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014》琉雾

9、Chapter 8

　　金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白大褂，鼻梁上架着的金边眼镜和他柔软温顺的金发一同在灯光下灼灼闪光，他靠在办公桌上，曲线流畅的脸完美得像天使。
　　金没有说话，看着我的眼睛沉了沉。
　　我心慌，跑上前去拉住他的袖子，问他：“是我做错什么了吗，金？你说出来，我改好不好？别让我洗脑，金……”
　　金垂下眼睛看我，伸出被我抓住的手，抚摸上我的侧脸。他的手，那样冰，那样凉。
　　威尔叹口气，说：“金，014有自己的意识，即使是你把他创造出来的，你也应该征求以下他的意见吧？他不是你的人偶，金。”
　　金顿了顿，看他一眼。
　　我再次抓住金的手腕，露出恳求的神情：“别让我洗脑，金，求求你……不要把那一点点属于我的记忆抹杀掉……我会听你的话的，求你了，金……”
　　金苦笑了下，看向我的眼神却是慈爱而悲伤的。他说：“我只是不想失去你，014……”
　　我顿了顿：“你没有失去我啊……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金叹了口气，无奈地揉揉我的头发。他侧过头，对威尔说：“让第2小组把设施准备好，等会儿就开始修理014受伤的部分吧。”他顿了顿，又说，“至于洗脑手术，就不用准备了。”
　　闻言，威尔哈哈笑起来，走过来钩住我的脖子：“看来还是得014亲自出面啊？不然我又得费神做个毫无报酬的手术了！”
　　金说：“别在这里废话了，快出去准备。”
　　“好的，金长官~”威尔开玩笑地应了声，便出去了。
　　沉默了一会，金看着威尔离开的方向，话却是对我说的：“有许多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你，是害怕会失去你。”
　　我疑惑地抬头看着金。
　　金将目光转到我身上，温柔地笑了笑：“014，你想知道，斐尔利是谁吗？”
　　我一僵，问：“你、你会告诉我吗？”
　　金看着我半晌无言，过了一会，他径自朝一面墙壁走去。
　　那同样是一面雪白无垢的墙壁，只是唯一的不同是，墙壁上有一面四四方方的保险门。金在保险门上输入一连串号码，有个女人的声音传来：“请伸出您的右手，出示您的指纹”。
　　金熟练地照着做了，然后保险门打开，里面并没有价值连城的珠宝或者金银，而是一个牛皮信封。
　　金将牛皮信封取出来，然后走到我面前。
　　我说：“这是什么。”
　　金没有回话，自己将牛皮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张老旧的照片和一封信。
　　我接过金递过来的信件，金说：“这是斐尔利死前给我的最后一封信。”
　　死前？
　　我顿了顿，将信纸打开，上面是一段洋洋洒洒又秀气的字迹——
　　“亲爱的，当你醒来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在前往莫斯科的路上了，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但我已经无法再看你这样继续下去了。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看完后，我问金：“这是斐尔利写的？他说他爱你……他死了？”
　　“恩，他是我的爱人。”金垂下的睫毛盖住眼睛，看不见那碧蓝的瞳孔里是怎样的情绪。
　　我呆了会，我一直以为金喜欢女人，却不想他现在用很平和的语气对我说，一个叫斐尔利的男孩，是他的爱人。
　　他将袋子里剩下的那张老照片递到我面前，“这是斐尔利。”
　　照片上是一个笑容如阳光灿烂的漂亮男孩。男孩带着一顶鸭舌帽，又细又软的栗色头发从帽子里露下，将整个小脸包住。男孩有一双漂亮的蓝眼，却和金狭长妩媚的眼睛不同，又大又圆，有着大男孩的天真。男孩的嘴是粉红色的，向两边裂开，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即使照片老旧，仿佛仍然能看见他鲜活地站在面前，只是……
　　我瞪大双眼，惊讶说：“他是斐尔利？”我看向金，“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金无奈地笑了笑，毫无预警地说：“你就是他。”
　　我一怔，噎了半天，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金将照片和信封从新收入牛皮袋，将袋子从新放进保险柜里，锁好。
　　我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什、什么意思？你不是说斐尔利死了吗？”
　　金用冰凉的语气说：“我发现他的时候，他的确已经死了。从悬崖上摔下来，全身骨头已经碎了，破碎的胸骨刺穿了心脏。”
