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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悲苦誓难圆(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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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来福的伺候下,苏成青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正在系腰带,来福看到挂在屏风上的石头,问道:“少爷,这石头要留着吗?我一并带出去扔了?”
苏成青穿好衣物走出来,顺手将石头取了下来:“这石头触手冰凉倒好像与平常的石块有些不同。”对着阳光又看了看,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荷包又刚好还没挂上腰,苏成青顺手将石头扔进了荷包里系在了腰间。
站在书桌前将今天买来的宣纸摊开,苏成青拿起桌上的毛笔,蘸了蘸来福研好的墨,略顿了顿,手下笔走游龙。来福一边研墨一边瞧着,只见纸上斜斜伸出一枝花来,花枝下是一个衣袂飘飘的侧影,静静地吹着笛,来福忍不住问道:“少爷,不是过些时日便要去省城参加乡试了吗?怎么最近只见你画画倒是不写文章了?”
苏成青没有回答,捋起袖子又蘸了些墨在空白处填下一句诗——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放下笔,苏成青叹了一口气,正欲说话,门外便有丫鬟扣起门来。
“三少爷,老爷让您马上去他书房一趟。”
来福赶紧放下手中的物什将门打开,笑嘻嘻回道:“晴姐姐,少爷刚刚换好衣服,这会儿正在写诗呢,你可知道老爷唤青少爷去有何事啊?”
小晴摊摊手,说道:“主子们的事情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怎么知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般,碰上三少爷这么好的主子?”
来福“嘿嘿”笑着,苏成青已经放下袖子从里间走了出来,道:“我已经写完了,这就一同去吧。”
小晴赶紧福了福身子向苏成青请安:“三少爷。”
苏成青抬抬手,来福在一旁大大咧咧道:“晴姐姐,青少爷素来不在乎这些礼节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前前后后少爷都说过多少回了,怎么你们都不听呢?”
苏成青微微笑着,小晴伸手悄悄拧了来福的胳膊一把,嗔道:“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没大没小呢!”来福乍呼呼跳到苏成青身后躲避,小晴瞪了故意大声呼痛的来福一眼,又看看微笑的苏成青,小脸“噌”的红了,嗫嚅道:“三、三少……”
苏成青拉出躲在身后的来福,扣了扣他的脑门儿,道:“还不向你晴姐姐道歉?”小晴低着头轻声道:“不、不用了,咱们还是快些去老爷书房吧,若是让老爷久候了,怕又是会生出些什么闲话来。”说完便退到一边让苏成青走在前头,一行三人快步往大书房走去。
小晴轻轻敲了敲门,喊道:“老爷,三少爷到了。”一个沉稳的男声传了出来:“进来。”小晴和来福分别推开房门,苏成青整了整衣服,踏进门槛。
苏时金正坐在椅子里核对账本,林红莲从身边丫鬟的手中接过一只碗,冲苏时金道:“老爷,我特地让厨房做的冰镇绿豆汤,清凉解暑,你尝尝。”苏成青鞠了鞠身子,喊道:“父亲,大娘。”
林红莲斜睨了苏成青一眼,没有说话,苏时金接过林红莲递过来的碗,瞥到弓着身子站在一旁的苏成青,问道:“功课习的怎么样了?可有按照夫子的要求练习文章?怎么听说你今日清晨便出了府,方才才一身狼狈地回来?”
苏成青垂手立在一边回道:“孩儿今晨是去雅阁间买书,看得久了些,回来时碰巧想起练字的宣纸没了,便又去挥墨轩买了一些,谁知不小心在路上踩了一粒石子儿摔了一跤,刚刚才回房换好衣服。”
苏时金咽了一口绿豆汤,林红莲拿起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没着没落道:“哦?怎得我来的路上听府里的下人说是你与学院的其他公子打架了?衣裳都扯破了?”
