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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八章 ...

  •   “这种人和你父亲,怎么会……”季良的神情,迷茫而怔然。
      “你是想说他们南辕北辙,怎么看也不像会相交到一处的,是不是?”薛忆挑着嘴角弧线,斜了眼瞟着案几,“这大概就是所谓缘分——不过,可以劳烦大驾将那里的凉茶移过来么?”
      季良寻着他的目光,倒了杯凉茶端回来。
      “他们出生在同一座县城的同一条街上,还是不会走路的小孩子就认识了。”
      薛忆一口气喝掉一半,嘴里的困乏消解了,又留了清淡甘甜,季良没坐下,拖了只凳子,将整壶都提了过来,搁在上面。
      “苏财主很乐意让自己儿子在别人家里蹭饭,这样可以不用消耗自家粮食,当然被蹭得最多的,就是素来待人热情的薛家。
      那时候苏伯伯不太爱和父亲一处玩,总嫌他反应迟钝又胆小,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还有就是,能扛祸。他们打翻了谁家的缸子,就把父亲推出去,大人们见是老实的父亲,总不会下狠心。
      有次,苏伯伯被帮大孩子欺负,父亲突然从拐角冲出来朝他们丢石头,竟然把他们都赶跑了,苏伯伯爬起来,脸上的尘土都没有抹干净,却很傲气地对父亲说,今天开始我就是你大哥了。”
      薛忆轻轻地笑出声。
      “他得意洋洋,逢人便手一挥指着父亲,我弟弟。全城谁不知道苏薛两家单传,一个是机灵任性的小少爷,一个是忠厚善良的小公子。大人全当是孩子间游戏不在意,苏伯伯却是铁了心。
      后来喜欢读书的父亲发誓要考取功名,苏伯伯挑来拣去,选了城里最有名气的郎中做师傅,据说是因为不仅可以节约自家药费,还有广阔的敛金前景,没有哪家的银子流不进自己的钱袋,而且,他确实很有天赋,那个选中的郎中只做了他半年的师傅,便没有什么可以再传授的。机缘际会之下,他遇见了云游四方的医圣。
      过了几年,父亲上京赶考,苏伯伯说是为了见识京城医术,一路跟着上来。到父亲去看榜的时候,他已经小有名气。
      父亲做了翰林院编修,苏伯伯就开起了小医馆。
      隔两年,父亲将家眷接入京中,苏伯伯恢复蹭饭的习惯,有空就会跑过来,竟然还扯着‘替老弟全家维护身体康健’的幌子。幸亏他残存了些良心,薛家老少医病只收药材成本,不然就父亲那一点俸禄,还不够请他挪出医馆门槛。”
      季良侧头看着月色里恬静浅笑的脸,那双眼里仿佛是落了星辰。莹莹生辉。
      “听说我出生的时候没有足月,且胎位不正,下地后呼吸都没有,是苏伯伯拿了根大葱在我屁股上狠抽了一下,才哭出来,后来又守了我一个多月,终于安稳了。于是他就老是跟父亲说,这孩子的命是他给的,我活该是他儿子,‘等他成年了就叫他来继承我的医馆’,他说的很严肃很认真,但父亲听得一片茫然满头雾水,待回过神来,苏伯伯已经在对着襁褓里的我启蒙了。拿了块根茎塞在我嘴里,唠唠叨叨,‘苦吧,难过吧,这就是黄连的味道……莫要哭,接下来我们尝尝甘草’。父亲第一次有了,把他扫地出门的冲动。”
      季良有些恍然:“难怪他那样偏袒你,简直是宠溺。”
      “你嫉妒了么?”薛忆挑了眉眄他。
      季良嗤声扭开头。
      “好了,故事讲完,可以还给我了吧。”
      “什么?”季良很是困惑。
      薛忆朝他手里努嘴:“很幸运砸中您贵体的玩意儿。”
      “这个呀。”季良摊手现出一直握得紧的翡翠瓶子,垂头看了眼,塞给他,“干吗突然丢过来?吓了我一跳。”
      “不好意思,当时手边只有这个。”薛忆脸上可是一点抱歉的意味都没有,“而且,是你给我的最贵重的东西。”
      他把瓶子捏在手指间,细细抚摩,感受上面坎坷的纹理,润柔的线条构造。
      “暂时退还会让我觉得,亏欠的少一些,似乎就多了一些站平了抗驳的资本。”
      他低俯了眉目,浓浓睫毛影子遮挡了光彩,只透出一点平和淡雅,那些垂下来的碎发,柔和地勾在他的眼角,划出好看的娴静的弧度。
