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东湖一草

2、一上

　　“……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推销员。”
　　紫川秀费了好大一把力气才让自己的脸部肌肉不至于抽筋，他压着火气打量这个已升入心中黑名单前五的素未谋面的邻居——尽管是在愤怒中，仍是忍不住惊讶了一下。
　　幻想了好几个月的牙松顶秃的色鬼老头，突然之间变成一张极品美女的面孔，面对这种诡异的状况还能无动于衷的人一定是反应神经严重受损的族群。
　　细致的眉，秀气精巧的五官，白皙的皮肤，无一不是男人追求“盘儿亮”的极至，如果不是开门时劈头泼下的粗鲁且低沉的骂声，紫川秀十有八九会把这位“美女”当成生活作风开放的女主人。
　　不过虽然是有点惊奇，但，这种小意外和他几分钟前遭受的毁灭性灾难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
　　他保持礼貌的微笑——这是在工作中训练出来的技巧，“请问，先生您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帝林瞥了眼面前笑得十分和煦的年轻男子，不消两秒就对此人的身份下了判断。
　　高级传销员——可能还是什么宝石级别……
　　温和有礼，让人放松戒备的微笑，正是干这一行的必然条件。虽然这个人的衣着不怎么正式，气色也仿佛是熬夜好几天一样的差，但光凭这张笑脸来看，想必生意一定不错。
　　但碰上自己算他倒霉！
　　帝林上大学时的室友卡兰现在就是干这行的，某一次偶然碰到，那家伙很是含蓄地为自己吹嘘了一阵。他相当讨厌自己那个油滑的花花公子室友，连带着也讨厌传销这项活动，眼前这种职业化的可亲笑容虽然毫不做作，却不能降下他的憋着的郁气。
　　“不管你他妈想卖什么，三秒钟之内给我立即消失！”乒地一拳砸在门框外的墙壁上，那与其外貌绝对不相符的力气震得石灰再次片片落下。
　　但出乎他的意料，这个年轻人既没被吓跑，也没露出恼怒的神色，反而笑得更加灿烂，“先生，我并不是推销员，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一直住在这里而已。”
　　“关你屁事！”
　　“因为我就住在隔壁。”
　　“…………”
　　邻居？帝林楞了楞，他压根就从来没注意过隔壁住了什么人。或者说，现如今在这个城市里还有谁会起劲地了解自己家隔壁住着哪根葱哪头蒜？
　　不过，判断失误不会让帝林觉得不好意思，认错道歉更是休想！他仅仅以缓下语气来表示自己搞错了。
　　“我就是，有什么事吗？”
　　紫川秀点头，一秒之内，淡淡的微笑中突然含糖量剧增，“那就不会认错人了……”
　　他猛然把右手从背后伸出来，一个超大啤酒杯里装满的清水“哗啦”一下，涓滴不剩地全部浇在帝林脸上。
　　“我□□爷爷的让你成天□□中烧！”
　　坟头一般的寂静。
　　抹掉眼皮上的水珠，帝林有些不敢置信地低下头，满头满脸的液体正顺着他形状秀美的下巴滴答落下，浸湿了胸前一大片衬衫。

　　“天啊！阿秀你的脸怎么了！？这是……被一群人给打了？！”
　　紫川秀一把拍开林冰大呼小叫着摸过来的手，“痛……我都成这样了你还捏！”
　　“到底怎么搞的？”林冰不理会他的躲闪，深出纤长的手指往那张原本在全公司的男性生物中绝对排得上个位数的号的脸面上凄惨的淤青上猛戳。
　　“你是被哪个帮会群欧了？！怎么长这么大人了还整天混来混去地惹是生非？一点也不懂事！啊？胆子很大嘛！跟人干架干成这样，你让我怎么和那早故的姐姐交代？！”
　　“哪个要你交代了！”紫川秀躲不过干脆推开她绕到自己那小方桌的后面，无比郁闷地把公文包扔在电脑前。
　　林冰，女，年龄保密，紫川集团隶下紫川远东发展有限公司企业策划部副经理，据说和紫川秀那早八百年过逝的老娘是八拜之交，这个说法紫川秀本人一直抱怀疑态度——反正现在是死无对证她爱怎么说都行了！
