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行于世》无良的过客

45、黄沙漫漫路何方

　　与林瑶分别后，若鸿又走了许多地方，见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得到林瑶故去的消息的时候，她带着刚刚出关的青冥，跟着商队，已经渡过饮马河了——西域的葡萄酒不错，她打算去瞧瞧。
　　商队的首领是个大眼睛高鼻梁的西域人，名字很长，很怪异。为了和中原人打交道，他给自己起了个很富贵的名字，“钱万贯”。别看他的名字很市侩，其实他人不错。除了男人都会有的小毛病，他唯一让人病诟的地方，大概就是身材太圆润，看着像个球吧。对了，未老先衰也算一条。他一直强调自己刚刚三十出头，可是，看着他的络腮胡子，所有人都不相信他的年龄在五十岁以下。
　　若鸿花了点儿钱，混进了商队，搭上了前往西域的顺风车。像她这样的旅人，不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要穿过草原，进入沙漠的人，总是有的。莫说本就不熟悉，便是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走上半辈子的人，独自上路，也是找死。这些人，大多是跟着商队走的——只要他们还有脑浆这种东西，就不会对商队下手。而来往于这条路上的商人们，对分辨悍匪沙盗，或是其他别有用心的人，都有一套独到的方法。
　　若鸿这样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走这条路，吸引了不少的目光。此处民风开放，倒没传出不好的流言。有几个男人看若鸿容貌姝丽，前来试探，待发现这个女人不好惹之后，就不再凑上来了。
　　钱万贯是第一个凑上来的男人，也是众人急流勇退之时，唯二留下的男人。他知道佳人无意于他——美人儿就算碰不到，看看也是好的。若鸿不觉得被人倾慕有什么不好，尤其这个钱万贯只是献献殷勤，不曾做出过分的事情。若鸿也就没有对他下手。
　　另一个留在若鸿身边的男人，是李英楠。李英楠二十来岁，身材挺拔，容貌俊秀。这是一个典型的世家公子，如果不是发生了变故，他是不会来这里讨生活的。李英楠是李书铭的重孙。当年叶岚听了若鸿的话之后，投身朝廷，用了数十年的时间，终于掌握了令人惊叹的权柄。他说动年轻气盛的皇帝对江湖人士下手。于是，燕国开始了对武林人士的清剿，李家首当其冲。那时候，那位叶氏女子，已经过世二十余年了——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侍妾罢了。李英楠是李家唯一的幸存者——他是叶氏的血脉。叶岚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了。对这些恩恩怨怨一无所知的李英楠正在逃亡中。李英楠习武的资质一般，对医术很是痴迷。若鸿，恰好是一个很出色的大夫。李英楠很尊敬这个医术高超的女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英楠和钱万贯对上了。李英楠是个很保守的中原人，钱万贯是个很传统的西域人。钱万贯没有唐突佳人的意思。但是，在某些事情上，中原和西域的标准，是不一样的。
　　若鸿表示：长路漫漫，看英挺青年和圆滚滚的商队首领斗法，是很不错的消遣。
　　这一日，若鸿一边围观某两人斗嘴，一边品尝扎娜送来的葡萄、扎娜是商队的舞娘，也是钱万贯的女人。扎娜是一个很漂亮的西域姑娘，眼下最大的爱好是揉捏青冥水嫩嫩的脸蛋儿。
　　这时，阿麦走了过来。阿麦是商队的护卫，很得钱万贯的倚重。他也是西域人，有一个典型的西域名字。阿麦是方便称呼的代号。他走了过来，在钱万贯耳边说了几句话。钱万贯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钱万贯低声说：“沙暴来了，你们先别慌，小心别和其他人失散。我去看看情况。”
　　李英楠很迷惑。沙暴这东西，他只是听说过，还不了解它的恐怖。他不明白，钱万贯为什么吓成那个样子。若鸿与青冥面色凝重，却不如何慌张。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有生命危险。扎娜脸色惨白，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一言不发。不管发生了什么，她只要听命行事就行了。
