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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番外: 糟糠之妻不下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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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糠之妻不下堂
十月二十二号那天,不论是对江流水还是对风筝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一天。两个曾经信誓旦旦天长地久的情人,对着被餐盘摆的满满的桌子,却谁也没有心情动一动手边的筷子。
被两个人刻意遗忘了许久的问题,此时此刻,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终于,还是不得不浮上水面。
屋外寒风刺骨,一个短短的瞬间,金黄的树叶重新落了那个小小的院子一地。
深秋啊,真的是一个万物死亡的季节。
风筝淡淡的听着屋外风华故去,终于,还是近乎嗫嚅的开了口:“流水,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流水垂了头,一言不发。
风筝笑的有点苦涩:“流水,你知道,在某种意义上说,我们……”
“不!”江流水咬了牙,嗓音里却隐约有了鼻音,“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既知道,为什么却又想不开呢?”
“人生太多无奈了,风筝,很多问题,并不是你想如何……我就能如何。”
“可是,”风筝叹了口气,“你知道,如果我们继续下去,那只有灭亡,彻底的灭亡,不但会毁了我,也毁了你的。”
江流水被他问的沉默了,眼泪一点一滴悄悄的落下,落在他蓝色的衣摆,晕出深深的水痕。
是的,是他的错,是他一开始就把一切想的太简单。爱恋时追求的刹那感动,在生活中原来如此的不堪一击。
“……别哭了。”风筝淡淡的说。
“是啊,是我太过懦弱。”流水抹了一把眼角,强颜欢笑,“你说的没错,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必须彻底的和过去的无知一刀两断。”
一刀两断。
真的可以么?
风筝故作镇静的笑了一下,分外没有自信。明明是他的提议,此时却让他觉得无力。他有些自嘲的想,曾几何时,那个自信满满叱咤风云的雪阁主,竟落的如此瞻前顾后拖泥带水的凄凉下场。
罢罢罢,既然一开始就是错误,那就让我彻底的改正它吧,把这致命的错误从我的生命中抹下去。
他心中的痛苦流水焉能不知?
知他,懂他,敬他,爱他,愿意全心全意地守护他,不让他已经伤痕累累的心再受一点打击。或许,这就是他的爱情吧。
忍住心痛带来的泪意,流水苦笑了一下,抬起手抓住自己面前的筷子,轻轻的,轻轻的说:“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自欺欺人。
“你放心,从今天开始,我也再不会用堆满桌子空盘子充数了。”
说着,他小心翼翼的护住面前一碗稀的堪比白水的粥,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着。
风筝沉默了一阵,终于掉转头,也开始依依不舍的喝他那一碗粥。半晌,他听到那个长不大的孩子一个劲儿嘀咕——我记得家里剩了点咸菜,怎么就没了呢?——风筝皱了一下眉头,决定还是坦白:“其实,坛子里咸菜今天已经被我当早点吃了。”
噗……
江流水嘴里的粥喷了出来。
风筝轻轻一偏头,以最完美的姿势避开了江流水的口水袭击,然后在他的目瞪口呆中喝完自己碗里的粥,终于抬起头来。
江流水的嘴角不住抽搐:“少半个坛子啊,你也不怕咸死……”
“还好,”风筝一脸波涛不惊,“就是后来水喝得多了点。”
“多了点?”
“也就一桶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强……”流水扭曲着嘴角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这个不是回答的回答。
“过奖,过奖。”风筝十二万份谦虚的笑了笑,“对了,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
“什么?”
“你刚刚喷出来的是家里最后一粒米。”
啥?!
流水眼泪汪汪的一口咬住自己手中的碗,痛心疾首的发誓:“没错!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饿死!”
让我们告别过去坐吃山空的米虫岁月,开始新的生活吧!
然而,在某种意义上,现实还是和理想拥有一点的差距的。
风筝虽然在织布上有一技所长,但于买卖赚钱这行却是一窍不通。
流水恶狠狠瞪视着他,你们东风山庄不是布庄么?
风筝非常无辜摇摇头,那些年我只管织布,不管买卖的。
可是,我听说雪阁不是专门掌管对外事务么?
风筝笑得更加无辜,谁规定掌管对外事务就一定要会做生意?
