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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宴三 八年之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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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三八年之羊
楼瞻等得无聊,带队在上陵苑北原敲野猪,一时间整个北原哀嚎遍野,野猪四处奔逃,状况极惨。
萧半雪来到上陵苑,只见得马队奔腾,尘土飞扬,一时间也找不出楼瞻在何处。
冷不防,一枚利箭射来,萧半雪侧身扬手,把箭抓在了手中。
“只差一点点,今晚就有羊肉下锅了。”有人骑着马,缓缓而来,“阿雪。”
“楼瞻……”晚霞如烈火,映红了他挺拔俊朗的身影,萧半雪心里微微恍惚了一下,轻喊了一声,又问,“我师弟呢?”
楼瞻下了马,长枪戳着地面,漫不经心:“八年后见的第一面,也不多问我两句吗?”
萧半雪看了看他身上的将军战甲:“楼将军过的好,我看的出来。”
“嗯,楼将军过的好,可是楼瞻过的不好。”楼瞻抬枪,指的正是纯阳的方向,“你闭关三年,温愁便挡了我三年,你出关游走五年,我又找了你五年。阿雪,这些年我倒是想过好,可有人偏要我难受。”
他上前一步,问他:“你说,我是不是该找那人好好算算账?”
“若无事,你何须找我。”萧半雪皱紧了眉,“我师弟呢,你扣他做什么。”
“小师弟他啊……”楼瞻望天,“他半夜闯进天策府,想要拽秦王殿座椅前虎皮垫上的毛,然后被我给发现了。”
“老大,”有下属提醒,“发现他的是常将军。”
“闭嘴!”楼瞻回头瞪他,“还当我是老大不!”
“楼瞻,”萧半雪缓了声音,虽然依旧冷冷清清,到底不再那么坚硬,“他还小,不懂事,有错我担着,你放了他。”
“这么疼他?”心里的火以燎原之势蔓延,楼瞻握紧了枪,眼神都沉了下来,“你担?你能担他多少年?十七八也不小了,你我十七八的时候,都不知道受过多少教训了!”
“他是我师弟!”没想到楼瞻竟不松口,萧半雪着了急,话便冲口而出,“要教训也是我来教训,轮不到外人插手!”
“萧半雪!”难得一次,楼瞻叫了他的全名,“八年后,我居然都成外人了?”
萧半雪被他问得一愣,半晌却也没回话,只把视线错了过去。
楼瞻看着他清冷的面容,只觉得一腔热情耗尽,心里透凉一片。“昨夜轮我执岗,所以你师弟是我拿下的。”他状似无聊地挥了挥枪,突然冷笑了两声,一手拍走了战马,一手提枪指了过去,“所以你想要回他,就先拿下我吧!”
楼瞻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与萧半雪动手的一天。
他更没想到,萧半雪与他动手,居然毫不犹豫。
为了他师弟,他居然真与他动手!
楼瞻心里气得要翻天了,差点就不顾形象仰天狼嚎出来。
他真想揍他一顿,狠狠的,就像小时候一样,滚在一起抽个痛快,管屁的心疼不心疼,先把八年来的帐算个明白再说。
龙牙,霹雳,再接龙吟,楼瞻一枪接着一枪,身形迅猛。萧半雪正面硬拼不过他,当即脚下一动,后退十尺,然后长剑一立,紫气开启。
楼瞻识得他的招式,紫气东来,接下来就是两仪化形的绝招了吧?
真气蒸腾,鼓动着胸前的垂发随衣袖而飘荡,萧半雪的手指缓缓滑过剑锋,霍然睁眼。
那么明亮,那么清澈。
楼瞻看着那双眼睛,突然就忧伤地发现比起揍人,他有另外一件事更想去做。
于是他甩了长枪,然后双臂一展,老鹰扑羊一样就向萧半雪扑了过去。
萧半雪吓了一跳,这样门户大敞的姿势,把所有的弱点都暴露在了他的剑下,连忙手腕一转,一招两仪化形就打歪了出去。
楼瞻唇边露出一抹得意地笑,他一把抱住萧半雪,把他结结实实地压倒在了草地上。
夙曳匆匆赶回,正遇上这场景,连忙挥着手,对一干看愣的士兵喊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不想明天训练加倍,都紧撤,紧撤!!”