      “但是既然和解了,送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了,别想再有机会要回去,还有以前的那些,除非是我死了。”
      他忽然的,嘴脸就硬朗起来,像捍卫领地的趾高气扬的小鹿,只是这神色还没维持小半晌,就诧诧地惊叹起来:“糟糕,摔坏了。”
      “哪儿呢?”季良接过去,手指头上沾染着他留下的温度。
      薛忆指点给他看,一片叶子缺了半片,剩了粗糙的边缘。
      “也许找个好的玉器师傅,能弥补过去。”
      “那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做得漂亮点,看不出修补的痕迹。”薛忆满是期望地拍着他胳膊。
      季良稳了手,斜眼过去:“这个还得看师傅的手艺吧,叫我努力可没有用。”
      “季大庄主揽下的活计,可不能敷衍。”
      “是是。”季良“敷衍”着,拔了瓶塞子往外倒药丸,墨黑的小圆粒滚在手心里,他点着数了数,眉宇间皱出几道浅折,“这几天你吃过?”
      “嗯,前天夜里,被虫子吵得很烦,睡不踏实。”一阵倦意袭上来,薛忆掩嘴打个呵欠。
      “他让你住的什么地方,这么糟。”
      “其实原本是挺不错的,但是,这次添太多花俏,就失了清雅本色。”
      季良把药丸收进瓶子里,想起个事,就说道:“今天接到庄里来信,你原来那院子里的人问你好。”
      “哦。”薛忆耷拉着眼皮,语气迷离。
      “只有这一声?你不问他们怎样?”
      “无事便是好事……”他呢喃着,声音渐低,歪了脖子,摇摇晃晃撞上季良肩头。
      “嗳,喂。”季良耸了耸肩。
      他皱了鼻子,嚅着嘴唇,已然口齿不清,只能不满地哼哼:“不要动……”
      “要睡就躺下了好好睡。”
      季良无可奈何斜过身扶他躺下,垫好枕头,拢好散开的衣襟,拨了他头上黄杨发簪,纠纠结结的鸦发扭动着肢体缓缓舒展开,铺了一枕。
      “真不知道,坐了一天啥也没干,怎么还会困倦,说睡就睡。”
      季良嘴里嘀嘀咕咕,把他头发捋顺了,归在一处。
      想起来见过几次这人早上起床,因为忘记把压在身体底下的头发先理出来,迷迷糊糊扯疼头皮,坐在那里哀叫半天,于是他去案几上匣子里翻了根发带出来,回到床前拢了那些摸起来很柔滑的头发,都拨到头顶,稍稍束到一处,让它们从枕头上沿边儿拖垂下去。
      虽然最后的结打得不甚漂亮,心意是尽到了。
      然而第二天早上薛忆起床的时候,把前来给他梳洗的小厮吓了一跳,抖抖颤颤地指着他说:“公子,你的头发——”
      薛忆坐在床上懵懵懂懂将醒未醒,眯着眼伸手往上摸,摸到硬邦邦的一个结,从头顶上悬挂下来,周围尽是乱七八糟纠缠的发丝,他怎么也记不起来自己何时弄了这么糟糕的发式,抓住那个结想要扯下来,不仅扯不动,倒牵连着脆弱的头皮,疼得像拿刀子在挑拨一样。
      结果,小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与头发混缠得焦不离孟的发带拆了下来,薛忆一面托着脑袋痛呼了大半个时辰,一面接着那些扯落的头发,为了会否变成秃头欲哭无泪。
      季良在对面屋里,埋头辛勤地处理着帐册,偶尔斜了眼瞟,神色都是讪讪的。

      下了些雨,空气里的热度消减几分,风吹树动,都是清凉的哗哗声响,夏蝉叫得也没那么焦躁,嗓子里也含上了氤氲水气。
      季良的房间里,三个人正在吃午饭,薛忆拿筷子尖在面前菜里挑拨,神情认真。
      “好好吃饭,干吗呢?”季良捏筷子敲在他的上面。
      “昨天你把人家客栈老板骂得那么惨,我担心他今天玩阴招,故意丢个蟑螂腿什么的。”
      “喂,吃饭的时候说的啥恶心话。”曲达皱起眉毛。
      薛忆朝他凑过去神秘兮兮地说:“昨天烟伯不在不知道吧,人家只不过送错了汤,我们英明神武的季大庄主就把人家数落得横没眼睛竖没鼻,那嗓门和苏伯伯有一比!”
