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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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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巷隐在繁华闹市中,离酒店不过十分钟车程。巷子短,但路面宽,陆遨将车一直开进去,在小区门口停下。
他略略仰头,看见前方屋宇错落有致,七层高的灰墙爬满青藤。
不管这个城市发展有多快,这里的居住环境仍是一流。
这是他帮陶宁溪找的房子,当年陆贺托他找的。
那时,陶宁溪大学毕业,进普氏集团公关部工作;陆贺赴美,在纽约大学法学院读LLM学位;他仍在北京,是临床医学的大五生。
起初,陶宁溪为省钱租住在城南的农民房,每日通勤要费上两个小时。早出晚归,身体还没预警吃不消,已先被人抢了一回包。
陆贺在电话里把这事情告诉了他,陆遨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你十一回去,帮她换个住处?”
就这样陆遨领了命,先自己上网找,后又托请中介。只求住得安全,生活便利舒适,租金多少不论。最终他带她来看石榴巷。因为不能让家里知道,搬家那天,他还找人借了一辆小五菱。
出国受训前,正巧陆贺假期回国,他、陆贺、陶宁溪,外加陶宁溪的室友苗苗,他们四人在这里聚过一次。
那次聚会后,他就再没到过她的住处。当然,他也没有再见过她。
陆遨转头对申屠慧说:“我送她上去。然后就回医院。你等我吗?”
“等,”申屠慧笑道,“只是别再让我等太久。”
他没有笑,只点点头,下了车,拉开陶宁溪这侧的车门。
“你能走吗?”陆遨看着她问。
陶宁溪魂不附体似的,呆呆看着他,之后脚跨出车。落足不稳,身体轻轻一晃。
陆遨伸手扶她,却被她推开。
她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低头往前走。
陆遨不疾不徐跟在她身旁。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陶宁溪眼盯着变换的楼层数字,忽然说:“我也许得搬走。”
“为什么?”他问。
“房东说租金又要涨。”她说完,又补道:“而且,苗苗也搬走了。”
“她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的吗?”陆遨疑惑。
陶宁溪微笑,“她结婚了呀,当然不会和我一起住了。”
他看见她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凝固,凝固成一个伤心的表情。
电梯门打开,陆遨说:“也许你可以不必搬,我帮你找个室友,怎样?”
陶宁溪没回应。
她低头,看自己空空的双手,轻声叹气:“包忘在酒店了。我没钥匙。”然后,绝望了似地转身靠在墙上。
陆遨也低头,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扣。
钥匙扣上总共四枚钥匙,他将其中一枚插`入锁孔,拧转。
门突地开了。
陶宁溪不由一愣。
陆遨已绕过她进了屋子。
陶宁溪返身关上门。她太累了,无暇他顾,蹬掉鞋子,径自走到自己卧室,躺倒床上。
陆遨站在客厅,环顾四周。客厅的沙发上乱糟糟地压着一叠书和杂志,摇椅上团着一条黑色披肩;餐桌上搁着吃剩的半片吐司,果酱瓶盖还开着;客厅外大露台上,晾着她的衣服,傍晚无风,裙角衣裾垂落安分;厨房的料理台上堆着一箱方便面;浴室的莲蓬头躺在地上,壁架已断,洗脸台上,一个杯子一支牙刷;从前苗苗住的那个房间,门敞开着,里头东西已经搬空。
他观察这一切,试图从这些细节,探知她的生活。
扫视一过,陆遨轻轻走进她房间,问:“你药箱放在哪儿?”