　　关键是，这位女士老是喜欢以此为借口，自居长辈，没事就跑过来东管西管，实在是个令人头大的毛病。
　　“咦？你小子还敢顶嘴了？说！到底是哪些人打的你？报警了没有？”
　　“什么哪些……”分明只有一个！
　　紫川秀一说话脸上就一阵阵抽痛，全身上下其他部位的暗伤还没有计算在内，已经让他有请假去医院挂急症的冲动了，但姑且不提那抢劫一样的医药费，光某老头那张臭脸就足够让他打消一切在工作时间找麻烦的念头。
　　幸好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吃亏！
　　想起那张女人似的漂亮脸蛋上现在比他不逞多让的“精彩”，紫川秀企图幸灾乐祸地弯下唇，却痛得立即恢复到原本僵硬的状态。
　　林冰还待继续教训子侄，旁边横插进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虽然离上班时间还有五分钟，但我认为在办公室不宜闲谈和工作无关的事，请以后多加注意。”
　　看见哥珊那张冰块脸，两人同时在心中呻吟了一声，带起西伯利亚北风的人偏偏仿佛浑然不觉，径自把头转向被揍得活象在头部开了染料铺的某人。
　　“紫川秀助理，总经理吩咐你马上带着报告去11楼交给他。”
　　啪！
　　一叠被捏得皱起的报告纸被狠狠地摔在漆亮宽敞的办公桌上。
　　“这都是些什么垃圾？！”
　　紫川参星努力瞪起了平时只要一眯就会看不见的眼睛，抽搐嘴角，半响冷冷憋出一句话。
　　紫川秀低首，做深刻自我反省状，“经理，很抱歉没有完成任务，不过这回是有原因的，我想我可以解释……”
　　啪！
　　又是一声巨响，脸色阴沉的老头一拍桌子站起来，额上青筋突突直跳，“解释？向谁解释？你知道由于你拖拉的办事效率使得新产品的市场投入期也被耽搁了吗？！一旦被流风那边先出手抢了这块市场，公司将损失多少利益是你一个小小的助理靠解释就能负责的吗？！”
　　那请问我一个小小的助理为什么要自己跑去做市场调研然后自己做市场预测还要在短得能逼人自挂东南枝的期限内完成呢？策划部的难道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不成？
　　一边腹诽，紫川秀一边把头压得更低，“对不起，经理。”
　　“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个屁用！”
　　“是！我实在是对不起公司的期望，对不起经理的栽培！现在我已经全面彻底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从心灵和灵魂深处反省自己，希望经理能再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这次我一定努力奋发，痛改前非，认真及时地完成指标任务！”
　　“好听的话说得可真溜！”紫川参星拉长脸冷笑，“上个星期你已经背过一遍了，结果呢？”
　　他用指地上一堆鸟粪的姿势指着桌上的文件，“你想让总部根据这见鬼的前一半报告后一半乱七八糟数据的东西做企化和决策吗？！紫川秀！”
　　被大吼过后的耳朵嗡嗡作响，紫川秀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以闪避迎面喷来的唾沫星子。
　　“你再看看你这是什么鬼样子！这脸上红的青的是什么？！知道的人知道你是来上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他妈是来参加化妆舞会的！公司的形象就毁在一个人身上了！……”
　　是啊是啊，老子罪孽深重要不要现在开窗跳下去一死以谢天下？
　　肚子里这样回应的人脸面上悔不当初的神色更加恳切了，假如不计较那些伤痕的话看起来还真是感人肺腑。