众人这才回神,当即有马的骑马,没马的蹭马,瞬间跑了个干干净净。
茫茫的北原没了猪,又没了旁人,一片安静里,只闻得楼瞻急促的呼吸声。
刚才那招他要是就那样中了,不重伤也得躺个好几天。
萧半雪被摔得背部一片痛麻,皱着眉缓了一会,手搭着楼瞻的后背,喝道:“楼瞻,你到底在想什么?”
楼瞻把手臂紧了紧,头埋进他颈间:“我就是想抱抱你。”
他的唇贴上了他的脖颈,印在了一直深刻在他脑海中,八年前的那个位置,喃喃道:“阿雪,我想你了。”
萧半雪呼吸一促,连忙侧过头,伸手去掰他的手臂:“楼瞻你这算什么,放手!”
“你觉得算什么就算什么,犯神经也好,耍赖也罢,反正我现在不想起来,有本事你就戳吧。”怀里温热的身体让人满足,楼瞻说着说着还开心起来了,“你戳吧,不戳你师弟我可不放啊。”
“你……”萧半雪执剑的手紧了紧,无奈地放了下来,“你到底想怎样……”
“想完成我八年前未完成的事,想把这八年的空白补回来。”楼瞻说,“八年前你卜卦算到我有难,不惜奔驰千里赶来巴陵救我,为何八年后我请你帮忙,都得动用天策府的名号向纯阳宫发出请求?”
“阿雪,”他抬起身,一字一句问道,“你难道不知我想见你?”
直截了当的告白直戳人心。黄昏沉沉,晚霞当空,映在萧半雪眼中,烈烈如血。他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已如井水般寂静无波。
“楼瞻,我师父死了。”
“我知道。“楼瞻点头。
于是萧半雪继续说道:“师父过世,师叔叛逃,如果就剩下我一人也就罢了,可我还有师弟。”
他再次抬起手,坚定地将楼瞻一分分,从身上推开:“温愁,云淮,小五。”他每念出一个名字,眼中的光便更清一分,“我必须护住他们,必须完成师父的遗愿,我一身责任,却没有时间。”
楼瞻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心从来没像现在这般静过。
“这是我们一脉自己的事,楼瞻,你的确是外人。”
一南一北,楼瞻与萧半雪面对面聊起了天。
受了不小的打击,楼瞻架火烤熟了一只野猪,然后拔出小刀,也不知把肉当成了谁,割得那叫一个心狠手辣。
夜幕降临,但师弟的结果未定,萧半雪也不好走,只能陪着他。
“对了,天风剑,”楼瞻啃着肉,说道,“那把剑给你师弟用,浪费。”
萧半雪摇摇头:“天风剑在师父手中多年,除了小五,旁人无法发挥它真正的用途。”
楼瞻听得好奇:“他全名是?”
萧半雪犹豫了一下:“越小五。”
“姓越?他是越前辈的……”
“侄子。”萧半雪接道,“所以按照辈分,我只能收他做师弟,不能做徒弟。”
“难怪,”楼瞻恍然大悟,“不过这性格,真不像越前辈。”
说完,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细细打量起萧半雪。
不是错觉,越来越像越前辈的,是萧半雪。
“阿雪,”楼瞻抓住他的手腕,万分认真,“你别太勉强自己。”
越前辈当初是怎么死的,八年前温愁也已经告诉自己了。
为了弥补自己师弟的过错,越阑风单人单剑,独战了两天两夜,据说众人赶来时一身道袍全被鲜血浸透,他是力竭之时,被众恶鬼活活咬死的。
他有想过那一刻,当自己完成任务一身轻松地从瞿塘峡返回天策复命时,萧半雪是怎样哭着跪倒在师父的尸体前,痛不欲生。
所有的一切,就在那时被改写了。
萧半雪看着他握紧了自己手腕的手,微微一笑:“今非昔比,现在的我受得住。”
越小五想冲过去,可脚刚抬起来,又觉得怎么都迈不出去。
常刑就站在他身边,还是那样漆黑幽深的目光,看着前方的楼瞻和萧半雪。
“怎么,看到你师兄不开心?”
越小五挠挠头,有些发怔:“我只是没见过师兄这么轻松的样子……”
心里很不舒服,可这样的师兄太难得,他舍不得去破坏。
“今天整个营的人都看到了,楼瞻把你师兄压倒在草地上。”常刑慢悠悠说着,“他没骗你,他四岁就和你师兄相识,感情的确深厚。”
越小五低着头,不说话。
“你不是喜欢你师兄吗?”嘴角的笑既淡又薄,常刑问,“不怕他被抢走?”
