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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虽然是陆遨看见陶宁溪在先,但要说真正认识,陆贺却比他早。
      早了一天。
      一天而已,有什么所谓?
      但陆遨曾想,也许就是这一天,令之后所有轨迹改变。
      陶宁溪被送去医院的当晚,不用说,陆贺挨了陆从慎好一顿训斥。起先他也有点懵,不知道意外会来得那么凶险。
      但陆从慎训得狠,他忍不住要为自己分辨:“我又不是故意的。根本没看到她,是她自己跑来撞上的,怎么能都怪到我头上!”
      他不说话还好,一顶嘴陆从慎更加气火。但从来,他也没什么好法子能治得了这个野性难驯的儿子。最后,陆贺照例领了几下竹棒,站墙角反省过错。那个墙角,他从小站熟了,墙上吊着的竹棒子,不仅是他刚刚挨过的,还是从前他爷爷管教他爸时用过的。
      一个钟头后,陆遨从书房出来,叫陆贺:“行了,回房间吧。”
      陆贺问:“你跟他说什么了?今天这么早就放过我。”
      “我跟爸讲她当时的症状,应该是她心脏不好,跟你无关。”
      “我就说嘛。”陆贺拖着腿,手搭住他肩膀,“你也是真能讨老头欢心,我就不行啦。”
      回到房间,他对陆遨嘿嘿笑,“嗳,今天那场面,你们俩往后想不轰轰烈烈都不行了。”
      陆遨扔开他。
      陆贺呼痛:“我才挨过揍,你有没有同情心啊?”
      陆遨走到门口,转头问:“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听说是九班的,这学期刚来借读。”
      陆遨心想,怪不得,九班在教学楼东,他跟她根本不走一条楼梯。

      第二天一早,医院传来陶宁溪的病情,陆从慎挂下电话,回头正好看见晚起的陆贺,心里不免又有气,瞪着他说:“今天你别想溜,老老实实跟我去医院。”
      陆遨说:“我也去看看吧。”
      陆贺说:“你今天不是还有训练吗?不去啦?”
      陆从慎便发话:“你管自己去训练。”
      下午才练到四点,陆遨就打算收了。
      教练说:“你今天状态不对,早点回去也好。”
      他从中心馆出来,公交车刚好到,陆遨上车,走到最后一排,在靠窗位子坐下。他知道,今天这一路不会有她。
      回到家,开门只见陆贺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却不开电视,坐在那儿,样子有点呆。
      陆遨问:“你做什么呢?”
      陆贺回神,“没什么,刚从医院回来。”
      陆遨扔下包,隔了一会儿,问:“她怎么样?”
      “秦叔叔说她是风心病,主动脉狭窄,要做手术才行。”
      陆遨沉吟,回想自己知道的有关风心病的讯息,一时竟想不起来。
      陆贺低声问:“你说,是我害的她吗?”
      “不是。”
      “她也这么说。”陆贺抬头,“她跟她爸妈说,昨天她在跑道练习达标,跑八百米,忽然就透不过气了,幸亏我们救她。”
      陆遨没出声,挨着他,也在沙发坐下。
      “她这病是不是好不了的?”
      “我不知道。”陆遨说,“风湿热感染心脏,大概跟自身免疫相关。”
      两人都沉默着,各自想着自己肚里的心事。
      “你脸怎么了?”陆遨忽然问。
      “被她妈妈抓的。她妈不怎么能接受她病的事,以为是我害了她。没事啦。”陆贺用舌头顶一顶腮帮,又说:“她坚持不肯休学,只请病假,我答应她这段时间帮她记功课。”
      陆遨愣道:“你什么时候这样好心了?”
      “我不一向如此嘛。”
      陆遨看他,脸上挂起一副“你少来”的表情。
      “我内疚不行啊。”
      “都说了她的病跟你没什么关系。”
      陆贺抬抬眉毛,站起来,“你这人还真冷血,没一点同情心。”