流水倒地不起。
这两个家伙,一个是昔年的天之骄子,一个汉江会响当当的小少爷,都是含着金勺儿出生,诗书里读的也都是归园田居,自然把退隐江湖想成世界上最唯美的事情。所以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隐居之后,他们不论哪一个显然都不是老老实实赚钱养家的材料。
面对桌子上的布,这两只你打打哈哈,我打打哈哈,眼看一个白天就这样过去,肚子又开始咕咕作响的时候,还没有结果。拜托……这种抛头露面满大街的吆喝的事,想想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他们谁都不是傻子,谁又愿意去做?
于是黑夜又无情的变成白天。
然后,江流水万分抱歉的发现家里穷到连点油灯的油都没有了。
不能不有所行动了!
痛定思痛,流水小弟一咬牙一跺脚,以壮士扼腕的表情开口:“好吧,风筝,为了证明我对你爱意,我决定由我去。”
风筝掸掸衣角,脸上露出不出所料的微笑,似乎早就猜到了先沉不住气肯定是他。
“但是!”流水站到风筝面前,“我是有条件的。”
“什么?”
“那个……”流水有点扭捏。
“哪个?”
“那个……我要在上!”
风筝愣了愣,轻轻的微笑:“好啊,以后吃饭的时候,你就坐上手位好了。”
“我是说晚上啦!晚上我们做的事情啦!”
“哦,你说那个,原来你还没死心啊。”
“嘿嘿……”流水笑的尴尬。
“也好……”风筝笑着摇头,“一后每个月我在上面十次,第十一个次我让你在上面做个痛快就是了。”
流水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饿得软绵绵的身子,张嘴抗议:“十比一,不公平!”
风筝皱了皱眉头:“真是的,我好心好意让你反攻你还不愿意。算了,那我不勉强你了。”
不明白自己怎么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无理取闹的那个,流水欲哭无泪:“好吧,好吧,那就八比一。”
“……”
“不能再少了!”
“好吧。”风筝大大方方的伸出手来。
流水在他的手上重重的拍了一下,兴高采烈的喊道:“成交!”
风筝宠腻的笑了。
终于争得了自身权益的江流水兴奋万分,轻轻浅浅的在风筝的唇上亲了一口,高高兴兴的抱了这冤家之前全当消遣织的布,一蹦一跳的出了家门。
往日里热热闹闹的屋子里一下子静了出来,空荡荡的,叫人寂寞。目不能视的风筝呆坐良久,才伸出手指,缓慢抚了抚自己的嘴唇,突如其来有点幸福的笑了。
流水啊流水,你还是太嫩了点。
八比一?
既然如此,你且放心,我每个月就只做八次好了,哈哈哈。
******
穿穿针,引引线,太阳又从白天变成了黑夜,三条腿的金乌光荣的结束了他一天的奔波,打着哈欠,把接下来的重担交到玉兔的手中。
在风筝快要无聊死了的等待中,他家那笨孩子终于姗姗而归。
“收成如何?”
黑暗中,听到那孩子似乎叹了口气,在他身边放下了什么,然后轻轻退出客厅,往自己屋子走去。
风筝眨眨眼,伸手摸了一下身边的东西,光滑细腻,如同一泓温柔的水。
竟然是他白天给他的布,原封不动,就那么还了回来。
出师不利。
江流水很郁闷,他今天蹲在人家商铺门口足足一整天啊,结果一无所获。
其实也不是没有上来问布的人,只是,哎……
他家风筝的布自然一顶一是好布,但东风山庄的锦缎历来是用来供达官贵人赏玩的,哪里适合他们这样的小镇子买卖呢?
头一开始,他掂量着价值,叫卖的价高,结果买家刚问了价格就吓的逃跑。他万分无奈,迫于生活,只好压低价贱卖。结果第二个客人听到新的价钱,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样的好布卖这么便宜肯定有问题,更何况流水自己一身绫罗,更不像他口中的等米下锅的穷人。
好吧好吧,那就再要高价好了。
谁知天意难测,第三个客人是听说了第二个客人价格来买小便宜的,流水这一抬价,显然激怒了他,差点因此将他告官。
拉拉扯扯的一整天,眼看就要日薄西山,饥肠辘辘的江流水想到家里那个同样饥肠辘辘的风筝,最终选择一身疲惫的回了家。
哎哎,哎……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古人诚不欺骗我。
饿了一天的江流水攥住拳头,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踌躇满志的对天发誓:“明天!明天走远一点!找个大户人家,我一定要卖出去!”
