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娃娃》歆意

17、阳光

　　朱旭和朱轶，出生时间只相差一个小时的双生兄弟，有着相同的生长环境，接受着相同的基础教育，有着曾经相同的境遇，在十字路口前选择了不同的路，因此也有着不同的人生。几年不曾好好相聚的兄弟，在短短几天的相处中，彼此在对方的身上发现不同的亮点。朱旭的经历，曾经是朱轶心里的阴影，可是每件事情都有不同的一面，朱旭的乐观、豁达，不正是在压力下成长的吗？
　　龙学儿似乎放下了对朱轶的感情。在征得了朱旭的同意以后，还真的介绍了几家不错的广告公司。双方接触下来，朱旭也有留凌山的意向。似乎，一切都越来越顺利。
　　秋去冬来，这年气候很怪，似乎是有些专家口中的暖冬。已是十二月，却连续了很久的阳光普照。这在凌山可是难得的天气。
　　朱轶接到龙学儿的电话，说有件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他，和他的父母有关。在朱轶在眼里，龙学儿是个变化莫测的人，但是和父母有关，他父母的事，恐怕也只有她知道。会是什么？朱轶无从得知。但是不论是什么他都要去赴约，他怕什么。
　　两人约在城里一家咖啡馆里见面，他进门的时候，刚好接到林湾的电话。
　　“朱轶，你又在加班呀？”
　　“没有，我在外面，有朋友找我。”
　　“哦，我在你家里呢。嘻嘻，我把你送我的洋娃娃放到你这里来。刚刚进你家门，待会把你的被子拿出来晒晒呀，这么好的太阳。”
　　“好，那等我回来收吧。”
　　“嗯，我在家等你。对了，我家里那盆白掌好象营养不良了，怎么办呀？”
　　“没关系，我回来的时候帮你买点肥料好了。”
　　“那你晚上去帮我弄一下呀。”
　　“好！”
　　父母的事，朱轶无法告诉她，这是他心里一根刺，他怕林湾拔不出来，反而又伤到她。
　　龙学儿正在靠窗的位置，坐在秋千椅上，轻轻荡着等他。

