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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4 射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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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苑深深,盛夏如火。
敬宣追在她身后飞快地跑,大叫:“姐姐!武师明天要考我的射艺!”静亭当时好像有什么事忙着要做,头也不回:“你拿出皇子威仪吓他一吓,他就只记得给你磕头了。”
敬宣不怕黏死人,跑上来拉住她:“姐姐……武师说你拿得稳弓,射箭很有天赋。你就教教我,好不好?”
静亭回过身望着他--当时是她和敬宣从小到大的所有时期中,她唯一比他个头高出那么一丁点的一年。“你学射艺,真的只是因为想应付武师?”
敬宣低下头,半晌才嗫嚅道:“不,顾将军说父皇英勇无敌,打下半壁江山,我……不想给父皇丢脸。”
静亭不记得当时自己有几岁,但是无论如何,一个小姑娘所谓的很有天赋,也是能力很有限的。姐弟两人拿着弓箭琢磨了一下午,最后都热得大汗淋漓地被宫人领回去。至于最后敬宣应付武师的结果是什么,他们早已经忘了。
半晌,才察觉出符央在桌下扯她的袖子,静亭忙抬头,只见四周人都望着自己。敬宣叠着膝在上首,眼中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叫了皇姐好几声,皇姐方才在想什么?”
静亭忙摇头,“陛下有何吩咐?”
敬宣弹了弹手中的酒杯,笑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方才突然想起,皇姐从前的射艺很是精湛。不如借今天的机会,也让大家见识一番么?”
“原来公主也会射艺!果然巾帼不让须眉,乃我朝之福啊!”下面立刻有人恭维道。
静亭心道如果让我知道了这个不会说人话的是谁,一定留着以后慢慢折腾死他。
睨了一眼敬宣的表情。只见他听了那些话只是面色微沉,却没有什么表示,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说话,才又慢条斯理地说道:“大家都说皇姐是巾帼英雄,可是不愿意给朕面子了?”
“陛下说笑。”她只得起身:“静亭懈怠,疏于技艺已经许多年。如今再要我射箭,只怕是都已忘了弓如何拿,徒惹诸位取笑。”
敬宣眼眸一转,似是玩味地笑了一下,终于放过了她:“朕怎么会难为皇姐。”见群臣纷纷露出失望的神色,他转过去,举杯高声笑道:“在座都是国之栋梁,朕敬众位一杯!”
静亭低下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总之不太痛快。
席间越发热闹起来,酒气浓重,她随便找了个借口说不舒服,提前匆匆离席。
符央忙于应酬,左青不知怎么和几个少府官员聊得熟稔起来,喝得乱七八糟。静亭想叫湛如和自己一起走,但是一转眼,发现他坐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
天子出行,肯定少不了羽林军随行。但是有侍卫在,巡夜这种小事情他们是不屑于做的。那厢酒宴正是热闹之时,行宫里便更是一片寂静。
偶尔有几个侍卫,一脸困倦地走过。
靠近上山路的边缘有一座小望亭,一个侍卫正倚在门框上瞌睡。突然眼前来了个人,他立刻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谁!”
夜风吹过,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有点费解地喃喃几声,又坐了回去,渐渐入梦。
“湛如公子。”他走进别馆的门,院子里只有绿衣一个,笑吟吟地对他打招呼,“公子回来得真早。”
湛如嗯了一声,向里面走。但是看到一排房间都黑着灯,他又退回来:“公主没回来?”
“没有啊。”
他轻轻皱了一下眉。他还记得离席之前静亭那个委屈又不敢表现出来的表情,她在那个地方,顶多再能待下去一刻钟。
想了一想,这个时候,他若不去找,只怕也没人会想着找她了。湛如转身折回去,出了门。
行宫不大,他很快就走过一遍。发现都没有之后,他又回到宴席,自然遇到的只有东倒西歪的左青,和抽不开身只能托孤的符央。
夜色渐沉。
湛如走回到冷清的行宫里。他的脚步很轻,沿着一排别馆的灯火向前走。山间的风有些寒意,他停下来,回头望着地上的影子。突然想假如静亭就此消失了,再也不回来,会是怎样?
这么想着,他眉头渐渐皱起来。有在刚才走过的行宫里又找了一遍,最后发现了一条通向后山的小路。把守的两名侍卫醉醺醺地躺在路边,有一个被脚步声惊醒。湛如懒得和他废话,直接转过头来的对他妩媚一笑。那侍卫果然有点迷糊,再回过神时,人却已经走远了。
后山地势陡峭,草木稀疏。路的尽头,是一道悬崖。
静亭站在崖边。
她并不只是站着,而是手中拿了一把轻弓,虽然陈旧,做工却精致秀丽。她腰间别了几支箭,她抬手搭弓。
一支接一支,稳稳地、接连不断地射出去。她几乎不觉得疲倦似的,直到听到身后有人来的声音,才转过身。
看见是他,她怔了一怔之后,却没有停留。取出最后一支箭,拉满弓,向着对面山崖上的一颗小树射去。
本就不粗壮的树干被箭支精准地没入,瞬间折断!
“公主好射艺。”
静亭转过身来看了看他,“你是来找我的?”
