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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怨怨相报到几时 ...

  •   ` 万福十三年 初夏 墨城
      景成年间,崇尚精密机巧之物的风气始由宫廷传入民间。如今是万福十三年,经过了百多年的历练,机关府成为世人皆知的制造第一府。
      这一日,司老爷五十大寿,更是惊动各方,那些年年依靠机关府的出品,升官发财的官员们纷纷前来庆贺。而同好的氏族大家更是不胜枚举,或由执掌大权的主事者亲自登门,或派出族中出色的子弟前来拜贺。
      司琅一向避讳外人,最忌阿谀吹捧的场合,小范围的家宴还能勉强出席。今日听着前厅这般热闹,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皱皱眉头裹足不前。
      落锥看了提铣一眼,这寿筵可是小姐以正房独女的身份,亮相的好机会。再说,还有那么多世家公子,太太特地吩咐了要给小姐精心打扮。此时若是不去……恐怕不妥。
      “小姐,”提铣先开口,“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太太特地吩咐了,小姐再是不喜也要露一面的。”
      司琅微微侧头,有些懒懒的样子。她转了转手指上一枚看似普通的戒指。落锥知道那是老爷去年送给小姐的生日礼物,戒面里设了一个小巧的机关,用来防身。小姐极为喜欢,甚至养成一考虑事情,就转动戒指的习惯。
      “你说的也对啊,”司琅像是想通了,双手一拍,有些调皮的冲满脸惊喜的提铣一笑,“姨娘们都在前厅,后花园一定没人打扰。难得啊,我也为爹爹的寿礼辛苦了这么久,正好趁这个机会,独享清闲去。”
      “啊?”提铣一脸懊恼,她每回被小姐戏弄后都是这个表情。提铣又张张口,似是还想劝说,却被落锥拦住。
      司琅看了落锥一眼,将手里的礼盒递过去,笑着说:“倒还是落锥了解我,难怪她们都说咱俩像是姐妹花。”
      落锥粉唇一抿,摇头道:“小姐不用抹了蜜来甜我的心,我但求菩萨今天能让你在老爷面前蒙混过关。”
      司琅很不在意的歪歪头,转过来又对提铣说:“好姐姐别生气,你常说我总不在意自己,今天姐姐给我梳了这么漂亮的发式,我一定选个临水的亭子坐下,美上一整天。”
      说罢,司琅吩咐她们将寿礼小心送去,然后便真的转身独自离开。

      夜幕低垂,司琅倚在后花园假山上的凉亭里,自在的品着香茶,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的机会,没人过来搅她,闹她。自从三年前宛氏被扶正,司琅没少跟姨娘们打交道。想到这儿,司琅“嗤”了一声,她最看不上那些无聊的女人。可是这些女人还偏偏是她这一世的老爹的老婆们,什么时候才能摆脱她们啊。
      司琅望着天边升起的第一颗星星。她不知道该怎样定义自己的这一世,是转世投胎吗?可是她对上一世还有很多记忆,难道是孟婆的汤喝的不够?是灵魂穿越吗?但是她偏偏忘却了自己过去的名姓生活。
      当初刚刚在这一世苏醒时,她因为一直浑浑噩噩的搞不清状况,将近二岁还不会说话,每日痴傻呆笨,每个人都说她是哑巴和傻子。
      直到有一天这一世的娘亲宛氏心痛的抱住她哭泣,她才幡然醒悟——其实,管她前世是谁呢,过好今生不就得了。也就是从那天起,机关府的小姐是个傻子哑巴的谣言才慢慢消失。
      天空中流星一闪而过,打断了司琅原本的思路,让她猛地想起,一会儿等客人散去,还是要给爹爹磕头祝寿顺带认错的。想必爹爹已经看到寿礼了,也应该能对她送的礼物满意。想着想着,有点自得的笑意挂在她的唇边。正在这时,盘镌风风火火的跑了来。
      “小姐……”还隔着老远,盘镌就叫道,“老爷四处叫人找你呢。”