　　“那，那为什么说……”
　　“斐尔利遇难是在俄罗斯的冬季，他从悬崖上落下来，正好是掉进水里，后来水结冰，他的尸体也就被保存下来，没有腐烂。”金靠在办公桌上，取出一根烟，点燃，“我将被冰封的他带进实验室，一直好好保存起来。之后我花了近5年的时间，用机械代替他体内破碎的骨头，用芯片代替他已经死亡的心脏和大脑，并且赋予他新的名字。”金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仍在地上，踩灭，他看我一眼，念出那个名字，“LU.E014。”
　　我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该用什么词汇才能表达我此刻的心情？震惊？高兴？还是害怕？我只知道，我现在的脑内是一片空白，张张嘴，却不知道应该对金说些什么。
　　我曾深信不疑地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机械人，认为自己永远不可能走进金的心里，永远不可能了解金。可现在，金告诉我，我曾经是人类，是他的爱人！
　　这时，房门被敲了两下，薇黛琳小姐走进来，说：“金博士，对014进行的修复程序已经准备就绪了。”
　　“恩。”金点点头，看向我，“你跟她去机械维修室，威尔他们会负责修好你。”
　　我一愣：“金，你呢？”
　　“我还有些事情要办。”金已经转过头，不再看我了。
　　之后又有一些人进来，为我引路，将我带走。
　　我在这些陌生人的簇拥下出了房间，心里空荡荡的，莫名地感觉到了会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害怕，我回头再看一眼房间里的金。他背对着我，一只手放在桌子上，出神地看向已经关闭的保险柜，那挺拔的雪色背影看起来却是如此孤独……

　　进入庞大维修室，四周全是形状怪异的机械设备，而且清一色都是冰冷的雪白。威尔站在一架仪器前，转过身来看向我：“嘿，014，来了？”
　　我点点头，架这拐杖走到他面前。
　　威尔勾下头打量我一番，打趣道：“瞧你这表情，金是对你说什么啦？”
　　“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那你干嘛一副又要笑又要哭的表情？”
　　我摸摸自己的脸：“有吗？”
　　“算了。”威尔叹口气，对不远处一群正在检查仪器的研究员喊，“伯比，过来！”
　　“哎！”其中一个身材矮小，大约也才20来岁的男孩小跑过来。
　　“你刚到实验室，没有见过014吧？”威尔揽住我的肩，对这名叫“伯比”的研究员说，“咯，就是他，金博士造的半机械人。马上就要进行维修了。”
　　伯比是个害羞的人，他推了推眼睛前那个丑陋的大型圆形眼镜，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伸出手：“你、你好。”
　　我同他握手，笑说：“你好。”
　　“你别看这小子跟个木头似的，但脑子里还是装了些东西的。”威尔将我带到一架仪器前，让我躺下去。他说，“不用担心，你威尔哥哥我是非常能干的，你只要在这里睡一下，等你醒来，就能发现自己已经被修好了噢。”
　　我满头黑线：“那你快点吧。”
　　“恩哼。”
　　之后，满屋子的人就开始围着我转。他们给我的头部、胸腔、手腕等位置插入了电线，将平躺着的我调整了位置后，便回到了各自的位置，将我包围在中间。
　　有一个玻璃棺盖罩下来，将我困在里面，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被隔绝了，静悄悄一片，玻璃外的人们似乎在说话，但我听不见。
　　一股透明的浅绿色液体涌进来，逐渐将我淹没。疲惫地睡意席卷而来，我闭上双眼，进入梦眠。
　　又是一片漆黑一片空白，混沌不清。
　　有许多画面从我身旁飞速闪过，人的对话声、争吵声、欢呼声交织成一片，唧唧喳喳，吼得我头疼欲裂。
　　有道温柔又冷清的嗓音在呼唤我：“014……”
　　我猛然睁开双眼，从床上弹坐起来。我似乎是睡在一间已经废弃的阁楼里，四周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一扇窗户是通风的，玻璃已经碎了，外面下了雪，一股寒冷气流扑来，冷得我瑟瑟发抖，我不禁抱住自己单薄的身体，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居然是一个小孩的手臂。
　　我的右边有一扇破了一半的玻璃，我看像玻璃里的自己，顶多10岁，软软的栗色头发下，是脏兮兮的小脸。
　　“醒了？”
　　我顿了顿，寻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一名少年坐在窗下，一只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的雪，清澈的月光撒在他身上，他闪光的金发下是张完美的白皙美颜，就像月光下的天使。
