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戬吒]记忆的碎片》月影儿

91、第九十一章

　　太阳尚未完全升起，摩揭陀的百姓们便手捧鲜花涌向王城，将两侧的街道挤得满满当当。

　　这一天，他们美丽的妙贤公主即将出嫁，嫁给一位温文尔雅的修行者。据说这位驸马名叫玄奘，是一个和尚，来自遥远而神秘的东方。他才思敏捷，舌灿如莲，短短三日便击败所有前来挑战的婆罗门，成为国王的座上宾。

　　从东方到摩揭陀城，要翻越吉婆娑大雪山，那里终年冰封，人迹罕至，更有八条凶狠的雪龙日夜守护，是大天湿婆持戒苦修的地方。

　　能够毫发无损翻越吉婆娑山，一定是得到了大天的赐福。大天总是眷顾意志坚定的苦行者和地位卑微的首陀罗。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王城最高处的尖塔时，长街尽头响起雄浑的号角，迎亲队伍在刹帝利武士的护送下，从驿站浩浩荡荡出发了。

　　和尚乘坐白象走在最前，直鼻秀眼，清俊脱俗，竟把一身华丽婚服穿出了素淡静雅之感。

　　“快看啊，他长得真漂亮，就像月神苏摩！”

　　大人们议论纷纷，兴奋不已。孩子们猫着腰在人群中钻来钻去，都想快些挤到前面，瞧一瞧这神仙似的人物。

　　和尚表面看似平静，心中却暗自焦虑。

　　婚事是孙悟空替他应承下来的，那猴子对国王说，玄奘乃是唐王御弟，两国联姻马虎不得，按照大唐律例，须择良辰吉日，以三书六礼进行迎娶。国王听罢连连称是，大手一挥，让人弄了个中西合璧，举国欢庆的接亲仪式。

　　于是，和尚在万众瞩目下，风风光光的“出嫁”了。

　　王宫内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侍从掺着和尚走下象辇，踩着花瓣铺成的道路登上祭坛，来到新娘面前。

　　公主一身红装，明艳动人，她偷偷看了和尚一眼，又迅速把头低下。跳跃的祭火将她的脸颊染成绯红，她安安静静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用朱砂染成红色，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酥油和谷物被放进火盆，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祭司开始吟唱晦涩的赞词，和尚闭上眼睛，默念经文，试图令自己进入冥想，谁料衣角忽然一紧，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衣摆已经和公主的纱丽绑在一起。他木然站着，手足无措，公主见状抿嘴一笑，小声说道：“这是七誓之礼，请驸马跟着我走。”

　　和尚无法，只能跟在公主身后，绕着祭火慢慢转圈。

　　“二师兄，二师兄，婚礼已经开始了，快想想办法啊！”

　　七誓之礼完成第三圈的时候，沙和尚逮住了躲在角落里偷吃的猪八戒。

　　猪八戒一连往嘴里塞了四五个炸糖球，正嚼得尽兴，冷不防被师弟一吓，登时喷了个天女散花。他一手捶打胸口，一手抓起水壶，仰头咕咚咕咚灌下。

　　他用手背胡乱抹了把嘴，目光停在一罐牛奶粥上，哼哼唧唧道：“这不是还没进洞房嘛，急什么？”

　　“你！唉！”满脸糖渣的沙和尚跺了跺脚，转身去找大师兄。

　　孙悟空站在祭火旁，学着王子大臣的模样往新人身上撒花。沙和尚挤了过去，低声问道：“大师兄，你想到帮师父脱身的法子没？”

　　“还没有。”孙悟空不假思索的答道。此时和尚正好转到二人面前，孙悟空立刻将手中的花瓣呼啦一下撒到和尚身上。

　　和尚微微一怔，抬头瞪了他一眼，他笑嘻嘻扮了个鬼脸，而后双手合十，轻触额头，似乎在请求师父原谅。

　　和尚叹了口气，继续跟着公主转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时此刻，他也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大徒弟了。