      司琅带着盘镌刚刚赶到司老爷书房的院外,落锥正左右张望的等着,她一把拦住司琅,带到一边小声道:“太太让奴婢告诉小姐,今儿个几房姨太太已经煽风点火了一下午,声声句句要老爷好好管教小姐呢。”她一边说一边挽住司琅的手,又道,“算奴婢求小姐了,别那么硬着脾气,老爷要是请家法,您可不能挺着。太太吩咐要奴婢在这儿听动静,小姐只要大声哭求,奴婢马上跑去找太太的。”说着还递给司琅一面绢帕。
      司琅疑惑的接过来,刚要开口,落锥急忙补充道:“奴婢知道小姐懂事后就没哭过,这是浸过辛辣水的帕子,顶管用。用它揉揉眼睛,眼泪马上就下来。”
      司琅来不及推却,转眼已经在落锥和盘镌两个人三推五送下,迈进了司老爷书房的院门。

      走进爹爹的书房,司琅倒不慌张,依然规规矩矩的先请安叩头,恭敬的向爹爹拜寿。司老爷放下手里正把玩的一颗玉球,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女儿。面上虽然平静,心绪却不停的翻滚。
      要不是司琅的眉色和司家人一样异常的浅淡,鼻眼和她的姑姑,司老爷已经早夭的亲妹妹有七八分像,司老爷真要怀疑司琅是不是他亲生的。
      二岁前一直是个呆傻的娃娃,连话都不会说。突然有一天像开了天眼般的聪慧起来,而且对机关构造之物极为感兴趣,手还异常的灵巧。
      更令司老爷惊异的是,司琅从五岁起就懂得收敛锋芒,表面上事事落后迁就于异母哥哥们,从不争风吃醋;但是转过头来却发现,她总能躲过府里的风浪,就守着自己的地盘,过的比谁都自在惬意。这丫头到底有多大?司老爷看不懂。
      目光扫过书案上女儿送的礼物,司老爷再次感叹。
      这丫头每年送上的物件,看上去取材平实,成本极低,但对每个零件的工艺水平却要求极高,组装更是简便轻巧。虽然表面上平平无奇,与时下愈演愈烈的繁复奢靡之风格格不入,但是在司老爷眼里已是无价之宝,因为每一年都给他带来新鲜感和极大的乐趣。
      而其他几个儿子的作品,除了取材越来越精,花销越来越大,制作越来越繁复,本质上却没有任何进步和改变。司老爷只看一眼,就再没有摆弄的兴趣。
      像以往一样,今天孩子们的贺礼,儿子的作品司老爷转手就送了几位关系还不错的官员,而司琅送的,司老爷早早就吩咐让管家直接送进书房。
      但凡掌权之人的言行,难免要被旁人揣测,图惹是非。司老爷主持这么多年的机关府事务,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对于女儿,他是爱护之心大于器重之意。所以更多的时候,他宁愿让旁人误解他的举动,来维护女儿想要的空间。
      这会儿,他一迭声的叫人找司琅过来,无非是因为研究了女儿送的五属混沌球许久,都没能找到机关所在,想让女儿为他讲解一番。但是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司老爷要找家法教训司琅这个目无尊长的女儿。

      司琅的耐性极好,虽然在地上跪得膝盖生疼,但是她低着头依然没动一动。不管怎么说,她宁可在这里罚跪,也不要去前面看那些令她想呕吐的嘴脸。
      “起来吧。”司老爷终于理清了有些纷乱的思绪,才意识到女儿还跪在下面呢。
      司琅松了一口气,虽说自己是心甘情愿的认罚,但是跪在地上还是不好受,她揉着膝盖有点狼狈的爬起来。
      “坐吧。”司老爷指了指书桌前面的一把椅子。
      司琅一瘸一拐的走过去,看得司老爷直摇头,嗔怪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实心眼儿,就不会自己起来?”
      司琅扭脸看着爹爹又无奈又心疼的样子,心中一暖。她停下揉膝的动作,很认真地说:“爹爹今天五十大寿,女儿没能出席,刚才也算是请罪的。”
      司老爷冲她摆摆手:“你不来我是预料中的,你这性子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我自不会强求你。以后到了该你出面的时候,也不用我赶,你最是懂事,定能克服了出来。”
      司琅笑了,像司老爷这样开明大度的好爹爹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竟叫她遇上,也不枉费她尽心竭力地给老爹做寿礼。
      “女儿今年的礼物爹爹可还喜欢?”司琅看着书桌上的玉球问。
      提起这个,司老爷眼睛一亮,他急忙招招手,把女儿叫过来。“你快给爹爹说说,这混沌球是怎么一回事。”于是,父女二人便在灯下仔细的探讨起来。