　　我呆呆地看着这名约莫14岁的少年，奶声奶气地喊他：“金……”
　　少年放下手臂，朝我看过来：“怎么了？斐尔利。”
　　斐尔利？对，我的名字叫斐尔利。
　　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这个叫金的少年和我相依为命。
　　我从破旧的床上跳下来，挥开面前一些碍事的蜘蛛网，朝他走去。
　　我走到金面前，蹲下，伸出小手摸摸他的额头，我说：“金，太好了，你没有发烧了……”
　　金挥开我的手臂，径自看向窗外。
　　我也看着窗外，兴奋地说：“哇，下雪了！”
　　金没有理睬我。
　　我兴奋地拍手：“对了，今天是圣诞节耶！”
　　金还是没有理我。
　　我一脑袋栽进他的怀里，耍赖说：“圣诞节要送礼物噢，金，我的礼物呢？”
　　金终于有了动作，伸出手揉揉我的脑袋，无奈笑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都没有问你要礼物……”
　　“金的生日？”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兴奋地脸都发红了，“金是在圣诞节出生的？！”
　　金笑着点点头。
　　“金是在圣诞节出生的，神也是在圣诞节出生的……金是神吗？”
　　“怎么可能。”金难得开玩笑，“说不定我是魔鬼哦。”
　　“金是天使，怎么会是魔鬼？”我说着，站起来，拉住金，“走吧，金，我们出去玩，给你过生日！”
　　金垂下眸子：“不能出去，会被抓到的。”
　　“不会的啦！”我使劲拉起他，朝阁楼外跑，“今天神也过生日哟，慈悲的神会保护我们的！”
　　我们住的地方是一栋废弃的小屋子，出了小屋，四下便是田野。天空中的雪花飞舞着旋转而下。
　　我打了个喷嚏，天气太冷，我身上破烂单薄的衣服根本抵御不了寒冷。
　　金拉开自己同样单薄的破旧外套，将我塞进怀里，温柔地笑着对我说：“这样就不冷了。”
　　“金，你真是个天使~”我抱住金的腰，吸取他身上那一点点的温度。
　　我和金相互依偎着，朝附近的小镇走去。
　　今天是圣诞节，镇子上正在开派对，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彩带在各家屋顶上飘扬，温暖的橙黄色灯光将小镇照耀得格外温馨。
　　我们穿过人群，朝小镇中心走。
　　在一家商店的橱窗前，金突然停下脚步。
　　“金？”我顺着金的视线，看向橱窗。
　　只见橱窗后摆满了奇形怪状的机器人，各个都有我的一小半高，十分精致。
　　金指着这些机器人对我说：“斐尔利，你相信吗，以后我一定能做出比这些还要好上千倍万倍的机器人。”
　　我裂开嘴，点点头：“相信，金是最棒的！”
　　金很满意地笑着说：“我在很努力的学习知识呢，斐尔利。等我以后做出很棒的机器人，成为很有名气的人后，我就让你住进很漂亮的大房子。”
　　“好啊好啊！”我说，“我以后要成为超人，金你就是博士，金你可以把我变成机器人吗？”
　　“你想成为机器人？”
　　“对啊！我要变得很厉害，随时都可以发射子弹的那种，不喜欢谁就打谁！碰碰！碰碰碰！”我模拟电视上的警察，将自己的手臂当做枪，对着天空乱发子弹。
　　金弯起嘴呵呵笑了。
　　有一对夫妇路过我们身边，妻子用很怜悯的眼神看我们一眼，然后掏出一块硬币塞进我的手里。
　　那对夫妇走了，我捧着硬币跳到金面前：“金！你看你看，那个女人给我们钱了！”
　　金的脸沉下来，他看看我手里的硬币，然后一扬手，将硬币扫飞出去。
　　“金……”
　　“斐尔利，我们不是乞丐。”金说，“不论我们再如何落魄，都不能接受别人的施舍。”
　　我茫然地点点头：“好。”
　　金揉揉我的脑袋，拉起我的手：“走吧，我们回去吧，不然被那些人抓住就麻烦了。”
　　“可是，我们才刚刚……”
　　金没有再等我说话，牵着我就往回走。
　　再次经过田间的时候，我才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块花圃。
　　我指着那片被白色大蓬保护得好好的花圃，对金说：“金，你看，有花！”
　　金笑了笑：“冬天居然也能看见花呢。”
　　我径自挣脱金，跑进花圃里。
　　花圃里的花长有刺，我的皮肤被割破了好几道口子，才终于折下一朵。
　　我拿着那鲜红欲滴的花跳到金面前，将花凑上去，笑嘻嘻说：“这个花我有见过哦，叫黑玫瑰，送给我最喜欢的金，祝金生日快乐！”
　　金愣了一会儿，接过花，垂下长长的睫毛盖住碧蓝的眼，他伸手拨拨花瓣，笑着说：“谢谢，黑玫瑰……很漂亮。”
　　“金喜欢吗？”
　　“喜欢。”
　　我笑得眼睛都快没了，扑进金的怀里，抱住他的腰，我说：“金，以后每年你过生日，我都送你黑玫瑰好不好？”
　　金抿着嘴唇笑了：“恩。”
　　那一年的雪，纵使下得再大，再冷，我也觉得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