      周日,陆遨仍去集训。练习蝶泳时,每次出水呼吸,他都会想到前一天,自己曾将气吹入她嘴里,看到她胸腔鼓起。
      前些天,她还是那么飘渺的一个影子,现在他已经知道她在哪里。
      于是,这天训练完成后,陆遨没有回家,车一直坐到瑞华医院那站才下。
      他站在住院大楼前,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她住哪间病房,甚至连她姓名都还不知道。
      其实可以去心胸外科的护士台打听或找秦叔叔问一问,但陆遨莫名有些心虚,不想惊动任何人。
      他想了想,打电话给陆贺。
      陆贺说:“你在医院?”
      “是。”
      “她在特需301,你报她名字,保安会放你进来。”
      陆遨顿了一顿,问:“那你告诉她叫什么。”
      “咦,你不知道?”陆贺说,“陶宁溪。”
      特需病区有门禁,保安给他开了门。他走楼梯上三楼,这里比普通病区安静多了,楼梯转角摆着常绿植物,陆遨想,能住特需,那说明她家境挺好。
      病房门虚掩着,他敲了敲。
      “请进。”
      陆遨不确定那是她的声音,他轻轻推开门。
      “啊,是你。”她看到他。
      陆遨有一点惊讶,“你记得我?”
      “当然。那天是你救了我。”她对他微笑,“我爸爸一直很想谢谢你。”
      陆遨微笑了一下,摇摇头。
      她穿着淡蓝色条纹病服,脸色依旧苍白,但是并没有显露太多愁容。
      “你在画什么?”他看见她左手拿着一只柠檬,右手握着一只黑色水笔。
      “哦,”她把柠檬转过来给他看,“瞎玩儿。”
      陆遨走近几步,看到她在柠檬皮上写了两行字,——“柠檬很可爱,不要吃掉它。”
      他不禁笑了,说:“放久了,它也会烂掉。”
      “不要紧,再多放一会儿就好。你看它,现在这么好看,这么香。”她说。
      她的声音不是小女生的那种清脆或娇嗲,而是略低带沙,很可回味。
      陆遨听到耳里,有点出神。
      就在这时,陆贺从里面的洗手间出来,湿手捧着一盒草莓,说:“这下总可以吃了吧。”他看到陆遨,就问:“你吃不吃?洗了我半天,还问护士要了盐。”
      她说:“你坐呀。陆贺,麻烦你分一些到我这里吧。”
      陆遨坐下,和他们吃完了那一盒草莓。
      期间,他知道她的同学刚来看过她,这一篮水果是他们送的;他还知道她是从县郊中学过来借读的,她父亲有一家厂子开在郊区。
      除这些外,他一直听陆贺和她聊暑假要来国内开演唱会的外国乐队。大都是陆贺说,她听,她有一个句式常常用,“等我做完手术,就如何如何……”
      陆遨没见过像她这样乐观的人。
      草莓吃完,她拿起枕边的手表看了看。
      陆贺说:“你妈要来了吗?那我们现在就走。”
      她笑一笑,“好。明天你要是还来,记得把卷子和笔记带给我。谢谢你们来看我。”
      她说得非常自然,非常大方。
      陆遨没想到他们熟得这么快。坐在一起时,自己就像个外人。

      医院离家不远,陆遨和陆贺一路走回去。
      天仍大亮,街灯还未点上。两人熟门熟路,穿街过巷。
      陆贺一直低头踢着一枚石子。
      陆遨从未见他这样安静过,不得不问:“你遇到什么事了?”
      “没事儿,”陆贺起脚把石子踢远,“在想一个人而已。”
      陆遨说:“这次又是谁?”
      陆贺不答,却问:“上回你说的那女孩儿,后来找到了吗?”
      陆遨低声说:“找到了,又怎样?”
      陆贺说:“找到了,真感兴趣就去追呗。你追她,我追陶宁溪,我们打个赌,看谁先追到。”
      陆遨心中如有巨石滚落。
      “你赌不赌?”陆贺抬肘撞他。
      下一句“赌不赌”还没问出来,陆遨已经豁地抓过他手臂,一下将他按到墙上。
      “你发什么疯!”陆贺喊。
      陆遨呆了呆,缓缓松开他,心里生出一种大势将去的预感。
      他从来没和陆贺抢过任何东西。小时候玩具一人一份,陆贺没有顾忌,总是很快就把自己手里那份玩糟蹋了,然后来抢他的。不过是玩具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陆遨心里没有一点留恋不舍,他要就给他。
      然而这一次,陆遨不知道要怎么放手。
      随即他又自嘲,哪来什么放手呢。从来没有得到过,谈何放手。
      那晚陆遨爬到阁楼,推开顶窗,对着夜空,很想长嚎几声。
      但最终他还是憋住了。
      天上星那么多,他为什么只寄望于一颗,而且是并不耀眼的那一颗?
      真想不明白。

