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华之巅》莫非小妖

37、第三十七章

　　圣殿的祭祀曾经预言菲卡活不过二十四岁，而他死于十九岁，之间有五年的差异，斯维尔怀疑他死于慢性毒药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死于毒药，还是死于虚弱，这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无论如何，菲卡的人生从他八岁的那年开始就已经彻底被毁掉了。不不，确切地说起来，是从他出生开始，既然是以一个私生子的身份降临在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中，他的父亲又仅仅先是贪图他母亲的美貌，后又贪图他的天赋，那么，他就注定无法避免这样的悲剧。安路斯早就明白了这些，所以他没有再继续听下去。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好在这一回，他在半路上遇见了一个仆人，将他顺利带到了大厅。

　　而安路斯他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出于那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敏锐感知力，斯维尔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安路斯先前的藏身之处。斯维尔只来得及看到一抹银白色的裙摆稍纵即逝，像传说中的美人鱼用鱼尾在水中摆出的波纹。也许只是某个迷路的客人吧，斯维尔想。他理了理身上挺拔的礼仪军装，大步朝宴会厅走去，身为这场宴会的主角，他应该要露面了。四日后，斯维尔将正式接受“侯爵”这一赐封，并且正式和蔷薇公主订婚。而三个星期之后，他又将离开帝都，回到前线。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十分有序地发展着，除了他的弟弟，他的小菲卡再也不能见证他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时刻。

　　拉里一直想凑到斯维尔面前去，但是这位继奇修帝国最年轻的中校之后又成为最年轻的上校的青年实在太过炙手可热了，他的身边总是围着太多的人。不断有人向他行礼，也不断有人为他引荐新人。斯维尔面露微笑地朝每一个人问好。

　　“佩蒂姨妈，谢谢您的礼物，您费心了，我很喜欢你准备的小惊喜。”

　　“里德尔伯爵阁下，您的到来使得这里蓬荜生辉，这真是我的荣幸。”

　　“假面男爵阁下，这个话题，也许您可以从我的父亲那里得到更明确的答复，鉴于我现在尚未正式接触家族的生意。”

　　“我很想念你，莉莎小姐……”

　　“兰德尔王子殿下，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我久仰您的大名。”

　　斯维尔总是很迅速地找到一个让他的谈话者满意的话题，举止优雅，礼仪完美，如一位真正的绅士。他的微笑将他心底的不耐掩藏得很好。从进入社交圈开始，他就代表着奥兰特家族，一举一动都关乎着别人对这个家族的看法。他从来都没有任性的权利，他将要为这个古老而荣耀的家族奉献一生——从小，他就是这样被教导的。他的确被教导得很好。

　　一直都宴会即将结束的时候，拉里还是没有和斯维尔搭上话，他只能寄希望于四日后的授勋典礼了，希望那时斯维尔能知道他这位十九级武士的价值。对于这一点，拉里十分自信，毕竟以他的能力，他能够看得出来跟在斯维尔身后的亲兵也不过是一个十八级的武士罢了。而一个中校——现在是上校了——的亲兵最起码也有尉官的官衔！拉里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升官发财的那一日了。既然心里已经有了决定，看着斯维尔身前的“人墙”，拉里干脆放任自己走到长桌边去享受美食了，他早就闻到那诱人的香味了。几位贵妇人朝他看了一眼。拉里认为她们那是被他所吸引了，他一直很自信于自己的魅力，却不知道那些贵妇人只是觉得他拿刀叉的手法和食物在餐盘中的摆放方式不够华丽而已，狼吞虎咽的样子也够可笑的。

　　就在这时，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女性的尖叫，这几乎把整个大厅中的人都惊动了。斯维尔意识到那是客用盥洗室的方向，难道是有女客被人偷袭了？但是，这不可能啊，毕竟没有人敢在奥兰特庄园中闹事。一直默默跟在斯维尔身后亲兵立刻朝那里跑去。