“是。”
静亭是习惯于收敛的人,这种类似发泄的行为,她几乎从未在人前有过。她的射艺哪里是精湛,简直是百里挑一。
湛如却也不问,款步走到她身后:“公主,这里风大,回去吧。”
静亭没有移动,一指远处的山崖:“你看这里。还记得那句‘不见夕阳西下,唯笑大漠狂沙’么?。”
“嗯。”
“当时父皇说那句话的时候,就是站在这里。可惜那时我不在……”静亭望着远处喃喃道:“我最崇敬的人便是父皇,想必敬宣也一样。金戈铁马,豪气干云,有这样的父亲,谁会甘心庸碌此生。”
他是第一次听她没有叫敬宣“陛下”。
她的声音又变低了,在风里几乎听不到:“敬宣还可以效仿父皇,可我不能。”
“公主不甘心么?”
静亭沉默了一下,“没有,我只是不太开心。”
她所无可奈何的,并不是群臣看她失望的目光,也不是敬宣有意的为难。却是她身为父皇的女儿,与生俱来、却又被生生剥夺压下的骄傲。
湛如在她背后轻声道:“公主可欲为帝?”
“没有。”静亭突然转过头看着他:“我从没想过,你信不信?”
“湛如自然相信公主。”
静亭有些黯然:“可惜陛下从未相信过。”
衣服被风吹起,湛如向上拉了拉衣领。
“我记得之前同公主说过,公主的敌人从不是圣上。”他说,“公主都不相信圣上会信你,又怎么要求圣上相信。”
静亭让他说得呆了一呆。听他又道:“你既然是先皇的女儿,就该知道第一位的,永远是学会如何让自己活下去。”
她收回了望向远处的目光,有些委屈地道:“我不过是抱怨一下,又没有说我不活了。要不然早从这里跳下去了。”
湛如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半晌,才对她一笑,“回去吧。”说罢转身离开。静亭这时候才发觉山间真的有些冷,学着他的样子拉高衣领,小跑着跟上他,向着回去的方向走。
路很陡峭,两边的杂草是虚长着的,一旦踩空就会坠下山崖。
静亭十分心虚,想到自己方才敢一个人走过来,还真的是不知谁赐的胆子。这样想着,又看了一眼脚下的路,不自觉地跟着湛如紧了些。
就在这时,她看见山崖下一道白影闪过。
静亭以为是自己花了眼,但是湛如也在此时停下了脚步。两个人眼睁睁看着(当然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白影在山间移动,像是一团白雾,穿过山下杂乱的树林,缓缓地消失在两山之间。
静亭皱眉抬起头:“那好像是个人,我们……要不要管?”
湛如面带诧异地望着她,又指了指山崖下,不确定道:“公主想怎么管?”
……也对。
静亭挥挥手,示意他赶快离开这里。
第二天,敬宣召集众臣去山间狩猎。
相较游猎而言,雱山更偏向是个避暑胜地,走兽稀少。但敬宣这一行人更少,二三十个文官,再除去几个水土不服爬不起来的,剩下对野兽的杀伤力聊胜于无。
这一天恰好清晨下了雨,十分凉爽。敬宣带着一群人意气风发地骑马入山。符央也随着去了。左青见到有马骑、有猎打,也难免心痒,被符央一并带走。
静亭在别馆自己的房间里,刚吃过午饭,就有人来请她,说是丞相府的安陵夫人请各位夫人小姐小聚。
静亭答应了,临走之前找到了正在屋里看书的湛如,嘱咐他:“我要出去一趟。你到外面去转悠着,每隔半个时辰就去找我一次,不管我在哪。”
湛如表示意会。
原本以为“丞相府的安陵夫人”,指的是楚江陵的夫人。而见到了才知道,原来是楚江陵的姐姐,楚安陵。据说出生时被一个道姑看中,从小在道观里长大,直到今年才回到丞相府。算是半个出家人,所以称“夫人”。
刚一下山就随着楚江陵来雱山,还特地请各家妇人“喝喝茶、聊聊家常”。其意不言而喻。
楚安陵和楚江陵长得倒是很像。
二十岁出头的女子,眉清目秀。梳了一个道姑的发髻,但身上却是崭新的湖绿色夏裳。纤手握着素白团扇,在众女之间谈笑自若。她说话的方式很有技巧,没有刻意针对谁,也没有冷落了谁。
“……三年前师父仙去,我守孝期满,才被父亲接回家。许多年未回京城,以后有什么事,还要众位太太们帮衬着,安陵在这里先谢过了。”
旁边有个女子道:“夫人怎么这样客气。孝悌人之根本,楚家有夫人这样的贤女。又有廷尉大人青年才俊,叫人艳羡还来不及。”
周围的女子忙附和。楚安陵却幽幽叹了口气:“不提还好,江陵他……你们只知道夸他。可要做我姐姐的说句心里话,最不孝的就是他。”
被问到原因,楚安陵踌躇了很久,才状似无奈地开口:“江陵至今未成家,我上下再无其它兄弟,父亲盼他早日娶妻生子,他却总是推脱。他三年前就已弱冠,亲事一直定不下来,父母都很忧心。”
周围跟随一片叹息。
静亭思绪却渐渐扯远了,想到楚江陵在谆宁殿前遇刺,想到他今天狩猎会不会被敬宣看出端倪,又想到至今不知行刺他的是什么人……突然被楚安陵叫了两声,静亭才回过神来。
见楚安陵已经不喝别人说话,只微笑看着她。静亭有些受宠若惊:“夫人方才说什么?”
楚安陵柔柔一笑:“正在与众位太太们说着呢,公主芳龄也快十八了吧。驸马的人选,圣上是否有定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