      ————————————————(补更)————————————————————

      后来,陆贺果真追到她。
      费了大半年时间,也算是破纪录了。从没见他对哪个女生这样用心过。
      每个晚上,他都会来找陆遨聊天,只要聊天,他就会说起她。
      陆贺苦恼抱怨,“她真是油盐不进啊。对她好是那样,冷落她,她也不着急。想让她吃醋,那简直是自取其辱。”
      陆遨从不搭腔。而陆贺也从没有察觉他的沉默有什么异样。
      只有一次,陆遨问他:“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她这人啊,超妙的。”陆贺低声笑,“你不觉得她特别成熟?特别有味道?算了你这人冷感,跟你讲,你也不明白。”
      高三时,文理科分班,陆贺坚决要去文科班,与陆从慎意见分歧,又是一番大吵,陆遨记得那时陆贺冲父母吼:“你们不是已经有小遨了,还不够啊!”
      吵过后,陆贺反而如愿。他与陶宁溪分到同一班,没过多久,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与她成了同桌。
      陆遨开始有意地避开他们,他希望这一切能尽快结束。如果无法令幻想消失,那就走远,距离或可令人清醒,若不能,至少可以维持尊严。
      高考总算结束,录取通知书下来,陆贺顺利进了F大念法学,陶宁溪升入师大念传播,两所学校都在本市,校门几乎挨着。
      陆贺很早就告诉过陆遨,他会填报F大,因为陶宁溪不可能离开。但陆贺最终坚持下来,还是令陆遨意外,因为他知道陆贺有多么希望摆脱家里的管束。
      而陆遨自己呢?轨道早已铺好,他去了北京,读医大,那是陆从慎的母校。
      一切不该有的念想,都搁之脑后。这是他的人生,他接受,没有挣扎。

      高考后的那个暑假,时间过得特别快。八月中旬,陆贺组织了一次毕业旅行。高中好友十几个人,男男女女,分离在即,大家都想着再聚一聚。陆遨也被拉去了。
      两天一夜的行程,他们坐车到沈家门,再转轮渡上海岛。白日入海游泳,饿了吃烧烤,夜晚围坐在沙滩上唱歌。
      他们唱歌时,陆遨还泡在海水里,他游出老远老远,夜晚的海很安静,往回游时,听见了口琴声。月色漾在海面,微光粼粼。
      是她的口琴,吹着一首《海阔天空》,好些人跟着唱:“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漂远方。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
      那夜闹得太晚,第二天大家都贪睡。清晨起来的好像只有他。
      陆遨走出旅舍,上山看日出。
      准确地说,那并不是山,只是一道坡,覆盖着茵茵细草。蓦地,他看到陶宁溪的背影,走在自己前面。陆遨没出声,一直跟着她。
      到坡顶时,天正破晓,红日钻出海面,那一霎那,与其说是壮观,不如说是可爱。像躲迷藏的小孩忽然探出脑袋。
      “好看吗?”她转头对他说,“我最喜欢这种红,有水气,温柔好看。”
      陆遨走到她身旁。他们并排站在山坡上,那时海水涌动,正是涨潮时分,能清楚地听到潮骚,风起,带着些许的凉意,陆遨闻到海的味道。
      他记得那时她脸上的神情,快乐,满足,她长长地叹一声气。
      “你有没有听说过绿光?”
      “咦,你总算肯跟我说话啦?”她笑,看着他问,“什么光?现在可以看到吗?”
      “太阳发出的绿色光,据说那种绿色最漂亮。”他说,“日落的时候会有,日出,按理也会有,但我想,现在应该看不到,它不是那么常见。”
      “不常见才想见啊。下次我们一定要留神看。”
      “好,下次……”陆遨说。
      下山时,她走得很慢,陆遨也不急,仍旧跟在她后面。
      走到山脚,隐隐约约看见陆贺站在旅馆门前的那条路上张望。
      她举起手臂,朝他挥动。
      陆贺没看见。
      她喊:“我们在这儿呢!”
      还是没听见。
      陆遨便替她喊了一声,“在这儿!”
      陆贺终于看到他们。
      那一刻,陆遨想,他永远也不会让她知道他对她的一片心意。

      时光如潮水,一波波来,一波波去。
      十年后的这个夜晚,陆遨回想起当日的情景,心绪难平。他没有倾诉的习惯,但此时,她正枕在他臂弯,他很想说给她听。
      “宁溪,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早上,我们在海边——”
      “不记得了,”陶宁溪打断他,手捂住他的嘴唇,“陆遨,算了,从前的事,不要再提。无论你告诉我什么,都不会让我更高兴。”
      她转过身去,“也许只会让我恨你。我不想知道了。你就当我没什么都没问吧。”
      陶宁溪背对着他,陆遨看不到她的脸,但他知道她哭了。
      “宁溪。”他轻轻叫她,扳动她肩头。
      “不要说话。陆遨。什么都不要说。”
      陆遨看着她的背,肩骨薄薄一片,她比做学生那会儿瘦多了。
      他想,这些年来,或许自己也曾伤过她的心。
      “抱着我。”忽然,她说。
      陆遨伸出手臂将她环拢。
      她把背贴到他胸口,“我睡了。”
      不一会儿,陶宁溪真的睡着。
      剩下陆遨感受着怀中这具身体,呼吸时,那极轻微的起伏。
      有一度,他曾真的忘掉过她。离得很远,不再相见的这些年,偶尔想起,悄然忘记。
      现在他觉得,所有那些忘记的努力,都是徒劳。
      他回来了,又见到她。时移事往,错过的能否重来?
      她就睡在自己怀里,然而陆遨不清楚她要什么,而自己又能给她什么。
      这是他的无眠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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