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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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玦将牛皮酒囊塞上，漫不经心地道：“茶寮里一向无酒可卖。归雁先生若也是酒道中人，若青玦能逃过此劫，定请先生到成都府的望江楼一醉。青玦女子习性，这酒囊我自己用惯了，不请先生喝酒，还望先生莫怪。”
归雁淡淡点头，“归雁可茶可酒。这茶棚虽小，茶叶和泉水却自有一份野趣，如此甚好。”
他居然还是不问青玦的来意，青玦抬起头，眼神犀利，似乎想极力看透归雁是个什么样的人。归雁却自顾喝茶，粗制的大碗在他手中就像是官窑名器一般潇洒适意。这人真的随遇而安吗？
她正色道：“先生为何不问青玦来意？”
归雁欣赏碗内浅碧茶水，头也不抬，“钟士季寻嵇康，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何须交言？”
青玦皱眉不语。这人说话的方式也与童年时父亲的风格相同，自己孤身漂泊江湖数年，加上遇到一个坚毅严谨的橼渊，现在已经快要听不懂这种话了。她有些自嘲地想，鱼要是在泥塘里相濡以沫久了，是不是就会忘记还曾经有过在江湖大海中自在遨游的过去？
青玦立起身来，走到归雁身前深深一揖。
“青玦乃金陵人氏，但与蜀中夏家渊源颇深。近日岷江大水，乃数十年未遇，都江堰多年未修，汛情紧急。青城山抱朴道长向夏家少主夏橼渊推荐先生，说曾与先生抵足夜谈，而先生在一年前便谈及都江堰之危，并道三年之内便会有大水，都江堰若再不整修，只怕蜀中成都平原难逃此劫。因此，青玦受夏橼渊之托，想请先生帮蜀中百姓逃掉一劫。”
归雁不动声色，这恐怕就是此女来意了，但听她语气，似乎还有下文。
蜀中夏家在江湖中大大有名，半在江湖，半是官家。有趣的是，夏家向来多男丁，而夏家男子体质似乎都不宜于习武，却个个性格坚毅，传说中夏家乃大禹后裔，只怕也有些道理。但那些男子无一例外地都娶的是江湖中的女子，似乎没有听说过哪一次夏家与同朝为官的人家结过亲。
自己年前一时兴起，到蜀地寻道访友，与青城道长的确曾有过夜谈。那道长对道经研究颇深，让人一见如故，受益匪浅，自己也随口将都江堰及大水之事告诉过他。当时还有些奇怪，为何都江堰竟会多年失修，那青城道长连连感慨，说蜀中夏家在数年前家破人亡，太守无道，根本不顾黎民死活。如今听青玦之言，似乎夏家还有后代在世？
青玦微微停顿一下，继续说了下去。
“夏家世代治水，本来为蜀中百姓爱戴，历代历朝，只换天子，蜀中夏家却总是朝臣，本朝更被封为世袭侯爵。然而，七年前，夏侯爷夏彤及其独子夏橼渊在蜀太守府宴后双双中毒，该毒号称天下无解，其妻扶柩回乡，世人不知其所终。也多亏这七年来蜀中无大水，因此，虽无人整顿水利，却终无大的水患。”
“夏侯夫人朱影相当高明，在嫁入夏家之前便在江湖上相当有名，其师颜缺神龙见首不见尾。有传说道，颜缺是当年魔道相争后退隐的绝世高人，只未知是魔是道。因此，朱影在夏彤父子中毒之后便连夜赶回去求师尊相救，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居然能将夏氏父子之命拖到与颜缺相见。”
“颜缺告诉朱影，夏氏父子所中剧毒的确天下无解，那是按中毒之人的八字算出命来，再按五行生克选天下最好的补药一一相克，因为不是毒，所以不但身体不会抵抗，而且根本没有解药。毒虽然无解，但八字之命却居然可转。夏橼渊是火命，颜缺竟然能逆天转命，将其转之为木，从而逃得此劫。而其父夏彤和其母朱影却双双辞世，去世前，朱影告诉夏橼渊，毒乃是蜀太守所下。”
“颜缺死后一年，夏橼渊下山回蜀。却不幸被太守的人认出，只得将错就错，回成都夏侯府。前月起洪水大涨，夏橼渊请缨治水，太守似乎怕他争功，令亲信王乐绅带人前去，谁知那人贪生怕死，竟被洪水吓得逃回成都，提议将黎民疏散，听天由命。夏橼渊痛恨此举，也不找太守要官兵相助，领着半年内纷纷回来的夏家旧部和不甘引颈就戮的百姓到都江堰守堤。眼见洪水来势越来越凶，夏橼渊无奈，只得命青玦前来寻找先生。先生既能看出都江堰将遭大难，自然也能指点一条明路，相救蜀中百姓。”
