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绿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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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无尽的黑暗。
好像有无数只小恐龙在啃食我的肚子，那么快那么细地啃着，不放过五脏六腑，甚至啃到了脊椎骨。我左右翻动身体，就是不能摆脱它们，噬咬的疼痛就像蚂蟥水蛭一样如影随形。
“姑娘，快醒醒！”
一个细细的声音，一双手晃着我。
我醒过来，发现自己全身是汗地卷曲在床上。肚子里不断的剧痛让我知道，我那糟糕无比的月事来了。
在景祺身边的两个多月，大姨妈一直没有动静，现在突然来了，自是非比寻常——非比寻常的痛。
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痛呼出声，我抬起头，看到了一张圆圆的娃娃脸。
“你终于醒了，快吃药吧。”圆圆脸的女孩端起一碗汤药递到我面前。我接过来一股隆冬就喝了下去。
“看着就知道是个痛惯了的孩子，喝药喝得这么顺溜，唉。”
孩子？我诧异地再次看她，还是圆圆的脸，其实不光脸是圆圆的，眼睛也是圆圆的，鼻子和嘴巴似乎也是圆圆的，头上还梳两个圆圆的童笄，分别拖了两根辫子下来——分明是个可爱的小女孩，怎么说起话来好像很老练的样子。
女孩没有注意到我的诧异，继续说着：“姑娘晕倒在官道上，是被一个白衣公子救回来的……”
一听到白衣公子，我马上想到景祺，于是抓了她的手急急问道：“是不是一个浅蓝色头发的，很美的公子？”
女孩摇头：“人怎么可能是蓝色头发的啊……不过听人说我们白水国的王族就是浅蓝色的头发，但是我没有见过……”
那句“人怎么可能是蓝色头发”无疑将我打入了深渊。景祺他，真的只是一只通灵的独角兽么？那似人的感觉，只是我的幻想么？
或许是命运的捉弄，这一刹那的失神落魄，让我错过了那关键的后半句话。等我再次听到和景祺相关的消息时，已经又是数月过去了。
等我回过神来，只听得那女孩还在自言自语：“不过你那身打扮实在有够奇怪的，我一开始都摸不准是男是女，不知道该我给你擦身子还是该如俊给你擦。还是如俊眼尖，看见你裤子上已经红了一片……”
她说着说着就捂了嘴咯咯笑起来。
我一阵尴尬，却见她又强力地让自己恢复严肃，正儿八经说道：“咳，你看我，忘记你还病着呢，就这样笑你。”
这个“圆圆”，总是顶着可爱的脸装老成，估计想长大想疯了。我越发觉得眼前的人天真可爱。“圆圆”却是说着说着又慢慢恢复了本性：“好点没？如俊那小子也不知道功夫到不到家，应该不至于连个止痛药都配不好吧？不要紧，等我相公回来，包你顽疾痊愈！”
看我忍痛又忍笑的样子，她才发现又露了马脚，懊恼地地抓了抓头整了整神色后，又文绉绉地问道：“请问姑娘芳名？”
我终于噗哧一下笑出来，说：“我叫林希。”
“哇——林间的小溪！果然是名字和人一样清爽！”
她夸张地叫着，马上又一副露底的表情，不住用手敲脑袋。
我正想开口问她的名字，却听她一声大叫：“啊！鱼汤还炖着呢！”旋即人已经冲出门外。
我好笑地叹叹气，这个“圆圆”，比青青还要风风火火。
我还在对圆圆的震惊中，却见门帘掀开，走进来一个单薄的男子，及肩的头发，犹显书生气。
“在下如俊，请问林姑娘有否觉得好些了？” 他垂着眼睑，细长的睫毛根根分明。
如俊？如俊！
一想到是那个发现我裤子红的人，我羞得恨不得钻到被窝里回去。
“哦！我不痛了！我好多了！谢谢！”我觉得脸上烫得不行，说话都要咬到舌头。
“那就好。”如俊脸上也泛起微微的红晕，他有些腼腆地笑笑，随即对我揖手道：“那在下先告退了。”
“哎——等等！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个关头，我也顾不上难为情了。至少，我要知道情况，才能开始找青青吧。还有，我不能放过可能找回景祺的哪怕一丝丝希望和念想。
“嗯？”听到我开口留他，如俊转回身来，“姑娘难道不知道药山么？”
见我摇头，如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但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耐心地给我讲解起来。
原来这是个岛，称作药岛——因为岛上有座长满各种珍奇药草的药山。自从当年药祖在山下结庐而居，研究各种草药，出书讲学，治病救人，被奉为“药王”后，药王的称号就一代代沿袭下来。
历代药王退任时，会从学生中挑选最优秀的一人作为继任者。而现任药王乐风，九岁就被选任，已任二十九年。乐风在三十岁时曾云游列国，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一名女子，称是他的妻子，名绿鸢——就是刚才的那个女子。
以药岛为中心，东边的月形大陆是商业繁荣的锒月国，西北是巫灵之国白水国，而西南方是盛武的火烈国。
青青会在哪里呢？为什么我们三人一起掉下悬崖，却唯独我，被送到景祺的身边？
想到景祺，我向如俊打听药山上是不是有一个湖。如俊还是那样温和腼腆的笑：“药山是极为险峻的，不要说湖，怕是大一点的水洼都难以找到。”