　　“怎么，周末也不休息？”朱轶在她前面坐下。
　　“朱轶，”龙学儿指指对面的咖啡，“给你点的，我猜不出你会是什么心情。但是，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龙学儿很平静，很严肃，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朱轶。
　　朱轶接过，他狐疑地看了龙学儿一眼，她仍旧严肃，这个样子，很象她父亲龙文奇。
　　“朱轶，先喝咖啡吧。”
　　“谢谢！”朱轶端起喝了一口，糖放少了，真苦。
　　他往后退了一点，把文件放在桌子边上，那是一份普通文件的复印件。是关于省里农业成就的一份资料。
　　他倒吸了一口气。
　　附录里，有一份培植成就的修正列表。
　　他将文件翻个面。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那个名字上面，加了一个方框。
　　他的手无法控制地抖动起来。
　　“朱轶，这原本就应该是属于你们的，是吗？”龙学儿的声音冷静，平淡，“你那几年的努力也算有了最满意的结果。”
　　朱轶没有抬头，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这件事，林湾不知道吧。她是你的阳光，只有她这缕阳光能照亮你心里这片阴影。朱轶，你，可以放下了。”
　　说完，她拿着包站起来，走过他的身边停下脚步，侧头看看他，他仍旧对着那份文件一动不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她似乎能猜出他的心情。她轻轻叹了口气，她想拍拍他的肩，手停在空中，她改变了主意，放下手，快速走了。
　　朱轶一动不动地坐着，象座雕塑。时间也如流水般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依旧阳光灿烂，阳光从窗外晒了进来，晒在桌上，晒在朱轶的身上。阳光下的飞尘在飞舞着，而他周身似乎被笼在这金色的尘雾中。
　　过了许久，他动了动身子，外衣发出细碎的声响，声音很小，在这个格外安静的角落却很清晰。他抬起头，坐直身子，目光扫过桌面，伸手拿起烟灰缸旁的打火机，轻轻抚着。啪的一声，那桔色的火苗就在他的双眼中跳跃。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小火苗，不知是看着一个希望，还是看着一个终点。他把那薄薄的纸凑到火上，看着那张纸在高温下一点点卷起来，火苗一点点曼延，那张写着父亲名字的复印件，就在他的双瞳中，在袅袅的青烟下面，化为灰烬，连同他的名字，落进精致的烟灰缸。
　　这就是他们付出所有代价所换取的。家庭温暖，如此平凡对他们却求不可得。为了它，他失去温柔又能干的妈妈，爽朗又细心的爸爸，他和朱旭的天真童年。朱旭为此付出的四年的青春。这代价，换来的仅仅是薄纸上的一个名字。为此，他做过让他自己都不耻的报复，那永远都是他心底无法抹去的烙印。他曾经以为，让那人落马可以让病中的妈妈得到欣慰，可是妈妈依然痛苦地离开人间；他以为这份名誉回到父亲身上可以让他满足，可是现在得到了，他没有开心，他还是那样痛苦。
　　失去的，永远都回不来了。
　　他长叹口气，侧过脸，茫然地看着窗外的匆匆忙忙的人来车往，泪水大颗大颗地从他脸上落下，落在水晶的桌面上。一个倒水的小女孩端着热壶走到他的面前，看了他一眼，又匆忙地离开。
　　龙学儿为他点的咖啡已经凉了，凉了或许可以再热，可他最在意的东西已经永远失去不再回来。
　　可是，他还有什么呢？对，他还有朱旭，那份和他紧紧关联的亲情。还有林湾，他的温暖他的阳光他的港湾。
　　是该放下了，哪怕是为了林湾。他失去了一个家，但那个家永远是他心底最敏感又柔软的一点；他还可以再组建一个家，用他坚强的外壳阻挡风风雨雨保护她。
　　突然他的心情变得很轻松，从桌上拿起面巾快速了擦了擦脸，快速地叫了服务员付帐，快速地离开了座位。他要回家。
　　他在马路上急急的招了辆出租车。一路上，他都在想和林湾四年以来的点点滴滴，大家都说林湾依赖他，其实，他对她疼爱对她保护只是他深深地依恋她无可自拔。
　　出租车的司机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聊天，无非是凌山的好天气还能维持多久，这里又出了交通事故，那里又建了个小区多少钱一个平方，他也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心早已飞回林湾身边。
　　快进小区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林湾的白掌。他急急地下了车，跑到马路对面的花店去买花肥。付了钱，他拿着袋子快速地往小区里跑，如果林湾见到他气喘虚虚地出现在眼前会怎么样？一定会笑弯了腰然后用袖子擦他额上的汗？要快一点，他想最快见到她。有路人看着他在笑，一定是对他一边笑一边跑感到滑稽吧，笑就笑吧，反正无所谓。
　　突然耳边一阵沉闷的声音，伴着刺耳的刹车声。他似乎飞了起来。手中的花肥也飞了出去。
　　他却突然更加不顾一切地想回家，他要见林湾，他要把她搂在怀里，或许他会告诉她所有童年的往事，或许提到伤心处他会难过地在她的怀里哭，或许她会和自己一起流泪，或许她会用她温柔的声音鼓励他，或许会用她柔软温暖的手指抚着他安慰他；或许几年以后，他和林湾会有可爱的孩子，这孩子或许会象自己小时一样调皮……
　　他从没有过象此时如此迫切地想要回家。

　　人们从四面八方向一个地方跑去，他们伤心地看到，那个年轻人，满身是血，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踉踉呛呛地跑了两步，终于倒下，一只手还朝小区的方向伸着，似乎在努力继续向前……
　　阳光灿烂得耀眼，而他，只是阳光下的一粒微尘。