　　除了花容惨淡的扎娜，众人都没什么反应。钱万贯见状，叹了口气，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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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暴过后，钱万贯清点损失。货物丢失了大半，人也失踪了好几个。这都不是最重要的。糟糕的是，水不够了。更加不幸的是，他们偏离了正常的路线。李英楠和扎娜有惊无险地活了下来。前者是因为身手勉强过关，运气也不错；后者则是经验丰富，外加青冥暗中相护。至于两位非人，他们连擦伤都没有。
　　商队大概是擦到扫把星的尾巴了。在探路的时候，他们遭遇了流沙，两名护卫和一匹骆驼陷了进去。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遭遇了成群的肉食沙虫——见鬼，在这不毛之地，这些东西是怎么养活自己的！他们不知道，如果不是若鸿的震慑，他们遇到的就不仅仅是沙虫了。再后来，几名护卫精神崩溃，向着突然出现的绿洲的方向跑了，任凭钱万贯怎么呼喊，都不肯回来。那“绿洲”很快消失在众人眼中，那几名护卫再也没回来。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原来有好几十人的商队，只剩下不到十人了。还活着的，除了钱万贯、扎娜、李英楠、阿麦以及两位非人以外，还有一个被称为“阿里”的护卫，一个脸上有着可怖的疤痕，外号叫“老刀”的中年男子，外加一个耳朵很不灵光的老驼子。阿里是个和钱万贯在某方面很有共同语言的西域人。据说，老刀原本是草原上一个小部落的继承人，后来得罪了大部落的首领，没办法，只能到这边来讨生活。老驼子是负责照料骆驼的。原本的名字没人提过，他自己也不说。他年纪一大把，脊背弯得厉害，故而人们就叫他“老驼子”。他们还剩下五匹骆驼。它们驮着的，不是华而不实的货物，而是他们所剩无几的生存物资。
　　日头太毒，幸存的几人都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钱万贯的货物主要是茶和丝绸。在丢掉那些累赘的时候，他们每个都扯了一块看着顺眼的。
　　几人在沙漠中艰难行进。青冥因为年纪小，有骆驼骑。其他人，就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了。
　　“这可是上好的丝绸，连京中的贵人们都不一定用得上呢。”李英楠一边走，一边感叹。
　　“是啊，看我对你多好。你可不能再给我捣乱了啊。”钱万贯笑呵呵的回道。
　　“少说两句，省些气力。”老刀有气无力地说。
　　“小心。”若鸿扶住了身边即将跌倒的扎娜。
　　“……谢……谢……”这位西域姑娘挣扎了许久，始终没能站稳当。
　　“太热了，歇歇吧。”阿麦忽然说道。
　　钱万贯看了看疲惫的众人，又望了望天上的火球，点了点头。李英楠当场瘫坐在地上。青冥从骆驼上滑下来，和若鸿一起，扶着扎娜坐在骆驼的影子下面。另外几人，或找阴凉，或背对着太阳，坐下休息。
　　“我说，老贯，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李英楠说，“我们都靠你找路呢，你可得努力啊。”
　　“你以为我不知道！”钱万贯没好气地说，“我有什么办法。沙漠里就是这样，每一趟啊，都是拿命来赌。”
　　若鸿没理会几人，她一直在看老驼子。这回老驼子很倒霉。在沙暴中，他的右手被沙石——或是其他的什么坚硬的东西——撞折了骨头。遭遇沙虫的时候，他的脚背被那有毒的小东西咬了一口。现在他的右脚肿得像个馒头。若鸿手中没有对症的药物，只能勉强让他的伤势不会恶化——普通人的手段，这已经是极限了；若鸿没打算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老驼子此时没坐在地上，而是站着的。他向远处张望着，带着欣喜的表情。众人随着若鸿的目光，看向了老驼子，发现了他的异常。
　　“怎么了？”阿里嘀咕着，站起来，向那个方向张望。其他人虽然没有动作，却都看向他。不久阿里回过头，激动地说了一句话——那是他家乡的语言。李英楠和老刀十分疑惑。听懂了几个词的若鸿皱了皱眉头。钱万贯、阿麦和扎娜露出激动的神色。青冥好奇地看着神色各异的几人。
　　钱万贯站起来，和阿里说了几句，张望了一会儿，说：“看到城市了。”
　　“城市？这里？你确定？”李英楠瞪大眼睛，说。
　　“不是海市蜃楼？”老刀问道。
　　“不太像。我们再等会儿，如果一会儿没消失的话，就过去。”钱万贯说，“没别的办法了，即使是，也得赌一把了。”