哦了一声，我掩饰着心里浓浓的失望，对如俊笑道：“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有是有，就是不知道，师娘这次能否成功。”如俊微笑，眼里不自觉地浮起柔柔的神色。
晚饭在绿鸢的叽叽喳喳中度过，虽然饭菜不甚可口，心情却被她闹得清朗不少。
结束了晚餐，我一人躺在床上，对着窗外圆盘大的月亮。
景祺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一定很寂寞吧。
想到景祺那漂亮的眼睛里弥漫起来的忧伤和失落，我觉得浑身无力。
既然相遇是为了分离，那为什么要相遇呢……
夜色一点点加深，可能是止痛药的药效过去，我的肚子又痛起来。
我怎么卷着身体也拗不过那痛，只好坐起来，抱着双膝靠在床角。疼痛让我倍加地想念青青，想念秦铭。
如果他们在我身边，一定又忙着张罗红糖水了。幻想着他们关切的脸，那温暖，似可以冲去疼痛。我总是这样没用，总是这样眷恋他们，总是被他们照顾着……
门开了，月光下，绿鸢持着油灯走进来。
她马上发现了卷在床角的我，急急忙奔过来。
“溪儿，怎么了？”
她掰过我的脸，赫然发现满脸泪水，更加慌了手脚。
“溪儿，很痛吗？我……我去找如俊！”
我拖住她的手，“不要吵醒他了，我能忍住的。”
绿鸢只好转回身来，她蹬掉鞋子，爬上床来，把我的头放到她的腿上。“溪儿，对不起，我太没用，我不能帮你……”她的声音低得仿佛自语，“作为他的妻子，却一直都这么没用……”
活泼天真的绿鸢，话语里也有那样深深的悲哀和无奈！没用么……我也是个没用的人……
压下心里的苦涩，我伸手环住绿鸢的腰，岔开话题：“绿鸢，你是怎么遇到药王的？给我讲讲吧，我听着就不会觉得肚子痛了。”
绿鸢帮我理了下汗湿的刘海，轻轻开口：“原来，我只是一个被人养着的乞丐，每天都是乞讨和偷东西，直到遇见他。”
“那时已经中午了，我正靠在路边休息，他在我面前蹲下来，把手里的饼掰了一半递给我。”
“我那时已经完全习惯人家扔东西给我，所以在他微笑着把半个饼递给我时，我竟然愣在那里。”绿鸢又笑了笑，“当我回过神来，伸出手去想接他的饼时，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太脏，于是又急急收了回来。”
“因为他的手那么白，他的眼神那么清澈，他的全身上下似乎都笼罩着我所不能触碰的光芒。”
油灯已经燃尽，绿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
“可是他抓住我的手，把饼塞到了我手里——还是那样笑着。他说‘很好吃的，你尝尝吧’，仿佛是在邀请一个朋友一起吃点心。他看我开始吃饼，竟然在我边上坐下来，还说‘这么好的天气，在这里晒太阳可真是够舒服的。’我那时看着他藏青的袍子在地上沾了一层的灰，一点都不觉得是件很舒服的事情。”
绿鸢撇撇嘴，“不过我马上明白了不同的人对舒服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我们就互相没有说话，安静的吃饼。可吃着吃着，我突然觉得肩膀一沉，他居然睡着了，手里还拿着吃剩的一小块饼。”
“我真是哭笑不得，不得不相信他真的很‘舒服’。要知道我这个模样，可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的样子，他居然都靠着我睡觉。”
我想象了一下三十岁的药王靠着绿鸢睡觉的样子，也不禁莞尔。
“他一睡就是一个下午。而我，居然就让他靠了一个下午，也不觉得累，反而有点希望时间就这样停止，希望他永远就这样在我身边……现在想想，他的身子那时就已经很差了呢。但是，我总觉得，那时的他，遇到了很难过很累的事情，累得都不得不依靠我这么个小孩模样的人。”
“你没有问他为什么吗？”
“没有，既然是难过疲倦的事情，我不愿意让他再想起一遍。”绿鸢对我浅浅一笑，那眸里的光，如月皎洁。
“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我，他可是名震天下的药王啊，而且他长得这么好看。而我，什么都不懂，一学那些药名就头痛，做菜也不好吃，还……还不能生孩子……”绿鸢的声音又低下来。
“我真的好想给他生个孩子。不论儿子或者女儿，整天围着你跑，缠着你，看着就觉得很生动……”
“看你就已经够生动了。”我故意打岔，避开这令人伤感的气氛。
“溪儿你取笑我！我走了，不理你了！”
我忙抱住她，省得她一个人回去继续胡思乱想，故意用很颤的声音发嗲道：“我一个人睡要害怕的……”
这是青青惯用的一招，每次她使出这嗲招，软言软语地抱住我，我就头晕脑涨举N面白旗投降，完全忘记和她一起睡就是被当搁脚石。
这招果然对女人百发百中。绿鸢也是副头晕脑涨无可奈何的样子，只好陪我一起躺下。
我在心里小小的祈祷了一下，千万不要让青青知道我刚才的样子，她肯定下巴掉地上，然后问我收版权费。
那次青青心血来潮，一定要我扮可爱，她说看过调皮的小希、安静的小希、傻乎乎的小希、温柔的小希、感动的小希，就是没有看过嗲嗲的小希。我说那是陈雪青同学的专利，林希宁死不从盗版行业……
窗外已微微露出曙光，我听着绿鸢均匀的呼吸，想着一些凌乱的往事，眼皮也慢慢沉重起来。
青青，你能感觉到我的想念么……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绿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