扑哧……
在门口偷听的风筝浅笑于心,这个孩子,连发个誓也那么不伦不类。什么叫“我一定要卖出去”?!听着自己跟逼良为娼的老鸨一样。
想着想着,肚子里却传来一阵咕噜噜。
一天了……摸摸自己的饿的瘪下去的笑脸,他顺便唾弃了一下自己的龌龊心思,哎,吃饭,真是个不能不解决的大问题。
人要是不用吃饭该有多好啊……
奢望,奢望。
所谓奢望呢,就是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例如餐风饮露。虽然某只曾经因为反攻问题而毅然决然的绝食抗议过,但在他的心中觉得似乎因为家中无米而饿死要比操劳过度累死难看许多。
于是第二天,江流水起了个大早,抱着做个好买卖的报复,洗漱完毕便兴冲冲的往客厅跑。
推开门——
“风……”
字,只喊出了一个,终究还是无声了。
客厅里很静,风筝安然的躺在一张小小的躺椅上,刚刚微曦的晨光从窗棱的缝隙流露出来,丝丝缕缕落在他的脸上,似明似暗中,透出他小巧精致近乎白的透明的面孔来。
美人啊……
流水在心中感叹。
蹑手蹑脚的走到他的跟前,脸红红的,轻俯下身,要吻,却又停住了。风筝的身边竟放了一匹简单的粗布,他回眸望去,才注意到,他身后那台织布机和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飞梭。
他,竟为他,熬了整整一夜么?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流水的心中悄悄升起无限的温情,恨不得抱紧他,将全世界都一同给了他。
然而他却止住了手脚。
让他睡吧,他想。
轻轻的从风筝身边抽出那匹粗布,轻轻的走出客厅,轻轻的关上门。
屋外,正是一片晨光。
*****
有了前次经验,几番口舌之争后,江流水也就抛下了少爷架子。于是老天保佑,这一天的买卖似乎还算顺利,粗布卖了出去,换了一吊钱。第一次拿到劳动果实的江流水兴高采烈的买米买菜买鱼买肉,当然,没忘重新买了一坛子咸菜。
他这番兴冲冲的采购,却忽略了自己的潜力。买的多了,到最后不得已雇了辆顺道的车子回去。
哎,经这一折腾,一吊钱生是去了一半。
想想自己当年拿了私房钱离家出走,听听小曲喝喝小酒上上茶馆,一路“行侠”到处金钱开路,连看到小偷都要狂喜一番,那般风光绝对是今日不可同日而语的,正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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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米有菜有鱼也有肉了。
风筝说想吃春砂排腿、山坑石蛤、紫苏田螺、雪花落、荷花酥、杏仁豆腐、宣威火腿、酱猪肉酱牛肉酱驴肉。
流水说得简单,他只想老家的藕。
风筝说:“一定没问题。”
这般分明的康庄大道,后来还是又让两个家伙发了愁。之前坐吃山空的时候,是稀粥咸菜打发日子,如今各种材料齐备,但,谁来下厨?!
江流水一张脸扭曲的像个包子,他可是一直秉承着“君子远庖厨”的原则过日子的,少年时宁愿啃凉馒头坏了肚子也不愿自己动手做饭的劣迹斑斑,由此可见他对米炊下堂之事一窍不通。
风筝是会,但也仅仅局限于会白水煮鱼、白水煮梨,连白水煮的米粥还是两只隐居之后被逼无奈才摸索出来的。要不这孩子醒来后那个吃长寿面的小小愿望,也不会让他和神医大人痛苦了整整一天了。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但,拙夫呢?
答:有米有菜难为炊。
在风筝的第三次灶台挑战失败后,流水终于趴在桌子上,开始偷偷抹眼泪:“真难想象,你在天陷下那十三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风筝一脸理所当然:“每隔一段时间,弄月都会派猴子下来给我改善伙食的。”
江流水闻言痛哭流涕。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上天啊,让弄月再来救济救济我们吧……!!!!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有米有菜有鱼有肉,鱼被杀了加上盐巴用白水煮着吃了,菜和肉被遗忘在角落里,任由它们自己生存、死亡、彻底的臭掉,这两只每次开饭之时必然一脸米粥相的对天盟誓,要同旧日生活一刀两断。
一刀两断?
真的可能么?
理所当然,风筝流水终究还是过着白粥咸菜的“清贫”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