　　十分钟后，真相大白。

　　一位女客在补妆的时候，被一个猥琐的男人从后面偷袭了，好在她本身也有十三级木系魔法师的能力，虽然束腰的紧身衣和过于蓬松的裙摆限制了她的行动，但是她依然用藤蔓将那位偷袭者制服了。至于她为什么要尖叫，用她本人的话来说，难道一位真正的淑女在见到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时，她不应该要捂着眼尖叫，并等着骑士来拯救么？

　　奥兰特夫人脸色不善地听着仆人的汇报，劳伦斯那个草包竟然敢在她为斯维尔举办的宴会上干出这样的丑事，使得这场宴会在他人眼中沦为了一场笑话！贵族最注重脸面，劳伦斯的这种作为无疑就是在打奥兰特家族的脸，尤其有为数不少的人都看到了他那副丑样。

　　“你在昏迷试剂中加入了什么？”帕特里克附在安路斯的耳边小声地问，这落在他人的眼里，就像是一对小情侣在喃喃细语。哦，刚才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情，女孩一定被吓坏了，爱德华少爷一定是在安慰她，你瞧爱德华少爷多么体贴啊……

　　“一小杯使人意乱情迷的东西……”安路斯毫不在意地说，敢用那种目光打量他，总需要付出一点点、小小的代价吧。帕特里克了然地点点头，怪不得刚才身边有人在感慨，没想到劳伦斯子爵虽然好色，但那玩意儿站起来竟然只有短啊，这么细啊，真是可怜啊。

　　对于劳伦斯子爵闹出来的笑话，和奥兰特夫人素有间隙的达芙妮是乐见其成的。她在今晚第一次觉得自己心情很不错，她的目光再次从拉里的身上转瞬即逝。心思一转，达芙妮便收拢了扇子，用扇柄敲打着手心，故意做出一副十分忧心的模样，走到奥兰特夫人面前，皱着眉头，拉长了语调说：“不得不说，劳伦斯子爵这一次真是太可恶了，这真是玷污了已逝的老劳伦斯伯爵的英名。我一直以为他这个人……不怎么着调，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干出这样的丑事。唉，可惜他毕竟和海因里希家族还有一点点联系呢，也不能将他惩罚太过了。这么看来，夫人，你也许只能认下这个亏了。”旁边几个与达芙妮侯爵交好的贵妇人，虽然也不敢在言语上取笑太过，但闻言也不免捂着嘴笑着。

　　奥兰特夫人如何不知道达芙妮这番听似在为她抱不平的话中的讽刺之意，但此刻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应着：“达芙妮侯爵是在质疑海因里希家族的处事准则么？以对国王的忠诚发誓，凭海因里希那严谨的家风，他们一定不会愿意包庇这样一个……名声不佳的人物。”

　　这番话在几个小时之后，就由人传到了海因里希现任家主夫人的耳朵中，传话人刻意省略了达芙妮的引导之言。最终落在海因里希夫人耳中，便多了一层奥兰特夫人讽刺他们治家不严的意思。劳伦斯子爵毕竟是姓劳伦斯的，又不是姓海因里希，什么叫做他们一定不会愿意包庇这样一个人物？海因里希夫人冷笑数声，奥兰特夫人这招棋走得挺不错的，竟然将污水东引了。要知道，身为奇修帝国除皇族外最尊贵的两大家族，出于利益之间的互相碰撞，海因里希和奥兰特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并不融洽。而奥兰特公爵在斯维尔在军部创出一番天地之后，心也大了很多，牢牢把持政界的他甚至开始试图把手伸向军部了。这样一来，身为军部魁首的海因里希家族自然不会高兴。近两年，这两个家族一直都在暗中较劲。