　　林湾把朱轶的被子晾在阳台上。从凳子上下来，她不由得微微地喘喘气。真累呀，这被子也不过六斤，六斤就抱不动了，真是娇气。
　　走到客厅，她给朱轶织的那件袖子短了身子长了的毛衣正搭在沙发背上，他早上一定是脱了毛衣换了外衣出的门。她忍不住轻轻地笑笑，他一点不嫌她织的不好，天天穿着。天气预报说明天就要变天了，明天去给他买件大衣。她拿起毛衣在脸上蹭蹭，似乎朱轶在温柔地抚着自己的脸。
　　太阳真好，屋里暖暖的，暖得让人想睡觉，林湾在沙发上躺下，披着朱轶的大毛衣。她睡着了。梦中，她看到朱轶在路边跑，离他似乎不是很远，她想叫住他，可是任她怎么叫，他都听不到；她也跟着他跑，似乎越来越近，却怎么也拉不到……
　　手机响，林湾坐起来，一身的冷汗。她庆幸有电话吵醒了她，这个梦，太难受了，朱轶在哪呢？
　　电话是雷鸣打来的，他说收到可靠消息，朱轶要升职做设计部的主任了，找个时间大家要好好庆祝一下。
　　林湾还没能投入电话里的好消息，挂掉电话，她还坐在那里发呆。
　　门铃响了。
　　一定是朱轶知道她在等他。
　　“来拉来拉！”林湾飞快地跳下来，绕过沙发打开门，却是两个陌生人。有一个人她知道，是小区里的物管。
　　“请问这是朱轶的家吗？”
　　“是的，你们是？”
　　“你是他的什么人？”穿制服的人问道。
　　“我是他女朋友。有什么事？”
　　“刚才朱轶在小区外发生交通事故，我们查到他身上的东西……”
　　来人的话，她只听到了前半句，一下子，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怎么回事怎么办？是不是开玩笑是不是恶作剧？她第一个反应跑回沙发上，拿起手边的电话拨通了朱轶的号码。他是她的大树，在任何时候，任何事情，她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他。
　　“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请您稍后再拨。”她无法想象到，朱轶的手机已经面目全非地被装在交警收集证物的袋子里，已经无法开机无法响铃。
　　她想打妈妈的电话，可是平常倒背如流的几位数的号码这时怎么也记不起来，她在手机的电话簿里翻，却怎么也翻不到。
　　她慌乱地看看门口那两人。那两人静静地等着她，眼里充满无奈。
　　她急得想哭，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就在刚才，不到两个小时，他才说过他要回来收被子，他才说过他会晚上去弄她的花，他从来没有骗过她。如果他骗她，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她胡乱了拨通手机，雷鸣接了，还是懒洋洋的声音。
　　“雷鸣，有两个人……”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交通意外，有两个人……我不知道……”
　　“林湾你说什么呀？两个人干什么？”
　　“有人说朱轶交通意外……我不知道，雷鸣，我怎么办？”
　　“啊！你在哪，我马上过来！”

　　她不知道是雷鸣父子先来的，还是自己先跟着那两个人出去的。
　　她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不知道朱旭怎么也会出现在眼前。
　　她不知道妈妈搂着她流着泪说着什么。
　　她不知道，雷鸣和妈妈干嘛总是在身边跟着她。
　　连续两天，她都不知道在干什么，一切都象在做梦。

　　直到她见到躺在水晶棺里的朱轶那张英俊的脸，他似乎在沉睡，之前她从没有见过他睡着的样子，每次都是她先睡着，然后他会轻轻推醒她送她回家。这次，是不是他在等着她去叫醒？
　　她象从梦中醒过来，她抓住身旁雷鸣的双臂，隔着厚厚的衣服，她不知道她的细细的手指将雷鸣的胳膊掐出淤青，“朱轶他在干什么？他是不是在等我叫他起床？他不会骗我！他说要我等他！他说他会回来！他会回来……”
　　“林湾你别这样，”雷鸣想搂住她，“你坚强一点！”
　　“你告诉我他在逗我玩，是不是，是不是呀！雷鸣，我求求你，你告诉我，朱轶他在睡觉，他……”林湾小声地求着，声音越来越小，哀求的目光，让雷鸣无法面对，他转过身背对着她。
　　“爸！”她转脸哀求地看着父亲。
　　父亲的眼睛湿润了，他无法言语。
　　“我要去叫他，叫他起来，叫他起来！”她发疯地想朝朱轶扑去，她想推开抱住她的妈妈，她想推开拉住她的爸爸。周围顿时乱了起来。
　　清脆的一声响，林湾的左颊热辣辣地疼。
　　她捂着脸，喘着气，吃惊地看着面前红着眼睛的龙学儿。
　　龙学儿看看林湾留着指印的左脸，又低头看看自己略略发抖的右手。
　　“林湾你醒醒，朱轶死了，你的保护伞没有了！你的大树没有了！”龙学儿说着，声音是如此陌生，她自己都不能相信这话是自己说的，她哭了，掩着脸跑出门外。

