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华之巅》莫非小妖

43、第四十三章

　　在由他亲自辅导训练的十个人中，斯维尔特别看好一个叫做斯坦的平民。这不光是因为斯坦比别人更能吃苦，更是在斯坦的身上，斯维尔能看到一种韧性，一种属于武者的纯粹的坚持。不过，如他这样的人，虽然心思简单得让人羡慕，却也许并不适合战场和纷争吧。斯维尔在心里叹息，惟愿在浸染过鲜血之后，这名叫做斯坦的少年还能坚守这最原始的虔诚。在斯坦之后，芬迪和本森都是很有天赋的少年，可惜，就算他们再有才华，这辈子都已经和兰德尔殿下维系在一起了。成为一个王子的亲卫，在很多人眼中这就是一步登天，但其实他们就像是被束缚在笼中的小鸟，即使鸟笼很华丽，为他人所羡慕，但也许他们永远都无法享受鹰击长空的快意了。这让斯维尔觉得可惜，不过，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呢？总有一天，他需要真正地离开战场，回到帝都，继承家族——这是从出生开始就已经被安排好了的命运。

　　这些日子，斯维尔总是时有时无地想起他的弟弟，一个如影子一样安静的苍白少年。斯维尔是幸运的，在他六岁的时候，他被当时来奇修国参加拍卖会的亚纶大魔导师选中，成为了大魔导师的唯一一位弟子。从此，他远离家族，远离繁华，跟着亚纶生活在一年四季都笼罩在暴风雪中的波勒特细山谷，直到十七岁才离开那里。而等到斯维尔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素未谋面的弟弟，菲卡，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天赋，被人遗忘在了阴郁的角落中。小小的菲卡躲在花园的角落中，一脸漠然地看着整个庄园因为斯维尔的回归而装饰一新。

　　因为身份而注定会产生的矛盾使得兄弟之间的感情并不深厚，但是斯维尔一直都记得，在菲卡身体状况较好的时候，独自一人坐在窗台上读书的样子。那天的阳光似乎很好，菲卡落在墙壁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而他膝盖上放着的书很厚，带着深重的历史沉淀感。那场景很静谧，而那样子让那时的斯维尔很羡慕——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教条，没有宴会上虚伪的问候和试探，没有无休止的“斯维尔，你要铭记并且延续所有属于奥兰特的荣耀”……只是，静谧之中能开出花朵，也同样能开出绝望。也许，那样精致的人儿本来就不该出身于像这样的有多华丽就有多黑暗的大世家中吧，也许死亡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也许吧。

　　斯维尔是魔武双修。不过，在普遍认为魔武双修不过是分散精力，最终一样都无法突出的现在【注解1】，一般人都认为斯维尔在斗气上的天赋更高一些，这是他年纪轻轻就能成为前线最高指挥官的倚仗。而斯维尔的魔法天赋是水系，这很符合世人对他本人的看法，在多数人眼中，他的确就是如水一样优雅而谦和的。但其实，又有谁能猜得到，斯维尔其实更擅长由水系变异而来的冰系魔法。在战场之上，冰系魔法是残忍的，凝结敌人体内的鲜血，让血液变成尖锐的冰刺，从内部戳穿内脏，因此而死亡的人类往往都是千疮百孔的。

　　斯维尔见过那些被兽人生生从母亲的肚腹中挖出来的婴孩尸体，他见过敌军压境时那些为了逃命而抛弃妻子的懦夫，他见过被折磨致死却依然一言不发的敌军刺客，他见过因为贪生怕死而躲在战场后方的贵族军官，他见过战争过后沉寂的战场，血流成河，残肢断臂散落一地……没有人知道，他看上去有多么温柔，他的心其实就有多么冷漠。不过是戴着华丽的假面，游走在妥协与坚持之间，也许总有一天，内心禁锢着的野兽会破笼而出。

　　不远处有喧嚣声传来，斯维尔皱了皱眉。为了不影响这十位新生的训练，他已经要求校方戒严，在训练期间，禁止所有人靠近，但是现在显然是有人硬闯进来了。

　　“对不起，上校有令，训练期间，所有人都禁止入内。”说这话的是斯维尔的亲兵。

　　“放肆，你竟然敢拦住公主殿下的去路！难道你不知道，就算你有军职在身，冒犯皇室也只有死路一条吗？！”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气势颇足地反问着，声音倒是很清脆。