苏成青见苏时金皱着的眉头和林红莲似笑非笑的嘴角,又做了一个揖,回答道:“成青怎么敢欺瞒父亲?大娘若是不信派人去雅阁间和挥墨轩问一问便可知真假。”
林红莲还欲说什么,苏时金放下手中的碗,道:“好了红莲,我与成青单独说几句,你便先回去吧。”
林红莲瞪了苏成青一眼,命身后的丫头将盛绿豆汤的碗收拾了,这才和苏时金打招呼:“老爷,那我便先回去了,你自己看账本也不要太辛苦了。”
苏时金点点头,“嗯”了一声,林红莲经过苏成青身边,轻轻拂袖哼了一声,终于开门离去。
“成青,你母亲去得早,但是她肯定也希望你能够考取一个好功名,士农工商,我们苏家说得好听点是冷水县第一首富,说的难听点也不过是个钻进钱眼儿里去了的,若是你这次能一路过了乡试再进殿试,今后做了官也是光耀我苏家门楣,到时你母亲的牌位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移近苏家祠堂里去,你大娘二娘自不能再说什么。”苏时金扣上账本,看着苏成青说道。
苏成青抚上腰际的褪色的荷包,一时间没有说话。
苏成青的母亲付青青是一名青楼女子,弹得一手的好筝,也正是才色兼备才虏获了苏时金的心,怀上苏时金的孩子后便被接到了苏府,可是苏时金的正室林红莲和侧室汪琬都不是好惹的角色,两人一直暗地里争锋相对,可是对于这个如果年轻貌美的女人,她们却统一了战线,让付青青进府岂不是给自己多找麻烦?
于是二人在苏老太太面前说道了很久,这付青青的肚子里怀着的是不是苏家的种还不知道呢?更何况一介风尘女子若是在苏府做了主子岂不让外人笑话?老人自是很快被鼓吹动,拼了老命施压,若是苏时金敢迎付青青进门便先踏过她那把老骨头!
苏时金无法,将付青青安排在和苏府连着的一座小院里住着,最开始还会常常去看看他们母子二人,可是渐渐地便也失了最开始的兴趣,当初如闻天上曲的筝音也成了索然无味的调子,更何况付青青随着肚中孩子日益长大,也不能经常伴苏时金品酒喝茶弹曲,曾经的心口朱砂痣也成了如今讨人嫌的沾在袖口的蚊子血……
苏成青出生的那夜,下了很大很大的雨,苏时金不知在哪个温柔乡中沉湎,一直跟在身边的丫鬟去苏府求稳婆,林红莲和汪琬只当没有听到,最后还是吵醒了苏老太太这才看在付青青腹中是苏家血脉的面子下请了附近的稳婆去了小院接生,付青青原本就体弱,又是情绪郁结导致的早产,弄了大半夜才吊着半条命将苏成青生下来。
第二天晌午,苏时金从外面回府,听说付青青产下一子,随口道:“那就随了他娘叫成青吧。”
苏成青一直记着母亲落寞地坐在小院杏树下弹筝的身影,断断续续的筝声和浅浅的呜咽。付青青常年都是郁郁寡欢的模样,苏成青四岁开始便被她守着识字念书,有时候一天的任务没有完成便用藤条打掌心,打到苏成青的小小手掌肿的笔都握不住了,付青青又抱住苏成青哭——青儿,是娘对不住你啊,可是娘亲已经没有办法了,娘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啊!只有你好好念书将来考上状元郎做大官,我们娘俩儿才能在苏家扬眉吐气啊!到时候你大娘、二娘怎么敢再像现在这样对咱们!你一定要争气啊青儿!
心情稍好一些的时候付青青会教苏成青弹筝,不过这样的时候很少,而且往往弹着弹着便又一个人躲进屋里落泪。那时苏成青还不懂,只以为是自己学不好惹娘亲生气了,所以跟进屋里道歉——娘,青儿肯定好好学,娘亲不生气好不好?娘亲不哭好不好?
付青青往往哭得更厉害,拉住苏成青落泪——青儿,你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出人头地啊!!今日我们所尝之苦,来日定要让她们十倍奉还!
于是苏成青从小便比别人花十倍的功夫去学习,有时候苏成青会想,自己并不是天生聪颖,而是笨鸟先飞。不过无论是哪种,苏成青都时刻告诉自己,为了娘,自己一定要高中衣锦还乡!
付青青是早产生下的苏成青,身体也落下了病根,加上苏时金的不理不睬,付青青带着苏成青到六岁时,终于闷闷郁结而亡。
临走前拉住苏成青的手声声泣血:“青儿,你一定要出替为娘争一口气啊!娘亲不甘心啊,不得好死的应该是她们啊!!!”