　　“…………现在给我马上出去全部整理完！要是今天下午1点开会前我还没看到你的报告！一切后果由你负责！”紫川参星毕竟年纪大了，咆哮了半个小时就觉得有点气力不支，关键是对面那张始终恭敬诚恳的忏悔面容让他骂起来太没成就感了，于是稍喘了口气以后他发出最后的怒吼——
　　“混蛋！还不快去！！！！！”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擦掉笑得飙出来的眼泪，林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这就是你被扁成这样的原因？哇哈哈哈哈哈……”
　　“你再笑……翻脸的啊！”
　　“你……你翻呀……我倒很想看看你现在这么一张脸翻过来是什么样子呢……噗……哈哈哈哈哈……”
　　“你笑吧……”紫川秀面无表情地打开办公室的窗，这个时候已经是中午，其他人都去餐厅吃饭了，偌大个房间只剩他们姨侄二人。
　　他把脑袋伸出窗外。
　　“林冰喜欢明辉——林冰喜欢明辉！林冰喜欢…………”
　　“臭小子！”
　　林冰气急败坏地一把将正哇哇大叫的他拉了回来，急吼吼“啪”地关上窗，连百叶窗也拉了起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老娘掐死你！”
　　“你再动手动脚，等下我就去研发部的门口喊！”
　　林冰气结。
　　“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以后你那点破事求我管老娘都不看一眼！走走走，去吃饭。”
　　“吃个毛吃啊！不搞定这点东西我就得吃鱿鱼了……”紫川秀比她更加没好气，他的心情已经差到一定地步了。
　　“那老秃怎么老找你的茬？你是不是勾搭了他女儿？”
　　“靠！我才没那种胃口！”郁愤地敲着键盘，紫川秀凉凉道，“林冰大婶，要不然你就帮我冲到19楼去抽他耳光，再不然你也别吃饭帮我做完这个报告……”
　　“我警告你不要叫我大婶听到没有！啊，再不去鸡腿就被抢光了……”林冰光速移动到门边，“你慢慢打，如果还有得剩我给你带碗白饭上来……哦，对了！哥主任刚规定不允许在办公室吃东西，阿秀你就忍一下算了！”
　　“…………祝你胃口好牙齿好，吃到食物中毒口腔溃疡。”
　　办公室的大门砰地一声关上，整个空间顿时只剩下他一个人，空荡荡的大房间里没有了人类的声音和气息，坐在电脑前面的紫川秀微微感到些许寂寞的凉意。当然，他自己也清楚，这点小资情绪等到同事们吃完饭上来午休以后就会烟消云散到天边去了，到时候会吵得让喜欢清静地人去一遍又一遍地跳楼。
　　他望了望距离自己脸部只有两巴掌远的屏幕，又看了看桌上厚厚的一叠资料，轻轻靠在椅背上发了一两分钟的呆。
　　高深的问题他一个也没有考虑，只是很虔诚地估计着，下午一点之前赶完这份报告究竟有没有可能。
　　理所当然，答案是否定的。
　　紫川秀深谙一句很有哲理的行动准则，并偶尔将它使用到生活之中，这句话就叫做破罐子破摔。所以他很自然地伸了个懒腰，用一种参悟了生死的平淡表情打开抽屉，摸出一个小型收音机，插上耳机，打开开关，调好频道……
　　“……我不是黄蓉，我不会武功……”
　　那你怎么不去死！
　　“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准时收听午间新闻，中国驻俄罗斯代表日前发布申明，再次强调对恐怖主义的强烈谴责，督促武装□□尽快释放人质……”
　　谁来释放我去吃饭……？
　　“XXX牌风湿灵，治疗风湿，腰骨疼痛，真是灵！”
　　“#%￥%……给你一个安宁的家，圆你一个温馨的梦，新城家园，明智者一生的选择！欢迎拨打热线电话查询XXX——XXXXXXXX……”
　　………………
　　偷懒摸鱼的没素质职员在这个时候露出了被戳中痛处的抽搐表情，现场没有旁人，于是无从揣测他到底是伤口痛还是听到了什么不想听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