      落锥和盘镌二人焦急的在院外徘徊,小姐进去半个时辰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到底是怎样的情形,谁也不知道。落锥心中无奈,只能不停的求菩萨保佑,让小姐逃过这一劫。盘镌坐不住,索性飞跑去给宛氏汇报目前的情形。
      月已西陲,司琅陪着爹爹有说有笑的走出书房的院子,一眼看到落锥倚在墙角瞌睡,灯笼倒在一边,这才想起还有人在为自己挂心。司琅有些不好意思,面对爹爹询问的目光,她附在爹爹耳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还掏出那块手帕。司老爷哑然失笑。其实,他在妻妾仆妇的眼里本就是个严厉的人,唯独对女儿网开一面的宽容是做父亲的私心。司老爷陪着女儿唤醒丫环,关照她们回去路上多加小心,然后目送两人离去。

      恍惚只是过了一夜,金亮亮的寿字还没有从大厅摘下,机关府突然阴霾遍布,所有人都愁云满面。司老爷在内堂里不停的踱步,继室夫人宛氏搂着女儿司琅不住的抹眼泪,其他几房姨太太也在一边小声嗔泣。
      “爹,他们要司家的祖传秘籍,咱们就……”司老爷的长子忍不住出声。
      “混帐!祖宗的东西你们也敢出卖,我先打死你。”司老爷满脸怒色,抬手就向长子的头上抡去。
      “我也不活了……”大姨太哭天喊地的奔了过来,一把抱住司老爷的腰不放,“老爷,你就先打死我们娘儿俩吧。不用等仇人上门,把咱家上下八十七口都杀了,老爷你先给我一个痛快。”
      司老爷还没来得及推开大姨太,其他几房姨太太也来胡搅,纷纷哭叫着围了过来。也不知哪一个说道:“子夜时分仇人就来了,现在外面已经被围得苍蝇都飞不出去,老爷您可得为我们想想啊。”然后就引来哭嚎声吵闹声一片。
      司老爷被吵得满脸烦躁,额角不停的抽搐,嘴唇开合了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左闪右躲都分不开身,眼见面色气得越涨越红。
      司琅自从看到用飞刀钉在大门上的恐吓信,就一直陪在胆小的娘亲身边。看着爹爹陷入窘境,她站起来,走到桌旁,抓起茶壶,突然狠狠地砸向地面。
      “啪”的一声脆响,三十两银子一只的奉窑茶壶就这样碎了。众人皆是一愣,堂上一下安静下来。
      “今儿谁伺候茶水?凉茶搁着害人啊。这家里还有没有个规矩,老爷夫人不发话,你们就当蹬鼻子上脸给梯子了?还不哪儿来哪儿去。”堂上回荡着司琅脆亮的呵斥声。
      “还不放手?”司老爷登时眼睛一睁,几房姨太太的气焰稍滞,有的便讪讪的收了手,不再拉扯。司老爷看准机会,从妻妾中脱身出来,他朝女儿看了一眼。司琅微微点头,然后指挥着下人把地上收拾干净,再换新茶上来。
      一切都妥当后,司琅又回到娘亲身边,扫了众人一眼。她的心情很怪,好歹在机关府住了十三年,以前冷眼旁观府里的事务还说得过去,但是怎么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竟也没有感觉,连慌张都没出现过,这就是麻木吗?
      这会儿功夫,堂上终于恢复平静。司老爷举着茶杯迟迟未动,沉思很久,喝了一口茶水,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他叫管家过来低声说了些什么,管家立刻飞奔而去。