　　“大师兄，别玩了！再拖下去，师父就得进洞房了！”沙和尚急得满头大汗。

　　孙悟空拍拍师弟的肩膀，笑道：“现在人多，不好动手，你们且回驿站收拾行李，老孙自有处置。”

　　狂欢一直持续到夜晚，新郎新娘被送进洞房，并排坐在婚床上。侍女们悉数退下，屋子里静悄悄的，可以清楚听到彼此的呼吸。

　　和尚垮下肩膀，用衣袖擦拭额头的汗水。这身婚服连同珠宝首饰少说也有十几斤重，扛着它们折腾了半天，任谁也受不了。

　　黑暗中似乎有人慢慢靠近，和尚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合掌道：“公主，贫僧身许佛门，难结尘缘，还望公主……”

　　话未说完，公主便用手指按住他的嘴唇。一股幽香钻进鼻孔，仿佛清风拨开乌云，泉水流过灵台，和尚略显焦虑的心情顿时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倦意。

　　他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无奈眼皮越来越沉，最终仰面一倒，昏睡过去。

　　屋里洋洋洒洒下起了雪，晶莹的霜花爬上窗棂，给喜庆的婚房增添了几分俏丽，地面更是亮得好似一汪秋水，倒映出亭亭玉立一袭白衣。

　　那女子头戴幂蓠，以薄纱遮住面容，行走时衣袂舒卷，仿佛有云水相随，处处透着一种空灵明秀，缥缈婀娜的韵味。

　　她抬起右臂，食指与拇指间拈着一枚几近透明的冰针。

　　她俯下身去，将那针尖往和尚的脖子轻轻一摁，一滴鲜血便慢慢渗出，结成红豆大小。她接住血珠，紧紧拽在手心里。

　　与此同时，房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霜花乱舞间，孙悟空大摇大摆走了进来，把啃了半边的桃子随手一扔，摆出一副地痞流氓的架势。

　　“公主，谋杀亲夫可是重罪。”

　　女子也不慌乱，盈盈转身，解下蒙面的白纱，浅笑嫣然：“大圣，好久不见。”

　　孙悟空与她四目相接，不禁一愣。

　　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嫦娥仙子！

　　刹那间的失神，已然陷身虚无。脚下一块石盘，延绵不知几里，尽头一团白光云吞雾缭，仿佛即将升起的太阳。石盘由内自外共有三环，彼此分离又相互牵引，其上铭文金光浮动，如龙游走，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和尚就坐在石盘中央，单薄身体在光晕中时隐时现，而投在盘面的影子却漆黑如墨，箭一般指向戊正时分。

　　“师父！”

　　孙悟空刚一抬脚，盘面猛地一震，外圈下沉，内圈上扬，已是变了形状。孙悟空暗叫“不好！”纵身一跃，落在一圈升起的符文上。

　　仰头看时，只见一张俏脸临在半空，乌鬓如云，眉尖若蹙，浅色的眼眸仿佛被月光洗练一般，于淡漠中透出一丝忧伤。

　　换做平时，这副温婉柔弱的模样定会教人怜惜，但孙悟空此刻被她托在掌心，形同玩物，仰视间竟有种无形的压力。

　　“仙子此举，不怕触犯天条？”

　　“我不会伤害圣僧性命，还望大圣莫要阻我。”

　　“那就看你困不困得住老孙了。”孙悟空嘻嘻一笑，二指在耳朵处轻轻一捻，抽出一根乌黑铮亮的玄铁棒。

　　神兵一出，威压立现，旋转的符文受其压制，停止旋转。

　　嫦娥皱眉，抬起另一只手，企图遮住圆盘。与此同时，孙悟空一棒奋起，如闪耀夜空的苍雷，瞬间贯穿天地！

　　月宿宫。

　　香炉中轻烟袅袅，宛如一线，散发出梦幻般的气息。

　　苏摩站在门边，饶有兴致看着屋里的红发男子。他以手扶额，像在沉思。小金乌醉倒后，男子便一直守在旁边，连姿势都没换过。

　　苏摩招了招手，那本欲凌空而去的轻烟又重新落下，萦绕在他指间。他用轻烟画了一只小鹿，托在手中轻轻一吹，那通体洁白的小鹿便笃笃笃笃跑了出去，一头撞在红发男子脸上，碎成片片飞雾。