　　几人点了点头。阿麦拿出水袋，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了身边的人。水袋在几人手中传递，众人一言不发。若鸿拒绝了扎娜递过来的水袋，李英楠接了过去。这名女大夫从不与别人共用水袋。她自己的那个，没在这一连串的灾难中遗失——这些大家都知道。因为还没到弹尽粮绝的地步，众人虽有不满，却没说什么。
　　或许是因为有了希望——所有人都拒绝想那可能只是个虚幻的蜃景的可能——他们很快恢复了活力。几人又休息了一会儿，便起身向那座沙漠城市走去。
　　沙漠里的城池，都是建在绿洲上的。这里也不例外。几人来到绿洲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远远的，几人听到了城中喧闹的声音，不由露出了笑容。或许是因为看到了绿色，原本恹恹的骆驼，也有了精神。
　　“终于得救了。”李英楠一脸笑容地说。他从没想到，人们喧嚣的声音，能让他感到无比的幸福。
　　“这是什么城市？”扎娜问道。她认识城门上的文字。
　　李英楠抬头，费力地识别早已风化的文字：“逍……遥……城……”
　　老刀和老驼子没什么变化。几个西域人瞬间变了脸色。青冥低下头，掩饰自己瞬间瞪大的眼睛。若鸿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她垂下眼帘，保持沉默。
　　“快走！这里不能进！”钱万贯压低声音说。阿麦和阿里去牵骆驼。他们宁愿到大漠里碰运气，也不想留在这里。可惜，骆驼很不合作。疲惫的两人效率很低。
　　“走？往哪里走？离开这里，在沙漠里等死吗？”李英楠抱怨道。
　　老刀也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他强压着怒气，说：“这里怎么不行？有什么不对？”
　　“这里是鬼城！”钱万贯的声音微微提高，“这里没有活人！”
　　“那城里的是什么？”李英楠说，“离开这里就是个死。我不走！”
　　“留在这里也是死！”钱万贯低吼道。
　　“那我宁愿好好歇歇再死。”李英楠痞痞地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老刀沉声道：“左右是个死，还不如进城碰碰运气。这里也不一定就是那个鬼城。”他听过逍遥鬼城的传说，也一直只当那是个传说。听钱万贯这么一说，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儿。他自然不愿意因为那样一个传说，就放弃可能是唯一的活下去的机会。
　　听了老刀的话，阿麦和阿里犹豫了。他们已经怕了沙漠，他们不想永远的留在沙漠里。
　　李英楠开口道：“就是嘛！鬼城什么的，我没听说过。既然你们知道这个传说，那就是有人传出来的。传这消息的人，总是从这儿或者离开了吧？他们能活下来，我们为什么不能？”
　　钱万贯看了看几人，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
　　走在最后面的若鸿看着几人，勾起一个莫名的笑。最先传出逍遥城的传闻的，确实是活物，可惜，不是人呢。
　　城中十分热闹，街上人来人往，街边小贩卖力吆喝。放眼望去，什么样打扮的人都有，什么地方的商品都能见到。几人没心思注意这些。他们全部的心神，都被街边的小吃摊吸引了。一直想要离开的钱万贯都露出了向往的神色。好在，他们还有几分理智，记得进城前的争执，没直接扑上去。
　　李英楠已经快流出口水了。他不耐烦地说：“你们还磨叽什么呢？”
　　老刀吞了口口水，皱眉道：“感觉很奇怪。”
　　李英楠翻了个白眼，说：“哪里奇怪了？挺正常的啊！”说着四下张望，没发现任何问题。
　　“就是觉得挺邪门的。”老刀嘀咕道。
　　“我知道了！这里房屋，都是中原的风格！”青冥忽然一拍手，插嘴道。
　　众人看了看，可不就是这样！这里可是大漠深处啊。顿时，一股凉气顺着众人的脊背往上爬。阿里用自己的家乡话嘟囔了两句。老刀低咒道：“真他/娘/的邪门！”
　　李英楠看着街边的小吃，向往已久，眼中添了犹疑。老驼子没管他们说什么，已经牵着骆驼往城里去了。
　　“既然来了，就先找地方安顿下来吧。”钱万贯叹了口气，说。
　　在沙漠中受尽折磨的几人找了一家客栈。钱万贯一掷千金，包下来了八间上房——除了青冥跟着若鸿住，剩下的，一人一间。在安抚了备受折磨的肠胃之后，几人陆续回房休息了。若鸿和青冥是直接让人把饭菜送到房里的。众人自然不知道，这两位，根本就没碰这里的食物。
　　许是累极了，许是某些不可言明的原因，几人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