　　林湾看看她的背影，看看杵在不远处的茫然的朱旭，看看身旁的老泪纵横的爸爸，看看水晶棺中沉睡的朱轶，她软软地倒在妈妈身上。

　　这，只是一个梦吧。
　　林湾不停地想，这是一个梦，睡吧，睡吧，睡醒了梦就醒了，朱轶就会回到身边了。
　　她不敢想别的，心里似乎有一把锋利的小刀，一不小心那把刀就在她的心里搅着，搅得自己血肉模糊，疼，尖锐的疼，但是找不到疼的那一点，她努力缩着，努力让自己再缩小一点，努力让自己不去碰那把刀。可是那刀上滴着的血，一滴滴地滴下……
　　她偶尔睁开眼睛，似乎有白大褂的医生在面前走来走去，似乎有人在扎她的手背，似乎有妈妈端着碗在叫她，似乎在车上颤跛，似乎有人在背她，可那背她的那个人，不是朱轶。
　　因为她找不到他的感觉，她闻不到他的味道。
　　朱轶哪里去了？

　　恍恍中，她听到电话在响，听到妈妈在接电话。
　　恍恍中，妈妈过来盖盖她的被子摸摸她的头发。
　　恍恍中，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
　　恍恍中，她闻到炖汤的香味，可那不是朱轶炖汤的味道，他不喜欢在汤里放药。
　　恍恍中，扑的一声脆响，很好听，是什么？
　　梦还没有醒吧，继续睡吧。
　　她翻个身，把被子蒙住头。
　　头越来越沉。

　　似乎有人站在她的床前，熟悉的身形。
　　她猛地睁开眼睛，真的是他，他站在床前，面带着微笑，温柔地看着她。
　　“朱轶，我知道你会回来的。你不会骗我的，我知道的！”林湾的泪水流了下来。
　　朱轶向她伸出双手，他没有说话，那脉脉含情的眼睛，似乎在鼓励她快起来。
　　她慢慢地，费劲地撑起来，她希望他能拉他一下，可是他没有。他依然伸着手，等着她。
　　她努力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下了床，拉住他的手。
　　他的手，依旧宽厚可靠……
　　他带着她，走到窗边，指指挂着风铃的窗。
　　不是说变天了吗？那是骗人的，你看，窗外依旧是阳光灿烂。
　　她笑了笑，她想推开窗，有点紧。用用力吧，窗户打开了，用的力气太大了，风铃掉了，在窗台上蹦弹了一下，落下楼去。
　　窗外金色的阳光照了进来，照在朱轶身上，在他身上形成一个金色的光环，他在看着自己微笑，真好看。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脸，轮廓分明的脸颊，笔挺的鼻子，清澈的眼睛，带着一点忧伤。为什么有一点忧伤呢？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放下。他飘了起来，轻轻地飘出窗外，连同他身上金色的光环！他转过身看着她，微笑着向她挥了挥手。
　　林湾扑上去想拉住他，却扑在窗台上，她拉不到他的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
　　冷风灌进来，她清醒了。
　　朱轶不见了。
　　她绝望地把脸贴在窗台上，泪眼中，看到楼下爸爸妈妈，还有雷鸣和朱旭，惊愕地抬头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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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轶 只是一个梦想

　　轶，同溢，水满而流出。一从开始，便已决定他的命运。
　　一直以来，都在想塑造我们身边都有的人物，林湾，雷鸣，方方，龙学儿，宋紫茜，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同事。就象随风所评的，林湾是个典型的小姑娘，我们的身边都有这样的人。但是朱轶是个完美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只有在书中去寻找。没有在我们的生活中，这样的人是一个梦想，某些恋爱中的女孩的梦想。
　　试想这样的一个人，他深情，，他专一，他体贴，他才华横溢，他给她完整的安全感，他满足她对爱情的所有期望。但是，这样一个人面对婚后琐碎的生活，面对每天的柴米油盐，面对生活的压力，面对外界的诱惑会怎么样呢？还会这样完美吗？
　　所以，朱轶，只是婚前对爱情的一个梦想。
　　林湾在梦醒以后，终究要长大，终究要面对现实。
　　所以，对不起，我把朱轶……

　　第一部已经结束，下周三继续第二部。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