      所有人都盯着司老爷手上的一个老旧的木匣,司老爷慢慢把木匣打开,里面露出五颗质地不同的圆球。司琅斜眼一瞟,心里诧异,但是面上还是保持平静。她把眼皮垂了一下,再抬起眼来已经和众人不解的神情一致了。
      司老爷将匣内之物展示给众人看过后,才开口道:“这就是机关府祖传秘籍,我把它拿出来,愧对祖宗,但是……”司老爷叹了一口气,环视一周。
      司琅望着爹爹,也跟着看了看下面坐着的这些人。她很理解爹爹的想法,这些人再不争气,好歹也是他的妻儿,作为一家之长,哪有不保护妻儿的道理。
      众人不辨真伪,见司老爷肯答应仇人的要求拿出秘籍,便不再吵闹,仿佛天大的事已经与己无关。甚至有的人因为眼见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是子时,已经开始坐立不安,便纷纷告退,你争我抢的涌出内堂,躲回各自的院落,闭门落锁再不出来。

      直到众人全部散去,司琅才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爹爹。司老爷苦涩的一笑,他拍拍女儿的肩膀说:“丫头,时间不多了,你和我来。”
      司老爷打开书房里的一道暗门,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支朴素的雕花铜钗和一对铜质的耳坠。
      司老爷拿起两只耳坠,成十字状先后插入铜钗顶端的精细雕饰中,如同开锁一般,同时一扭,只听“喀嗒”一声轻响,铜钗的中段裂出一条隙缝。司老爷取下耳坠,交给司琅,然后把钗身分开,里面竟藏有一卷薄如蝉翼的图纸。
      “丫头,这才是咱们机关府的秘籍。”司老爷边说边把图纸放回原处,把铜钗复原。“爹爹今天交给你,你带着它连夜躲到外地去吧。”
      “爹爹……”司琅心头一跳,爹爹这是让她一个人逃命去啊。
      司老爷目中似乎隐隐含泪,双手颤抖着将铜钗插在女儿头上,又将耳坠亲手给女儿戴上。“丫头,无论如何,你要先出去避避。机关府这次恐怕凶多吉少啊。要是……”司老爷哽咽得厉害,连话也说不下去。
      司琅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脑子似乎不转了。她闷声说道:“哪就这么严重。”
      “唉……”司老爷长叹一声,“机关府历经三代百年,能有今天,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从我接下这位子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现在多说无益,我只盼望能平安渡过此劫,然后合家退隐归田。”司老爷抚了抚司琅的头发,慈爱的说道:“我还想看到丫头出嫁成亲的那一天呢。”说着,司老爷扭动另一处暗道机关,一条地道在书案下打开。
      “这是一条通往后山的地道,出口和后山的一条天然隧道相连。沿着后山的隧道,你能很快的找到翻过山顶的小径。进入地道后有足够你置地买房的盘缠,拿上后再不要回头,翻过后山直接奔小济城,离开这里越远越好。你也不要打探消息,如果机关府平安,自然不会有任何消息,如果……那也无须你打探,只怕早已传遍天下了。”司老爷一边叮嘱着女儿,一边推女儿进入地道。
      司琅到这时才开始慌了,一把拽住爹爹不放。走?让她这个躲在安乐窝里独享了十三年悠闲生活的人去哪?
      司老爷拍了拍女儿抓住自己衣袖的手说:“丫头,听爹爹的话,别犹豫了。你要记住,机关府一旦出事,你就不再是司家的人,隐姓埋名,除了保护好秘籍,再不要碰任何机关奇巧之物。”司老爷好像突然苍老了许多,他望着司琅浅淡的眉色又道:“这么多年,我已经不计较你到底是谁了。即便你不是一般的女子,但我终究把你当女儿养了十三年。我不求别的,做爹的只想要女儿好好活下去。你快走吧,切记我说的话,万万不可报仇,你好好的活着,我就死也瞑目了。”
      司琅一震,她的心在痛,虽然不重,但是一跳一跳的揪着难受。“我……我不走。”这是她的真心话。
      司老爷潸然泪下,急忙挣脱拭了拭泪,然后把火折子强塞给女儿,牙根一咬,狠狠地推司琅摔下地道,迅速按动机关锁上地道入口。
      在隆隆的齿轮运转声中,司琅躺在冰冷的地道里,还没能挣扎着起身,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张她唤了十几年“爹爹”的面孔慢慢被无尽的黑暗代替……

