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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素还真已经忘了那是什么时候的灯会,元宵或是中秋吧,也没准是中元……他已经许久不曾好好的留意过时日,倒是时常惦念着一些三日之内七日之约一月之限,时间总是被这样几乎是强迫性的割裂成碎片,哪怕看到飘雪都快要想不起年节了。
      但他还是记得那次灯会的,或者说从来不曾忘记,只是被繁冗的事物压住了,此刻忽然就被翻了出来,在脑中很清晰的回放起来。
      半斗坪到底是清修的地方,离山下最近的市镇也是很有些脚程的,素还真犹记得自己为了赶那场灯会,方吃过晚饭便牵着师弟下山了。
      路虽然长,一道说说笑笑也就不寂寞了,他总是喜欢招惹自家师弟,看他有些气鼓鼓的时候,再讨好似的去拉他的手。
      那时候还都年纪小,顶多顶多算是少年人,两个人的年纪相仿,都还没开始拔高,看起来是差不多的,硬是要比,素还真比谈无欲还要稍微高上一点。
      他记得那时候师弟的手很软,小孩子么,从指尖到手掌根都是柔软的,因为一起走了那么远的山路,温温热热的……
      思绪到这里停滞了一下,素还真忽然有些想不起谈无欲的手是不是一直都是冷的,他想起了自己的几个小徒弟,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小的时候。
      或许那时候山道上被自己攥着的手一直都是温热而柔软的,直到百年后才一点点的冰凉下去,最后凉凉的挣开。
      幸而多年后再次握住的时候,那手掌虽然依旧冰凉着,一套明圣剑法使完,也就热了。
      素还真低头看了看自己握剑的手,蓦地想起已经许久没有握过师弟的手了。
      他浅浅的叹了口气,有点儿无奈的将这些不相干的念头从脑海里扫出,一式剑挽天华劈开一条血路来。
      小时候的师弟虽然很会生气,却也是很好哄的,一路上谈天说地的,从先前一起想的剑法直说到昨夜看的书,话题总是说不完的,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底下的灯已经挂起来了,俯视而下,有些像是站在云端之上俯瞰星海,然而星子的光是冷的,这繁华的灯火却是柔暖的,柔暖到几乎平凡了,那时候他们还不会穿云眼,远看的时候那些灯火都会晕染出淡黄的光晕,书里的字句堆砌起来的那些个模糊的苍生天下也就这样一点点的被这模糊的光晕照亮,在心底明晰了起来。
      苍生天下……
      素还真想起了在那些平凡的村落市集看到的人,笑起来的时候爽朗得像是日光一样,眼角眉梢的幸福质朴得近乎简陋,却竟揪得他心底发酸,说不清感动还是羡慕,可是清楚的知道想要好好守护。
      于是侧身避过夺命的刀锋,剑尖一递,精准轻巧地刺入了对方的咽喉而后很快的拔出,脚下八卦迷踪步踩起,对方脖颈中喷溅而出的血液甚至没有沾到绣了紫莲的白袍衣角。
      到了山下的时候,天光已沉月东升,素还真看了看谈无欲的映进了一片灯火而显得晶亮的凤目,将嘴角弯了弯,穿过人群略仰着头看那些灯谜。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灯谜,素还真看了几个,觉得没什么意思,也不屑去猜,就转头和谈无欲交换了个眼神,知道彼此心里想的是一样的,于是颇有默契的笑笑。
      又转了一会儿,谈无欲说,这一片的灯不好看,我们换一处吧。
      不是商量问询的语气……他们之间也从不需要商量问询的,所以素还真只是点了点头,他也觉得这一片的灯不好看,便牵着谈无欲换了一处,下意识的向着人多的地方靠。
      攥着谈无欲的手更握紧了一些,生怕被挤散了。
      那里有人搭了个戏台在唱歌仔戏,锣鼓吹打得热闹极了,台下拥挤着听戏的人,小孩子骑在大人的肩上,手里拿着糖葫芦,卖糖糕花生的小贩也在这边聚集着,拥挤的很。
      素还真就问谈无欲说师弟,你可要去看么?
      谈无欲略踮了踮脚尖,有点漫不经心的问道,这是在唱什么呢?
