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管理 ...
-
龙学儿顺利地生了个七斤的胖儿子。新的生命总是带给人无穷的希望和快乐。林湾在医院守到得到这个消息时,有想流泪的感动。
可是,她的快乐在第二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随之而来的是无底洞般的担忧,她和雷鸣把按摩椅给父母送去时,发现林松涛气色极差,他虽然表面上快乐嘻笑,可眼底的疲惫,腊黄的脸色让林湾的心不断地往下沉。
趁林松涛和雷鸣在试按摩椅的时候,李韵悄悄把林湾叫到房里。
“湾湾,”李韵神色担忧,“你爸最近,好象不大好!”
林湾想起了龙学儿说过的话,“妈,最近您陪爸爸去复查过头部吗?”
“他说没事说什么也不肯去。可他经常吃完饭悄悄去卫生间吐。我说要医院看看,他又不肯。”
林湾的脸色凝重起来,那种不祥的预感又浮出水面。
“有天他一个人出去了,回来以后在书房里愣了半天,问他什么事,他都不说。”
“妈,万一爸真的有什么事,您……”
李韵眼圈红了,她坐在床边,双手垂放在膝上,脸色黯淡。
林湾看到她头顶新长出的白发,忍不住伸出手,将白发挑出来。
“又有白头发了吧!到了这个年龄了,老了。湾湾,万一你爸有个三长两短,这么多年了,我什么事都看得开了。”
“妈,我刚才也是随口说说的,”林湾在母亲身边蹲下,脸埋在母亲膝上,“您不要担心啊!可能他只是偶尔消化不良,或者是这阵子累的……”
林湾嘴上说得很轻松,可那种言不由衷的滋味,无法言喻。
“这阵子看着你们两口子和和气气,我和你爸高兴还来不及,如果他身体没什么事,是不会这样的。湾湾,我的直觉……”
林湾眼圈也红了。
“我和你爸爸,从大学认识,到工作,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福也享了,苦也受了。这辈子唯一的牵挂就是你和你姐,你姐懂事早想事周全,你姐夫也成熟老道,他们两个我们是不担心。就是你,你和雷鸣两个都象孩子,幸好你还有对好公公婆婆……”
“妈,我对不起你们!要你们为我做这么多!”
“傻孩子!你也是做妈的人了,做父母的会怎么想,你怎么会不知道?妈有句话你要记住……”
“嗯!”
“有些东西总是想着没得到的是最好的。其实能握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自己的也就是最好的。”李韵抚着女儿的头发,象二十几年前搂着年幼的女儿。
万一林松涛真的去了,她会怎么样?难道会象当年?不可能了!
母女两静静地靠着,想着相同的心事,一言不发。
从家里出来,随着防盗门关上那一声轻响,林湾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僵了,她一言不发地走着到停车场上了车。
雷鸣发动起车子,却想了想,转身看着她,握住她的手,“湾湾,你在生我的气?”
“啊!?什么?”林湾脑子没能转过弯来。
“湾湾,我是说,那次我……”雷鸣有点发窘,“那天我也是脑子发昏说话不经大脑!”
林湾转过头看着他,看到他脸红了,象个认错的孩子一样。
“你说那天啊?”
“其实我那天说的也不是真就那么想的,就是想气你。”
林湾轻轻拉拉嘴角,“吵架是不是就那样,看到一方没有任何反应,就千方百计想把对方惹恼了,不管结局怎么样,只要他生气了,目的就达到了?”
雷鸣讪讪地笑着,他抚着林湾的手指,转着她无名指上的指环,“后来我自己也反省来着,我有时候就是太不懂事太孩子气了。其实你这样的老婆,换了谁都是怎么疼不够的。”
林湾默默地看着他,雷鸣有雷鸣的心事,她有她的心事。雷鸣的道歉似乎象一阵暖流温暖着着她,让她不住往下沉的心有点依靠,可也带着一丝遗憾,为什么,两人的认识差了整整一大步呢?