　　贵族之间因为千年来的互相联姻，关系早就盘根错节，抛弃亲族很大意义上意味着得罪所有的贵族，所以正如劳伦斯最喜欢标榜的那样，在外人的眼中看起来，劳伦斯的确有海因里希家族作为靠山呢，尽管这种关系的维系并不怎么牢靠。于是，奥兰特夫人的这番话一出，对劳伦斯子爵的惩罚与否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就代表了两个大家族之间的互相博弈结果。结果第二天，得罪了奥兰特家族的劳伦斯子爵就以“藐视皇威”——当晚到场的兰德尔殿下显然为这个罪名的达成出了力——的名义被削了爵位，降为男爵。这样一来，即使海因里希家族从来都没有承认过劳伦斯子爵和他们的关系，他们也从来都没有为劳伦斯子爵做过任何事情以减免他的罪名，但在很多人眼中，这依然意味着海因里希家族在这一次败给了奥兰特家族。

　　当然，这些后续发展都和帕特里克与安路斯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们乘坐着马车回到爱德华少爷在帝都的小别院。据说，爱德华少爷来自一个低调的远离帝都的大家族，这从他优雅的举止和昂贵珍稀的服饰就可以看得出来；据说，爱德华少爷身体孱弱，一年四分之三的时间都在生病，所以很少会参加各式的宴会；据说，爱德华少爷最喜欢紫百合，会为了一株花一掷千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帝都中逐渐有了很多关于爱德华少爷的流言，这些流言慢慢塑造出了一个尊贵、神秘、苍白、优雅的少年形象。而爱德华少爷少有的几次露面都证实了传言非虚，这为他赢得了他人的尊敬。事实上，这仅仅是帕特里克的又一重身份而已。

　　马车停在小别院的正门前，“虚弱”的爱德华少爷踩着仆人的背走下马车，挽着一位表情清冷的少女朝别院内走去。“我的淑女，你今晚真漂亮，就连美丽的月亮也会因为你的存在而娇羞不已……你瞧，你的美貌已经使她羞愧地躲进了乌云之中。”他说。

　　“……”考虑到后面跟着的那几位仆人和管家，安路斯忍住了。

　　看着安路斯难得的炸毛模样，帕特里克莫名地心情很好，他稍稍弯下了身，凑近了安路斯的耳边，像是调情般的，却又语气严肃地说：“竟然连我的院子里都混进了圣殿的人，西北角的屋檐之上，注意到了么，我总能闻到他们身上那股自以为是的味道……看来，这次他们真的很急啊……听说圣殿正秘密以魔子降世，需要清剿的名义，在奇修国境内寻找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不过，有更确切地消息说，那不过是他们的借口罢了，事实上，他们仅仅是想要一手掌控某种未知的能力。”安路斯心里一惊，他忽然想到了不久前路易斯公爵对他所说的那番话。他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帕特里克。帕特里克眨了眨眼睛，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就好像他刚刚所说的，仅仅是在告诉安路斯一些事情，这并非试探，也无关提醒。

　　十几分钟后，换装之后的安路斯通过地下密道离开了这处别院，回到了小饭店。

　　维克托在中途醒过来一次，但因为他的情绪实在是太激动了，托尼只得又劝着他喝了一些助眠的药剂，所以当安路斯回来时，维克托依旧睡着。斯坦将科比尔从别人家中接了回来，小家伙虽然已经很困了，又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但是却感受到了大人之间沉重的气氛，所以一直窝在斯坦的怀里，抓着他的领口，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却怎么都不敢真正睡去。

　　“怎么样，有收获吗？”杰森一直靠着墙壁站着，见到安路斯回来，转身想为他准备夜宵去。他很清楚，虽然贵族的宴会上不乏美食，但通常都吃不饱，尤其考虑到今晚安路斯还有计划需要执行。托尼赶紧从床边站起来，接过杰森手中的食物，利索地将餐桌布置好了。鲍比已经被他们先劝回学校中去了，自那之后，大家都沉默着等消息，生怕安路斯和帕特里克那边会发生什么意外。现在安路斯回来了，屋子中凝滞的空气才仿佛再一次恢复了流动。

　　“棋子都已经布下了。”安路斯没有保证什么。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接下来只能期待帕特里克能够尽可能地引导舆论走向了。但愿这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