越小五猛然抬头:“我才——!”
话未说完,突然就被常刑捂住嘴巴,压倒在了地上:“嘘,想被你师兄发现你在这里偷看?”
越小五的身体僵了一下,瞪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小孩子,”常刑眯起了眼睛,“这就要哭了?”
越小五太熟悉他这个表情了,从见第一面起,这个人对他的轻蔑就没有停止过。
然后自己为了拿回剑傻乎乎凑上去,明招暗招阴招损招都用了一遍,结果也只是加深这人对自己的轻蔑。
“你不配拿这把剑。”好像还觉得他受得刺激不够深,常刑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当年越阑风凭这把剑,可独挡百鬼两天两夜,但在你手中,十招内就失了。”
越小五的嘴唇动了动,在常刑放开手时,才出了声:“师兄说,我是用这把剑的唯一人选……”
“剑是你师兄给的,话是你师兄说的,你就这么信他?”常刑越说声音越低,每个字,都好像砸在了越小五的心上,“你就是个小孩子,我要是你师兄,这话自己都不信,你居然会信?”
“师兄不会骗我!”越小五用力眨着眼睛,倔强地看过去,“等那一天到来,我会帮上师兄的忙,不会让师兄一个人……”
“你帮忙?你连我十招都敌不过,”常刑毫不留情地截断他的话,“萧半雪何须你这样的人帮忙。”
“常刑!”喊出的名字带着浓重的恨意,越小五瞪着他的眼睛通红,“把剑还我!”
“你可以自己来拿。”常刑握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际的剑柄上。越小五立刻想夺,可五指都被扣死了,根本动弹不得。
“你拿不到,可以求你师兄,剑是他给你的,不是么?”带着他的手一寸寸摸过剑身,感觉这孩子拼出了全力,却在自己的掌控下无能为力,不由笑得更沉,“只是即使他帮你拿回剑,下次我再想要,需要的也不过是十招而已。”
“你要这剑做什么……”
“我看上的,就想要。不止是剑,”常刑抚着他的腕间的脉门,“就连你的命,也是轻而易举。”
越小五打了个寒颤,张口就想喊。
“喊你师兄帮忙吧,反正你是他师弟,他照顾你是理所应当。”常刑缓缓放开他,“只是下次再来天策府,记得跟在你师兄的身后,千万别跟丢了。”
他站起了身,可越小五还躺在地上。他的胸膛在激烈地起伏,说不上是气还是恨还是别的什么。
师兄弟中,他最小。
他还是他们师父的侄子,所以师兄们对自己分外照顾。
有时候不得不说,就连三师兄的徒弟,都比自己成熟,虽然他其实还年长自己三岁……
师兄总是对自己说,你尽力就好,别担心,到那一日,有师兄在你身边。
越小五突然醒悟过来,原来自己可以过的这么自在,都是因为师兄承下了大部分的担子。
不止是他,天资迟钝而武功最差的二师兄,本为师叔徒弟而麻烦不断的三师兄,他们都在大师兄的保护下。
常刑看着他,缓缓转过身去。
“你站住。”越小五突然出声,他站起身,对常刑说,“在你把剑还我前,别想走。”
“我没空陪你玩了,”常刑不动,只是目光微侧,似有似无地扫了身后一眼,“明天我就要出发去洛道,时间很紧。”
“我跟你一起去。”越小五上前一步,“不拿回剑,我决不罢休。”
“哦?”声音有了微妙地上扬,常刑回过头,“你师兄明日将与楼瞻一起上紫薇山探查狼患,而你却要跟我去洛道?”
“天风剑是师兄最重视之物,失了它,我没脸见师兄。而且……”越小五扬起脸,夜色中,这少年似乎有什么地方正在改变。
“而且我看你很不顺眼,不痛揍你一顿,我不甘心。”
“呵……呵呵呵……”低声笑完,常刑问,“楼瞻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越小五皱着眉,把楼瞻干脆利落地给卖了:“他让我缠紧你,缠到你烦了,就会把剑还我。”
“哈,他倒是觉得自己很了解我啊……”常刑看向越小五,“明日寅时出发,你若跟得上,就来吧。”
越小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回过头又看了看萧半雪。
与师兄分道扬镳的滋味会是怎样?
明天他就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