苏时金见苏成青盯着荷包出神,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走到他身边伸手欲解下荷包,苏成青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眉目中透着些许恨意,片刻便垂眸隐了下去。苏时金尴尬地收回手,道:“是你娘替你做的吧?果然这府里没有谁能比得上你娘的手艺。”
苏成青鞠了一躬,说:“成青自小跟着母亲看书习字,自然是想为母亲争一口气的,如果父亲没什么事的话,成青还得回去做夫子布置的功课。”
“再过十日你便要去省城参考了,我后天要去苏州进货,肯定赶不上送你,届时我会让朱管家多给你备些银两,你也十七了,你二哥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娶了两房媳妇儿了。你二娘舅家的闺女儿和你差不多年纪,听说长得也清婉可人,若是你高中回府,我便做主将她许配给你。”苏时金像是给了苏成青多大的恩赐一般,甚至没有打算过问苏成青的意见,直接用的陈述句。
苏成青只想快点离开书房不用见到苏时金虚伪的嘴脸,躬身掩住紧皱的眉头,道:“成青全凭父亲做主。”苏时金笑着捋了捋胡须,挥挥手:“好了,你这就回去读书吧!”
来福站在一旁替苏成青扇着扇子,看着苏成青一直翻着最开始打开的那一页都快一个时辰了,忍不住喊道:“少爷,少爷?”
苏成青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来福撇嘴,道:“应该是我问少爷你怎么了吧?这一页你都看了一个时辰了,少爷,过不了多久你便要去省城考试了,可是为什么越接近考试你便越心神恍惚呢?以前我陪着你读书可是常常看到深夜油尽呢!”
苏成青合上书本,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没头没脑地说道:“来福,我娘为了一个根本不爱她的人悲伤了一辈子,受了他的夫人一辈子的排挤,而直到她死那人都没有替她掉哪怕那么一滴眼泪。可是我现在我却还要为了让她的牌位进入那个负心人的祖宗祠堂而发愤苦读……这样一个人给的名分,娘亲需要在乎吗?我又需要去在乎吗?从前我念书,不论寒冬酷暑,即使病的起不了床了我仍然躺在床上看啊背啊,就是为了今后能高中在朝谋得一官半职,为我娘争一口气。可是,这样一个无情无爱的家,我又何需如此在意?我一生之愿只是能随一叶扁舟顺流而下,枕雨而眠,而不是在仕途沉浮。我没有什么宏伟抱负,我不想做英雄,我也不需要多少多少钱或者做多大多大的官,我只想安安稳稳平平淡淡,按着我自己的心过完这辈子。来福,你说我是不是不孝?我娘亲至死都在告诫我出人头地,可是我却并没有那么远大的抱负……”
来福九岁时便跟着苏成青,苏成青多么努力他自然清楚,可是如今听他这么矛盾,也不由皱眉,除了老爷偶尔在家宴上夸奖少爷勤奋努力,夫人们和大少爷二少爷甚至是他们的奴才们平时都不是很把少爷放在眼里,旁人只当少爷性格懦弱又人微言轻,不敢去争取,只有他知道少爷只是生性淡泊不屑于去争去抢罢了,一直以来少爷都是按着三夫人的遗愿努力着,再辛苦再累也熬着,原本以为少爷也会想要在苏家占一席之地,却不想,少爷根本就不喜欢这种生活。
这么想着,来福不由眼眶湿润起来,安慰道:“少爷,无论你要去哪要做什么,来福都跟着你!”苏成青动容,手一动又抚上腰际的荷包,脑海中又浮现出母亲落寞的背影,痛苦不堪。
这时,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苏成宣愤怒冲进房内,一把抓住苏成青的领口,恶狠狠地问:“是不是你这个阴险小人告诉父亲我和大哥的事情的?是不是?”
苏成青挣开苏成宣的双手,恼道:“我不知二哥在说什么!”
苏成宣还想再上前动手,赶上来的奴才赶紧拉住他,劝道:“二少爷,老爷还在厅里等着您呐!这要是再耽搁下去说不准您比大少爷受得惩罚还要重!”
苏成宣恨恨的甩开拉着自己的下人,指着苏成青恨声道:“苏成青!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