　　蔷薇公主为了自己侍女的鲁莽而十分歉意地笑了笑，她停下了步子，转而轻声地呵斥自己的侍女：“珍娜，不许乱说话……既然斯维尔订下了规矩，那就是让人遵守的……索性没什么事情，我们还是站在这里等等吧。”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斯维尔身上，见自己的未婚夫正看着这个方向，甜美的笑容更是温柔了几分。不得不说，蔷薇公主的确担得起奇修第一美人的名头，她的长相随了妮雅皇妃，眉目间的轮廓很深，皮肤又很白皙，带着一种别样的异域风情。尤其她此刻巧笑倩兮的模样更是妩媚动人。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都看直了眼，哪怕他们已经累得全部趴在了地上。

　　“嘿，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蔷薇公主的确够漂亮吧？”本森用胳膊肘偷偷地推了推斯坦。本森虽然是兰德尔殿下的侍卫，但是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比起同样身为侍卫的芬迪来，似乎差了不止一点半点。不过，一起训练的十个人中，斯坦倒是最愿意和他相处，因为他这个人啊……怎么说呢，在这个世界上，能让斯坦鄙视智商的人真的不多啊。

　　斯坦闻言，很勉强地抬起眼眸，施舍了一个目光给那位撑着阳伞的女孩——他已经累得连抬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别人两两对打，打完了就可以了，他和搭档打完之后，却还要被教官拎出来，单独和教官对峙——又用剩下的力气撇了撇嘴，低声说：“还没有我弟弟漂亮呢……”嗯哼，甚至还没有屋子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那个新房客漂亮……

　　“话说，你和安路斯真的是兄弟啊？看上去真不像，你明明这么傻傻笨笨的……”

　　自己傻傻笨笨的人是没有资格说别人傻傻笨笨的，好不好？如果我现在还有力气的话，我一定要把本森的整个脑袋都塞进沙坑中去，斯坦这样想着。本森倒是没注意自己说错了什么，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不过，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蔷薇公主……伊丽莎白都没有她来得麻烦，虽然伊丽莎白又冷淡又有洁癖……皇宫中的那些女人啊……还是雪莉儿公主最好了……你还不知道雪莉儿公主是谁吧，她其实不是公主啦，是皇后的侄女，又漂亮又大方，对我们这些侍卫啊也很好……我小时候，她还给我吃过一小碟沙果呢……”

　　芬迪用刚积攒出来的力气踢了本森一脚，本森终于闭嘴了。

　　斯维尔对学员们下了命令，让他们原地休息，然后朝蔷薇公主走过去。这是他的未婚妻，有着完美的家世，漂亮的脸蛋和不错的教养，至于其他的，他从未关心过，也没必要关心。

　　“下午好，阁下。”蔷薇公主提起裙摆，姿态优美地行了一个淑女礼。

　　“下午好，美丽的女士。”斯维尔脸上的笑容很淡，但是却莫名地让人觉得温暖，“也许公主殿下可以称我为斯维尔，这样会更亲切些，鉴于我们之间刚刚订下了最神圣的契约。”

　　蔷薇公主害羞地笑了笑，转身从侍女的手上取过一个小盒子，托在手心中递给斯维尔：“这是王父赏赐的水溶膏，我想你也许用得着，毕竟七月的阳光实在是太晒了……”

　　斯维尔很熟悉这样的社交辞令，只是微笑着说：“你的贴心让我觉得受宠若惊。”

　　俊男美女站在一起该是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一幕，芬迪冷冷地笑着，从蔷薇公主的身上收回自己的目光。这个愚蠢的女人，她总是认为自己技高一筹，但其实别人不过在等着看她的笑话。比如说，那位侍女既然一开始敢于像那样呵斥军官，这本身就是蔷薇公主自己纵容的。别人也许还会被她的外貌所迷惑，但在皇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芬迪知道这个和自己所效忠的殿下一母同胞的女人到底有多飞扬跋扈。之后，蔷薇公主主动呵斥那位名叫珍娜的侍女，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家风度，想要在奥兰特上校的心目中赢得一个“明白事理”的印象。可如果真正明白事理，那么，一开始就不应该选择在这种时候跑来校场。