      两个人就站住了脚侧耳听着,头上插着翎子的武生浑厚嘹亮的嗓音拉了开来,唱的是薛平贵接了血书,要回中原见王宝钏。
      【身骑白马走三关,改换素衣回中原,放下西凉全不管,心心念念王宝钏。】
      七字调的锦歌唱的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款款情深,素还真笑了笑,没什么善意的那种,笑着的同时又把眼去看谈无欲,问道师弟可还要听么?谈无欲看了他一眼,闲闲地说罢了吧,看你这笑的,再待下去仔细别人打你。
      素还真挑了眉仍是笑,将薄凉讥诮都收敛了起来,温和得都快叫人如沐春风了,口吻十分欠打的说有么,师兄笑的很难看么?。
      谈无欲就冷哼了一声,别开眼看了看别处,说今天懒得和你计较……那里的灯不错啊。
      于是就牵着手一道又往那处去。
      边走着素还真就说,唱词其实是好的,只是也未免太过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
      素还真恍惚记得谈无欲还跟他顶了两句嘴,不过,他现在更佩服自己,在满脑子都是应该如何冲出重围,如何将追兵引入布置好的包围,死劫之后如何复生,自己不在的时候中原交谁领导,要向同志好友们托付些什么,布什么暗桩下什么暗子的时候,竟还有多余的心思分神,果然人太聪明了也是不好。
      脑海中连绵不断的布局计策的隙缝里连绵不断的穿插过灯火、歌仔戏和谈无欲晶亮的眸子,反反复复的就像是什么魇障。
      他想起自己适才似乎吸入了什么甜腻的烟气,现在显然已经不用费心猜度那会有怎样的效果。也因为这个缘故,那四句锦歌不断的在耳边若即若离的响着,素还真一面思忖这次死劫颇有些凶险应当小心应对,一边无法抑制的分神。
      他想那时候的自己实在是太过年少气盛了,潦草地只听出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怎么也不算不到有朝一日,他素还真心底某个隐晦的角落竟也会对着曾经不屑一顾的任性洒脱生出那么一丝啦的向往。
      放下西凉全不管,心心念念王宝钏。
      素还真也有心心念念的人,他却不能为了他放下苦境全不管,因为素还真不是薛平贵,苦境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西凉王座,而是他和那么许多同志好友这么多年来生生死死血雨腥风里一直都守护着的。
      即使承认那是自己求也求不得的洒脱又如何,英雄气短还是英雄气短,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他现在不是没有想回半斗坪见上自家师弟一面的冲动,然而这么做除了能打乱全盘计划,也就只能给不知功体是否恢复完全了的谈无欲带去一堆麻烦而已。
      他死过了很多次,却还是第一次尝试到那种所谓的——人死前,心心念念,全都是心底最关切的,而且还是在药物的影响下……不知怎么的,就想苦笑了。
      却也只是抿了抿唇,素还真祭起般若默诵坚决,在剑光血影里兴致忽起,小小声颇有些荒腔走板的哼道:“我身骑白马过仙境,改换素衣回半斗坪……”
      其实他向来都是化光来去的,不赶时间的时候则更喜欢款款步行,大概有几百年都没骑过马了。何况锦歌的格律便是每句七子,如今改成了八字,显得有些不三不四。
      不过没什么关系,再坚持一会儿便可将来敌诱入原本设计好的地方……
      正思忖,忽觉十几道刚猛剑气罩定周身,素还真微微眯眼,脚下步法踩开,一式云深七重影施展开来,腾跃挥剑破招卸劲,仍有一道剑光避之不及直飞眉心,他向后一仰堪堪避过,连冠到底是被击碎了。
      银发飞散间素还真微微眯眼,心说果然他也来了,这便齐了。

      *——*——*——*——
      谈无欲正靠在树荫下的藤椅上小憩,似睡半醒指尖恍惚听到有人用温和儒雅的嗓音凑在自己耳边,荒腔走板的哼唱:“放下中原全不管,心心念念好师弟……”
      猛地起身回头,身后却没有人,他就揉了揉耳朵,隐约觉得方才被温热的气息喷出的酥痒还未散去。
      会这么唱的大概只有素还真了,可是听这词意,哪里像是素还真会唱的?
      于是拿起一边小几上的发带随手绾起了长发,站起身来准备去厨房和面做巧果。
      今天是七夕呢。
      可是不知怎么的就转到了素还真以前的那间房里,随手破开了几个阵法进了门,绕开了机关走到了暑假前,在笔筒后面叩了三下,之后在第五层第三个格子里摸出了个盒子。
      打开之后去除了里面的金树枝,那金树枝闪动着光泽,一下一下的,蓦地簌簌地都落了一地的金叶子,而后就像是一截枯木一般了无生机的卧在了他的掌心里。
      谈无欲很有点儿咬牙切齿的想素还真你倒还真会挑日子,可片刻后他决定不与之计较了,他还不知道素还真么,大抵连今天是几月几日都要想一会儿才能说出来,哪里会知道今日恰是乞巧节呢。
      于是将枯凋的金树枝放回盒中又收回暗格内,随手补了几个阵术,而后认命的蹲下了身,将那一地的金叶子都拾了起来。
      这才转去了厨房。
      谈无欲其实不太喜欢甜食,清甜的还好,似巧果这般又是甜又是炸的,便不怎么吃了。但是八趾麒麟喜欢,无忌天子也爱吃,素柔云和谈笑眉更不必说,就连……
      他蓦地有些出神,手下不觉多做了几个。
      就连素还真也爱吃甜的,以前在半斗坪的时候不怎么明显,后来在翠环山了也没有那么的特别钟意,再后来入了武林,渐渐的不知怎么就特别爱吃甜食了。
      可是吃得再多,脸盘子也只是一天比一天瘦了。
      素还真的想法哪里有谈无欲不知道的,只是哪怕整天抱着糖罐子吃,该苦的不还是要苦,这般作为,看起来反像是怯懦了。
      再后来,他在那漫长而沉暗的旅途中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什么叫聊以慰藉,再回去的时候,便对琉璃仙境厨房里出产的各种甜食表现出了绝对的包容。
      巧果不是什么特别费功夫的东西,待到一切都做好,他便提了个篮子,慢慢悠悠的晃到了后山。
      那里有一排墓冢,从左到右,分别是八趾麒麟,无忌天子,素柔云,谈笑眉。
      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一块无字的石碑。
      他将巧果香烛都拿出来,挨个的放好,又坐下来和谈笑眉说了一会儿话,看着天色渐沉,方才站了起来,拎着篮子走到了那个无字石碑前。
      谈无欲又打开了篮子看了看,里面是适才收起来了的那一堆金叶子和不知怎么就做多了的巧果,他拈了个吃,然后将金叶子倒在了那块无字石碑前面,烧了。
      火旺起来的时候又拈了个巧果在嘴里,一边嚼,一边将剩下的几个巧果也倒进了火堆里,看着一堆东西都烧尽了,方才拍了拍衣服,提着空了的篮子走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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