      司老爷关闭好地道,又擦擦脸上的泪水,马上动身去找女儿房里的丫环。不能让所有人逃走,所以他要赌,赌仇人拿了“秘籍”就会退去;但是他又不能赌,所以他需要一个和女儿身量容貌差不多的,扮成女儿,确保逃脱的女儿不被注意。记得上次在他书房的院外,就有这么一个丫环。

      司琅蜷起身子,用袖口抹了抹两颊。胸口传来一阵钝痛,没有撕心裂肺的感觉,但是闷闷的出不来气。静寂和黑暗几乎让司琅以为又重新步入时空轮回的漩涡,她的眼泪渐渐收干,心中已不见波澜。爬起身,司琅摸索着点燃了火折子,有些木然的找到爹爹说的盘缠收好,便沿着地道往前走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终于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时,一股焦糊味随风隐隐传来。仿佛是一滴露水滑落进刚刚平静的一潭池水中,不祥的感觉像潭中的水波在司琅心中迅速扩大,她突然发疯般的奔向山顶。
      当一侧的夜空被映得通红时,司琅终于扒开齐头高的野草,望见了山脚下的那一幕——诺大的机关府完全湮没于火海之中,熊熊的烈焰无情的吞噬着一切……烈火引燃了机关府中的材料库,火云瞬间聚集,喷吐而出,随后传来沉闷的隆隆爆炸声……
      司琅紧缩双肩,环住双臂,突如其来的孤独感比死亡还要可怕。进入时光轮回,投胎到司家,她原以为是老天爷额外开恩。从此她便小心的活着,认真的保护自己。因为畏惧分离的孤独,她拒见生人,从不外出。但是偶然间,奇巧之物带给她从没有过的安全感和满足感,让她逐渐适应了周围的一切;而这一切,如今又没了。
      手指捏的手臂生疼,她不停的风中战抖,纷乱飞扬的发丝渐渐遮蔽了她的双眼。机关府没了,司琅也就死了,老天爷为什么要留下她孤零零一个人。
      又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传来,阻止了司琅艰难的凑向悬崖口的脚步。她的耳边犹存爹爹不住的叮咛,“要好好活下去”。是啊,不管能不能活下去,但是决不能死在仇人的眼皮底下。司琅突然清醒了许多,一定要先逃得远远的,不是为自己,就为了这一世爹爹的嘱托,为了机关府的秘籍。她急忙扶扶头上的铜钗和耳坠,扭身慌不择路的往山下跑去。
      当司琅跌跌撞撞的爬下山,在黎明时分赶到小济城,再雇了马车继续逃亡时,机关府正堂的主梁轰然倒塌,自那一刻起,蜚声百年的机关府司家,彻彻底底的退离了它的历史舞台。