归雁不动声色，对青玦能对夏氏隐密知道得如此清楚似乎并不惊讶。
青玦盯紧了他的双眼，“青玦却还有一分心思。夏橼渊此人，坚毅有余，机心不足。青玦乃是江湖女子，不懂机谋权术，若是过不了此劫便罢，青玦宁可与他一起葬身洪水。若是能过此劫，青玦却不愿见他再被太守下毒谋害，我可没有一个连天下无解的剧毒都能解的师父。”
“因此，青玦求先生相助。夏家世代治水，按说应该功德无数，求先生看在夏家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帮我们扳倒蜀太守，还夏家一个清白安宁。”
说罢恭恭敬敬地拜倒下去。
归雁并不伸手将青玦扶起，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入川之后就一直大雨不停，此刻虽是正午时分，天色仍然迷蒙，看不清前方明暗。他淡淡问道：“你为何就敢如此相信我，肯把夏橼渊的隐密说与我听？”
青玦仍然拜倒在地，“归雁先生要听实话还是要听虚言？”
“虚言是什么？”
“先生乃是世外高人，连青玦烧了先生仙居，先生都不曾责怪。青玦虽是小小女子，却也对先生高品倾慕至深。青玦相信先生宅心仁厚，定会锄强扶弱。”
归雁笑了，“哦，这不是实话？那实话是什么？”
青玦站起身来，走到归雁身边一起望向棚外大雨。
“实话是，我要赌上一赌。”
“像先生这样的人，不外乎两种。一种人修圣人之道，出世入世都是历练，世间正邪恩怨，不过天地的一刹那，在先生心中自然也是细枝末节。能请动先生，青玦知道那纯粹是机缘凑巧，至今我也不知缘由。若不和盘托出，先生肯定说走就走，反不如以实情相告，若青玦和夏家与先生真的有缘，没准正是夏家的机会。”
归雁的语气沉静，“第二种呢？”
青玦毫不犹豫，“第二种人心机颇深，以退为进，姜子牙以无饵之钩钓文王于渭水，那是想建功立业，辅佐明君。夏家无论在江湖中还是在朝廷里都有极好口碑，作为进身之阶也未尝不可。虽然夏家目前几无立锥之地，但功过自在人心，夏家的真正实力不在表面上。想扳倒蜀地太守，此事看似难为，但以先生大能，决不是难事。除非……”
“除非什么？”
青玦坦然答道：“除非先生取易舍难，取恶舍善，直接至蜀太守处将夏家隐事相告，蜀太守自然明白为何毒得橼渊不死，再下毒或是想别的法子就会放肆许多。”
“如果真是这样，也无所谓。夏家虽然深受蜀地百姓爱戴，但在成都府却是四面尽敌，多得先生一个敌人并不见得就会糟到哪去，但若是青玦有此幸运，能多得先生一分帮助，那却于夏家非同小可。”
“在青玦看来，先生是第一种人的机会要在六成以上，是第二种人却不屑告之太守又占三成五，只余下的半成于夏家不利。所以，虽然不知先生是否应允，但于夏家却无大害。青玦此举，连置之死地而后生都谈不上，不过是分析过利害关系罢了。”
归雁哑然失笑。此女言语坦诚，心思缜密，从她的话中可知她与那夏橼渊不是平常关系，多半是下一个将嫁入夏家的江湖女子。只是，还是锋芒毕露啊，且不谈女子无才便是德，世上有几个男人愿意看一个女人如此冷静地分析自己，还当面说了出来。他微微一叹，不知夏橼渊是何等样人，不知能否消受这女子的一番情意？
“那是夏家的事情，与你有何关系？”
青玦皱了皱眉，“这会影响先生的决定？”
“不会。我只是好奇罢了。若是要追随夏家的话，总得搞清楚夏家都有什么人。”
归雁的意思很清楚，刚才青玦已说过夏家只剩下夏橼渊一人，父母皆亡，这一问的意思自然是问青玦与夏橼渊是否情侣。
青玦的手很自然地摸向腰侧，却发现酒囊被放在桌上。她叹了一口气，毫无平常女子的羞涩。“青玦向来女扮男装在江湖游荡，一年前在蜀中与橼渊偶遇，相谈合契，约之为友。后来蜀太守发现橼渊，虽然不得不请他回成都府，却派人在路上暗害。橼渊虽然习武，但他的体质并不适合高深的功夫，他自己也无心于此，差点便要遭难。好在青玦有一些家传的微末功夫，自然义不容辞要护他周全。他在成都府更是四面楚歌，隔三岔五地便有人至夏府骚扰，青玦至今不忍离去。”
青玦的脸上浮出一丝温柔，“也许，这一生都抽身不得。”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