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香记》飞樱

18、第十七章

　　「小姐，你就这样偷溜出府，万一被老爷和夫人发觉，教奴婢怎么回话呀？」

　　悦儿追在贾午身后，想大喊又不敢，只能小小声地急急说道。

　　但是贾午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往府中偏门大步走去。

　　「小、小姐！」悦儿一边手颤脚颤地小心翼翼为贾午打开偏门，一边几乎是哭腔哭调地低声唤着她。「小姐就这样出去，也没几个婢仆随行；奴婢要担心坏了——」

　　贾午在登上那顶小巧软轿前，回身轻嗤一声，满脸的不以为然。

　　「怕什么？这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还能出什么事了？何况有这四名轿夫在；我还需要多劳师动众地出门，才能确保自己是安全的呢？」

　　这两句话平平淡淡，可熟知她脾气的悦儿已听出她语调里暗藏的不快。可悦儿仍然忠心耿耿地继续劝说她：「小姐，这若是放在平日，也就罢了；可现下府中上下都为小姐的婚事忙碌，老爷连大小姐的丧事都顾不得了，小姐你竟然自己还要去齐王府？这一来二去次数多了，小姐就不担心喜气都被冲了么？」

　　贾午微一沉吟。「是啊。我今日又去，也许大姊夫也会恼了我的。他一定会恼我不遵循礼法，不懂进退道理……」她手按轿杆，一顿之下，还是弯身钻入轿内。

　　「可是，我不能不去的。我宁可冒着惹恼了大姊夫的危险……」

　　她示意悦儿为自己放下轿廉。

　　「因为，我担心他们呵。他，和冏儿——」

　　那面对大姊临终前的严苛指控、却无言以对的大姊夫；还有，那年少失怙的齐王世子司马冏，她的甥儿呵。他们，会面对怎样的一种深沉的悲痛？和怎样一片乱局？

　　软轿在街头疾行而过，她的心却是愈来愈七上八下了。

　　「四、四小姐？！今日……如何会大驾光临？」总管接得了仆人的通报，早来到王府门口迎候。

　　贾午无暇与他客套，一下轿就径直往府内走去，一边简洁问道：「王爷呢？还有……世子呢？」

　　总管连忙跟在她身后，报告道：「王爷……此刻只怕正在书房。世子……也许正在自己房里。」

　　都把自己关起来吗？她柳眉一挑，一时在长廊上停下了脚步。最后，她身躯一转，往书房而去。

　　她的亲事，因为此事而延期了。虽说大姊嫁做他人妇，已不算贾家人；但齐王、鲁公两家显赫无比，自是与普通人处境不同；于情于理，都没有一边发丧、一边嫁女的道理。

　　于是她的亲事也向后展延。鲁公夫人郭槐，为此已几度当众抱怨贾荃死得不当时候，是有意冲她女儿喜气、坏她女儿好事。鲁公畏妻已非一日，自然不便指摘郭槐的不是。郭槐心下得意，就更加约束贾府中人不要前往齐王府吊唁；反而贾午不当一回事，照样寻隙出府，把母亲的命令都抛在脑后。

　　她轻轻推开书房虚掩的门，看着总管远远跟在自己身后却不敢近前的模样，她示意总管退下，才缓步跨过门槛。

　　她四下环顾，却一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她心下诧异，不禁又放轻了脚步，往书房深处而去。

　　忽然，她停下了脚步。因为她终于看到那个她寻找的高大身影，沉坐在书房一隅的紫檀木椅中，整个人隐身在阳光照不到的暗影里。

　　他视线低垂，右手拿着一卷书，却仿佛没有在认真看。听到她细碎的脚步声，他连头也没有抬，语气里有一点冷淡。「我说过不要来打扰我了。」

　　她深呼吸，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而柔和。

　　「那么……大姊夫，不要怪我任性吧。」

　　他猛然扬首，惊愕不已地盯着她，连手中的书掉到他膝上也没察觉。

　　「午儿？怎么会是你？你……如何能到这里来的？这个时候来丧家，你……是存心犯忌讳的吗？」

　　她没有认真听他的问题。事实上，她被他憔悴的面容震撼了。

　　他温雅的容颜上蒙了一层阴霾，双颊也有些消瘦了；眼下有了阴影，面色也有些青白，那个温柔而斯文的微笑消失了，只剩下微蹙的眉心和忧愁的神情，笼罩着那样深的忧郁和哀伤，使得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绞扭了起来。

　　「大姊夫，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她的心震动了，看着他愁苦的神情，她不由得几步走到他面前，弯身蹲在他身前，注视着他的脸。

　　「你这样消沉，大姊一定也会不安心的。何况你还有冏儿，他也需要你的抚慰和呵护啊！我知道你一定很自责，可是……」

　　她顿了一下，仍然狠着心说：「死者已矣！但是你却还活着；既然活着，就要想着继续活下去的事情！每个人都悲痛，可是不能一直沉浸在这种悲伤里无法抽身呵。我们仍活在世间，那么就代表我们仍有未完成的事，与其追悼挽不回来的东西，不如多考虑考虑你仍拥有的事物——」

　　他沉默了很久。在她心慌起来的时候，他终于长长叹息了。

　　「午儿，我但愿自己也有你这样的洒脱。我但愿自己也能像你这样云淡风轻地一笑，很多事就可以带过……在你眼中，这世界永远有着许许多多机会，让你做错了事情却仍然可以再重来一次，是么？」

　　她倏然惶恐起来，她不由得祈求地看着他，她从他的语调中听出了一丝隐隐的心痛和薄责，仿佛他无法相信她竟然这么任性、这么铁石心肠。这样的责难使得她鼻端一酸，泪涌进了眼眶里。

　　「我、我不是……」她想辩解，但她却无法继续镇静地说话。

　　她勉强压抑着胸口那股想要哭泣的冲动，冲口而出地说：「我知道很多事情是无法勉强的，可是我偏偏不相信呵，我偏偏想固执地试一试，想凭着自己的力量把那些东西抓在自己手里……难道这样的任性，也错了吗？我不应该这么执着地相信，只要我努力，就可以获得我期望的东西吗？」

　　他凝视着她，轻轻地叹息。然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午儿，你……毕竟还是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