      曲达就转去望着季良。
      季良咳了一声,横了薛忆一眼,道:“既然开门迎客,客人的需要是首位,上错汤看似是小事,却说明他们对客人不上心,长此以往,只能败下场去。”
      薛忆扯扯耳朵:“除了‘和气生财’,我是什么都不懂。”他挑了眉摆身子,又擦着桌沿往那边凑去,问,“该不会是苏伯伯哪儿受了委屈,迁怒无辜——”
      季良严肃正经的脸立刻更冷了几许,斜眼角轻飘飘瞪他,薛忆背上打个哆嗦,一缩脖子坐端正了,拿筷子在白花花米饭里拨了拨。
      “嗯,这饭看起来还算正常,应该不会有老鼠排泄物。”
      曲达呛了一口,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端了旁边的茶。
      季良狠扬眉毛:“他敢!”
      瞧见薛忆又缩脖子,就把“砸了他招牌”的话咽了下去,换上一句:“我们立刻就搬出去,京城又不是他独一家。”
      “哎哎,庄主呐,小事莫气,气坏了还得找苏伯伯来治。”
      季良嘴角上微弱的抖了抖。
      “而且,就这么搬出去,不是扇了先行来这里打点的那些人一个大耳巴子吗?以后给你办事都战战兢兢的使不出全力。”
      “你倒是想得周全。”季良错牙乜他。
      薛忆还他个笑靥如花:“直接夸在下心思缜密吧,我不会脸红的。”
      “是呀,你脸皮比城墙厚三圈。”
      “庄主的褒奖薛某收下了,谢谢。”
      薛忆态度诚恳的点了点头,曲达平复了咳嗽,招小厮过来斟茶。
      桌面上安静了会儿,薛忆扒拉一口饭,嚼着饱满的饭粒,模模糊糊地问:“下午你们有安排么?”
      季良夹了一块鱼丢进他碗里:“干吗?”
      “提前说一声,我要出门去个地方,如果晚上没回来,别到处的找。”
      季良搁下碗筷,支起胳膊肘,把手按在侧颈上托了腮帮子,看着他:“去哪儿?”
      薛忆只有跟着放下筷子,犹犹豫豫地说:“唔,不是危险地方。”
      “究竟是哪儿?”
      季良盯着他追问,薛忆就垂了眼瞅酱色的鱼肉,不说话。
      曲达插进来,道:“好歹留个大致方向,有急事了也方便联系。”
      薛忆这才勉强说:“在绒线胡同那一带。”
      曲达想了想:“嗯,是个很平常的地方。”
      “我说不会有危险吧。”薛忆得了便宜就卖起乖,谄着媚的笑起来,“都住的是极极平常的人家,我就是去随便转转。”
      季良默然了很长时间,终于细不可闻的喟叹一声:“那你用我们的车去。”
      薛忆刚要反驳,他又接着说:“想要什么只管和跟去的人说,要花银子添东西也和他们讲……”他顿了顿,放下手看着曲达,“待会儿,给他支些银子——”
      “我不要!” 薛忆好不容易打断了他,语调因为急切都走了样儿。
      季良愣了愣,睁着清俊干净的一双眼望着他。
      薛忆揪紧湖蓝唐草纹下襟的手松开来,缓了会儿气,踯躅着卷了舌头:“唔,我只是去看看老地方,不需要银子。”
      季良静静地看他,浓重的眉色平平顺顺的横在深邃起来的眼眸上面。
      “自己小心着点。”
      他开口,语气温婉。
      薛忆点了点头,可怜巴巴地眨着润了两汪水的眼睛:“可以继续吃了吧?我早上只喝了碗粥,好饿。”
      季良揉着眉心叹一声,捏起筷子,把香酥鸡朝他推了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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