而雷鸣,还在继续说着,“我爸骂我骂得挺有道理,是好日子得来太容易了,身在福中不知福。可是湾湾,有些事情我现在做不来,象照顾小乐乐的吃喝拉撒什么的,可能以后也做不好,这个,你得理解我。”
林湾低下了头,她看着自己手上的指环在雷鸣的手指下,上面嵌着的小钻石在从车窗晒进的阳光下反着璀烂的光。
雷鸣在继续反省着,“我在想,我努力做好自己能做好的,比如管好自己,看你们带乐乐这么辛苦,才知道做父母的不容易。”
“我这回想给爸爸买东西其实也不是对这一件事赎过什么的,只是真的看到他辛苦,想让他轻松一下,那天陈从给我泼冷水,说我是想挽回,象是爸妈帮我们做这么多做给他们的回报,湾湾,其实真不是那么回事,我是打从心眼里关心和体贴他们,我是看见了也就看见了,但现在在学着在行动上表现出来,湾湾,你说句话啊!”
“雷鸣,其实,你说的我都能理解你,一个家里分工不同,做得好不好也不能强求的。”林湾收回脸上那淡淡的笑,“可是这段时间我确实是不大高兴,我不是气你和我吵架,也不是气你不会照顾乐乐。而是我觉得自己没用,到现在还要他们操心。”
雷鸣看到林湾眼里涌出的泪花,“湾湾,对不起啊!我以后不会了,真的不会了!”
林湾别过脸,茫然地看着一个没有意义的点定了定神。
过了半晌,她转过脸来认真地看着雷鸣,“其实我们两个的性子,都是孩子气的不大独立的,只是现在有这样的福气在父母身边生活。我不敢想象如果离开他们会怎么样……”
林湾的声音哽了,泪花变为泪珠大滴地落下来。
雷鸣惊慌地去擦着她的脸,“湾湾,你别生我的气。”
“我不是生你的气,可是雷鸣我很怕,我有感觉,我的感觉很不好……”
林湾突然象被抽去了灵魂,她很难将她不吉的预感表达出来,她捧住雷鸣触在自己脸上的手,似乎企图从他的手上获得坚强和力量。
“雷鸣,我觉得,我爸爸有事情,他在瞒着我们!”
雷鸣呆住了!他不仅仅因为林湾的话大吃一惊,也因为林湾正在说的人,林松涛出现在他的车前,一脸的心事。
雷鸣赶紧打开车门下了车。
“好象我来的不是时候!”林松涛苦笑了一下,看着正在慌忙擦泪的女儿。
“不是,嗯,都怪我不好,又把她惹哭了。”雷鸣突然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他摸摸自己的后脑勺,“爸,您要去哪?我送您!”
林松涛阻止了准备下车的林湾,“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我有事和你们说。”
这一谈,不记得谈了多长时间。林湾不知道那几个小时是怎么过来的,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才好。她满脑子都是父亲轻描淡写那几个字:胃癌晚期!
她有心理准备,林松涛的情况就象她猜测的那样,她依然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还有,虽这一切似乎也在妈妈的意料之中,她该如何面对?她也不记得是怎么和父亲告别的,不知道雷鸣和她说了什么,只是觉得一路上都很昏暗,家里很昏暗,就连乐乐的笑也没有平日里那么灿烂。
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可是日子还是要继续。
李韵依然看着比她想象中更坚强。在她的陪同下,林松涛入院了。已是已过了手术的最好时机,等待他的是化疗。正在做化疗的人会是什么状态?林湾了解过,听说过。但每次见到父亲,不论他的气色有多差,精神有多疲惫。他看上去都是乐观向上和快乐,笑容也从来没有他脸上消失过,似乎这病根本就不是什么可怕的玩意儿。
可越是这样,林湾心里越是象猫抓的那样难受。
她和医生谈过,他的恢复的希望已经是非常渺茫。即使是现在的化疗,其效果并不明显。她很矛盾,继续做治疗,她将继续看着父亲受这非人的罪;可是如果停掉了,那这一星星的火花也就被扑灭了。况且父亲还不知道他病情的详细情况,如果他知道了,他还能这样乐观这样给家人希望吗?如果还有一丝希望还有一丝信念,意志有时是能克服一些困难,可是一旦没有了希望,会是什么样?