　　至于那瓶水溶膏，芬迪知道，那是上好的护肤圣品。也许，蔷薇公主想要由此增进她和奥兰特上校之间的情谊，但事实上，对于一个实打实由功勋升至上校的男人而言，即使他来自一个崇尚奢华的家族，精心护肤什么才是一个笑话吧……讨好人都不会注意对方的喜好，看来除了外貌，蔷薇公主真是一点都没有遗传到她母妃妮雅皇妃的手段和谋略。

　　斯坦如有所思地看了芬迪一眼，他怎么觉得兰德尔殿下的两个侍卫好像都不怎么喜欢那个什么蔷薇公主，不是说殿下和蔷薇公主一母同胞，感情更甚于其他兄弟么？

　　与此同时，安路斯正和兰德尔殿下坐在同一个课堂中，中间只隔着几个空置的座位。这是军事谋略课，一趟只有少数人才有资格选修的课，授课教授不定，内容也包罗万象，涉及到历史、地理、天文、心理等各个方面。安路斯一直很用心地记着笔记，他和帕特里克二人的笔记刚好可以留给没有选修这门课的杰森和斯坦，让他们能够在课后自主学习。

　　“无论你在哪里，请在二十分钟之内回到别墅。”一个轻佻的声音忽然响起。又来了，安路斯恨不得直接将手中的笔丢掉。不知道莫修迦尔对他做了什么，总之他们现在可以无视距离的限制，只要莫修迦尔想，安路斯就能听到他在自己的脑海中说话。最郁闷的是，这还是单方面的。也就是说，安路斯随时都能听到莫修迦尔对他说的话，无论是他是在看书、上课、走路，还是在吃饭、睡觉、洗澡，但是他却不能用同样的方式去骚扰莫修迦尔！

　　“我自己解决不了，安路斯，我需要你。”那声音似乎低沉了些。安路斯皱了皱眉，考虑到莫修迦尔那从来都不常理出牌的做派，他低声向帕特里克说了自己要出去一下。他将书本收拾好，趁着教授没注意，偷偷从教室的后门离开了。一路上，那个声音一直在催促着他快点儿，真让人怀疑莫修迦尔是不是把房子给烧了。安路斯不得不狂奔着前进。

　　等他回到别墅的时候，安路斯发现莫修迦尔正躺在沙发上，悠闲地翻着一本画册——用一种稍显隐晦的方式来说，这本画册是关于女性人体美学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安路斯深吸了一口气，问：“究竟是什么样的据说是您解决不了的事情使得您要求我必须在限定时间之内赶回来，阁下？”纵然冷静如他，也不免在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咬了重音。

　　“喏，我是真的需要你……帮我把靴子脱了，谢谢。”莫修迦尔合上画册，笑眯眯地说。他抖了抖自己的长腿，表示自己不愿意改变现在躺卧的姿势，而长靴却需要他弯下身去才能脱掉，这……的确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小薇拉一直兴奋地围着安路斯摇着尾巴，有那么一会儿，它敢用自己三个脑袋发誓，屋子内的温度一下子下降了不少。

　　【注解1】“历史上，的确曾经兴起一股魔武双修的风潮。那是最动荡不安的年代，国家分崩离析，军队形同虚设，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代表绝对的统治，因此所有人都渴望变得更为强大。也因此，那是一个能人辈出的年代。魔武双修理论就是在这一时期被提出来的，并且当时拥有了一批实践者。不过，鉴于魔法天赋是天生的，并非如斗气一样后天修炼可得，魔武双修本身就是只针对少数人的一种理论，它的局限性使得众多的武士可望而不可得。其次，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很多魔法师终其一生都无法突破自己的魔法等级，在这样的情况下，主流思想认为，与其让魔法师去修炼斗气，不如直接雇佣武士来保护自己。考虑到历史上的那些实践者中，除了阿普利耳冕下（同时为雷系大魔导师和大武士），再也没有出现过另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于是，在魔法师地位备受尊崇的现在，‘魔武双修如同鸡肋’已经成为了一种普遍认知。”——摘自《历史拾趣：论魔武双修的可行性》（本文设定，自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