      陆钊幽深的双眼倒映出一片火海,明暗扑朔中看不出一丝得意,思绪似乎已经飞离出窍,飘忽而去……
      三个月前,他脸色惨白,唇色暗青的孤身一人冒着细雨站在母亲坟前。当初他年仅七岁,没有足够的钱为母亲的坟头买块石碑,以至于十一年过后,木牌上的字迹早已斑驳不堪,难以辨认。
      陆钊艰难的想蹲下身子,□□钻心的疼痛和屈辱让他“扑通”一声跪倒。勉力抬起头,喘着粗气的陆钊打算用袖口将木牌上的污渍灰尘擦拭掉,却不小心将上面写有“母”字的最后一块漆皮碰掉。
      愣愣的注视着在风雨中任凭吹打,一片空白腐坏不堪的木牌,陆钊终于扑身在母亲坟上,失声痛哭。
      他应该是为母亲哭泣。当年母亲用贞洁为代价潜伏进仇家,最后带着身孕偷盗秘本,并逃了出来,为的就是能重振陆家的威名。但是因为陆氏生产后体弱多病,穷困潦倒,无以为计,终于在陆钊七岁时撒手尘寰。
      他也是为自己哭泣。母亲死后陆钊一路乞讨过活,被一对丧子的陆姓老夫妇收养。十一年过去了,陆钊继承了养父母的巨额财产,但是有钱又如何,地下有知的母亲盼望的是他能从仇人手里夺回家业。然而,为了夺回母亲的愿望,自己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母亲在地下真的……知道吗?

      一个黑衣人进身上前,打断了陆钊的哀戚。他低声汇报着什么,使陆钊突然双眼一眯。陆钊的手紧紧的攥着木匣。如果不是还有理智,知道所持之物非同一般,他定会将木匣狠狠砸在这个人的头顶。
      “少了一口?”陆钊紧绷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四字。
      黑衣人又小声回禀了几句,陆钊的面色微缓,闭目凝思。
      “名字。”
      “……”
      “不知道?”陆钊顿时怒了。
      虽然杀手认定一个在小姐身边伺候的丫环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是毕竟还是让一个大活人就这么逃掉了。他冷笑着看着黑衣人道:“到底是少了一个人,墨色无边的招牌,哼哼……下面该做些什么,也自然不用我说。”
      黑衣人躬身一揖,再无多言,闪身离去。
      “这……可才刚开始。”陆钊用指尖划过手中的木匣,自言自语道。随后他紧了紧套在左手小指上的,一个制作精美的象牙指套,又最后望了烈火中的机关府一眼,便转身离去……

      同年夏樊城
      山庄内百花争奇斗艳,丫环琥儿却停不下脚步欣赏,急匆匆的去给老夫人报信儿。自从三年前斐菱被带回国公府一去不返,大公子和她的过往无人敢提。即便是这人未死,却也像幽灵一般掐住每个人的脖子。原本不问琐事的老夫人,如今也不得不派人将大公子身边的“风吹草动”及时做禀报。
      “给老夫人请安。”琥儿深深一礼。
      “免了。”老夫人就同一般富贵人家的长辈一样,银霜满鬓,眉目祥和,丝毫看不出当年曾同老太爷一起,在战场的死人堆里滚爬过。
      “凉州府的管事来述职,带了两位姑娘给大公子,大公子命人送去漱石院了。”琥儿禀报。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老夫人撂下手里的经书,挥挥手,琥儿乖乖退下。
      德湄一边给老夫人捶腿,一边看着老夫人脸色,说:“大公子是您一手带大的,任是他长到多大,在您眼里还总是个孩子。”
      老夫人垂眼微笑,伸出手拉住德湄的胳膊,将她带到自己的凉榻边坐好,拍着她的手说:“你是我最贴心的丫头,叫我怎么舍得把你送到他那儿去啊。”
      德湄腼腆的一笑,也不说话。
      “我是心疼你,怕你受了委屈。”老夫人把德湄拉近,替她捋了捋头发。
      德湄顺从的躬下身子,低着头回道:“大公子既然向老夫人您讨,自然就是有主意的。再说,不是还有您老人家做主吗。”话说的得体大方,两边都不得罪。这也是大公子看中她,让她去漱石院作教养姑姑的原因之一。
      老夫人推直德湄,定定的看了她半天,德湄则微笑着眼光也不闪躲。最后,老夫人点点头,松开手,不再多谈。
      德湄坐回脚凳上继续给老夫人捶腿,老夫人突然又说道:“出了一个忘恩负义的,我不想看到另一个。湄儿,你比他大一岁,可得替我照顾好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怨怨相报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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