大家都在煎熬和矛盾中过了一段日子。
林湾一般都是准时在十二点半出现在林松涛的病房,这天因为公司停电提前下班,她也提前了一个小时到了医院,手里提着新买的一个枕头,还有雷诺刚托人买来的灵芝孢子粉。走到病房门口,听到传出的谈话声。
“老林,还是你强啊!”听这声音,应该是隔壁病房的病友。
“我也是死撑了!不想让老伴和女儿看着太辛苦!”林松涛的声音很低,很疲惫。
林湾停下了脚步,收回了准备推门的手。
“你以为她们真会觉得你不辛苦?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化疗是什么样子?”
“你也知道我的情况,这病治不治都这么回事了,可她们还不知道……”
林湾怔住了。
“那你还这么撑着,就不想着又花钱又受罪!”
“钱是小事。你说,我这态度会不会给她们留下点什么?我是活不了多久了,可她们不一样。特别是女儿,她的日子还长着……”
她听不下去了。
她转身就跑,几乎撞上送药的护士。跑到一个拐角处,身体贴在墙上,慢慢滑坐在地上。她紧紧握着拳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咬住自己的手,手掌上的疼痛让她慢慢冷静下来。她又提着东西出了住院部,在附近转了一个小时,十二点半,她又回到病房。
“湾湾你来拉!”林松涛正靠在床头,看着还不错,“刚才老雷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你早就该到了!”
“我给你买枕头去了嘛!”林湾拿出枕头,扶起父亲的身子,手指触到他日益突出的硬硬的肩胛。她脸上笑着,嘴角扬着,鼻子却猛地一酸。她悄悄把脸别到父亲身后,紧紧地咬住下唇。
“嗯,爸,刚才姐姐打电话,”林湾定住了神,咽回了几乎要落下的眼泪,“她们定了明天机票,后天能到,到时候要雷鸣去接她们。”
“唉!她都回过一次了,怎么还回来?”
“上次是她一个人嘛,这回是一家人!再说了,您不想见见可可?”
林松涛眼睛瞬时亮了起来,“是啊是啊!我宝贝外孙女可可,她有五岁了吧。”
“是呀!姐姐说呀,她还想再要个孩子。她和我说好了,等她们绿卡办下来,就接你们过去。其实啊,她想再要个儿子,您们又可以去抱孙子,多好!”
林松涛伸手摸摸头发已经掉得差不多的头顶,咧开嘴笑了。可那笑容,在林湾眼里看着是如此的苦涩。
离开的时候,病房门一关上,她立刻飞似地逃出住院部,她很想找个地方找个人好好发泄一下。泪眼婆娑中回到家,雷鸣不在。她又跑楼下,卢玉梅带着乐乐散步去了,只有雷诺在看书。看着和父亲年龄相仿却精神矍铄的公公,林湾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捂住脸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雷诺叹了口气,他走到林湾身前,弯下腰轻轻拍着她的肩,半晌,他看着略略安静的林湾,“你过来!”
林湾跟着他走进书房,看着他在书柜找出一本书,他翻开其中的一页,递给林湾。
那一页是台湾作家林清玄的一篇文章,“人生之不可管理”。夹在该页的一张纸,是林湾所熟悉的笔迹:
“若能在美丽中欣赏美丽,在痛苦中觉醒痛苦,在烦恼中关照烦恼,在悲哀中超越悲哀,在每一个生命的过程、生活的片断中都保有坚毅的心情、广大的气度、庄严的胸襟也就好了。”
看纸张,看墨色,应该是林松涛在不久前所写的。或许那时,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人生之不可管理。
林湾长长叹了口气,擦干眼泪。
就在此时,她打定了一个主意。
===============================
唉,越来越难以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