大学了，希望可以和她在同一座城市，这样还可以看到她……”
　　那些文字让我的心里洋溢着一种单纯的幸福，像满手抓不住的细沙，从指缝中渐渐滑落，留下不易觉察的温暖而柔软的记忆。

　　终于，我在晴川的日记里找到了回答：“海边的日出每天都是同样的美丽，而和所爱人一起看到的日出却是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