　　男子总算有了反应：“你是不是对谁都这样，旃陀罗？”

　　“不。”苏摩摊开两手，“我只对漂亮的人这样。”

　　“无聊。”男子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苏摩也不恼火，慢悠悠踱到床边，俯身看了看熟睡的小金乌，又扭头看了看男子的侧脸，感慨道：“当年我在恒河边捡到你时，你也跟他一样，受了很重的伤。我把你带回月神界，替你疗伤，悉心照料。伯瑝，那时的你可没有今天这么冷淡。”

　　“你是想我把月宿宫再烧一次？”男子眉毛一扬，面带挑衅。

　　“呃……”苏摩呆了一呆，苦笑，“不用了，这样也挺好。”院子里新种的苏摩草才刚刚冒芽，他可不想前功尽弃。

　　见伯瑝细心擦去少年脸上的汗渍，又问：“小兄弟没事吧？”

　　伯瑝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睡不安稳。”

　　苏摩道：“不应该啊，我的苏摩酒可是能宁神定气的。”

　　话音刚落，睡梦中的少年忽然呻/吟一声，断断续续说道：“不……不……我再也不会到处乱跑了，大哥……二哥……我错了，我会乖乖的……待在天上……哪儿都不去……你们回来吧……”

　　泪水悄无声息滑过少年的脸颊，滴在伯瑝的手背上。

　　幼时懵懵懂懂来到凡间，眼睁睁看着崇拜自己的人化成灰烬，又眼睁睁看着哥哥们一个个陨落，千年前发生的事情对小金乌来说，无异于一场噩梦，不愿想起，不能忘记，无法逃避。

　　尽管点了安神香，小金乌依然辗转反侧，难以安宁，他如梦呓般喃喃自语，一遍遍呼唤哥哥的名字，请求他们的原谅。

　　伯瑝轻叹一声，用手指抹去小金乌眼角的泪花。若不是这次意外相见，他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活得如此痛苦，也不会意识到自己是如此想念他们……

　　或许是感觉到哥哥的气息，小金乌总算平静下来，陷入昏睡。

　　苏摩问道：“你真的不打算与他相认？”

　　伯瑝不答。

　　“伯瑝，我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我很担心。”

　　“旃陀罗，你不明白……”

　　“不，我看得明白。开心也好，愤怒也好，悲伤也好，你只会把秘密藏在心里，让它一点一点啃食你的身体。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苏摩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道：“逃避可不是一个哥哥该做的事情。”顿了一顿，又道：“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别累着自己。”

　　伯瑝忽然道：“旃陀罗，多谢你。”

　　苏摩已经走到门边，闻言停下脚步：“帮你我是要收报酬的，不客气。”

　　伯瑝笑了。他以手扶额，再次进入冥想。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令他喜忧参半，疲惫不堪。

　　朦朦胧胧中，他仿佛又回到千年之前，十日共出，天地涂血，烈焰中垂死挣扎的凡人，山顶上射出的九支利箭，最终都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他猛然惊醒，却见小金乌浮在空中，全身赤焰环绕，灼灼逼人，背后双翼缓缓张开，铺天盖地，如墨的羽毛光华流转，顷刻间变成耀眼的金色！

　　少年脸上露出痛苦之情，他双手握拳，身体紧绷，像要挣脱什么。本已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血流如注。

　　“伯瑝，你不会真要烧我的月宿宫吧？我就知道我不该把太阳捡回家的，我居然还捡了两次！”

　　苏摩气急败坏跑了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立时呆住。

　　“是日晷！有人在强行启动日晷！”伯瑝吼道：“旃陀罗，快离开这里，你会被烧成灰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