陶宁溪趴着,也不答,抬手往后指了指。
她身后是原张梳妆台,被她用做了书桌,旁边的架子上搁着一个小整理箱,里面装着家庭常备药,还有治她那颗脆弱心脏在心律失常时需要服用的药。
陆遨取了药,到她床前,先将电子体温计递给她,“药在这儿,我去给你倒水。”
水端来,搁在床头的方柜上。他看见两个相框立在水杯后面。
一张相片里是她和陆贺,地点应该是纽约东村的某家小咖啡店:墙上一大片彩色涂鸦,墙下摆着小红桌小红椅,她穿一件白裙子,微微仰着脸,陆贺挤在她身边,嘴唇凑到她面颊上,她皱鼻子,作势要推开他,却忍不住要笑,那个表情狡黠而欢喜。
至于另一张相片,陆遨也有。是他们三个人的合影。
那天是陶宁溪二十岁的生日。陆贺知道她还从未去过酒吧,为给她新鲜经历,就约了一大帮朋友,在过云桥酒吧街一家新开的店里给她庆生。那会儿,天还没暗,店里冷清,就只他们这群人,拼起一条长桌,纵情玩闹。她生日在仲夏,正值暑假,之后到的人一拨接一拨,越来越多。倒不是她朋友多,而是陆贺交游广阔。
拍这张照片时,陆遨记得自己正巧被挤在他俩中间,陆贺手臂绕过去搂住陶宁溪的肩,于是,他们三人就挨得更近了。“好兄弟,好老婆,”陆贺说,指头点点自己,再点点陆遨,最后点到陶宁溪,“小贺、小遨、小溪——”
“永远在一起。”她说。那时,陶宁溪父亲已经辞世半年,生活动荡,她太需要一点确信,一点对未来的信心。
快门按下的刹那,他们三人都笑了,陆贺和陶宁溪看着彼此,他看着镜头。他们的笑意深,他的笑意浅。
他没有不开心,只是笑得比较少。
那晚上,陆贺就曾指着他跟人说:“这家伙不是装酷,是真酷,从来不笑的。冷面杀手一个。”他冲桌台对面的女孩眨眨眼,“不骗你。什么青蛙、兔子,小动物根本不放眼里。他现在,专在死人身上动刀子。”
那女孩瞪大眼,看着他,露出恐怖表情。
陆贺还拍拍他肩头问:“是不是啊?”
他点点头。
陶宁溪斜睨陆贺,“有你这样当哥的吗,就会损小遨,欺负他老实。”
陆贺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才不老实呢。我跟你说,这家伙深沉得很,要小心。”
陆遨也不搭腔,低头喝啤酒,只在她说“小遨,别理他,姐带你玩”时,低声道:“你怎么就成姐了?”
“怎么不是,我整整大了你四个月呢。”陶宁溪逗他,“你就认了吧,叫姐姐。”
“这不乱套嘛,”陆贺抓过她手,用语重心长的口吻说,“你是他嫂子。”他脸转向陆遨,“记着,她是你嫂子。帮哥看着点。”
“陆贺,”陶宁溪挑眉,声音却放软,“什么叫看着点啊,请问你?”
“小遨学医的,对不对?要做医生的,是不是?有他照应好放心嘛。”陆贺低眉顺目,边笑边答。
陶宁溪说:“你家医生还少啊。”
“那不一样,小遨是我们自己人。”陆贺手肘捅捅他,“是吧?”
“嗯。”陆遨应道。其实,他的心思还停留在陆贺之前的那句话上,他不知道陆贺说时,是不是别有用意。
陆遨想,不管当时如何,以前如何,这几年又如何,今晚他一定得打电话给陆贺,跟他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陶宁溪还是不是他嫂子?
时间到,电子体温计嘀嘀鸣叫。
“喂,好了。”陶宁溪把体温计往他手边塞去。
陆遨接过,看后说:“一点低热。吃了药,歇一会儿就会好的。”
她坐起,吞药片,喝水。
陆遨问:“你上次检查是什么时候?”
“忘了。”她又趴下,拿遥控器调低冷气风速。
“检查报告在哪儿?让我看一下。”
“床头抽屉,最底下,你自己找。”她语气不耐。
陆遨蹲下,拉开抽屉,里面多是文件,纸片凌乱。他找到瑞华医院特制的文件袋,病历、胸片和体检报告都在里头。
他取出,仔细看了。然后问她:“你最近刷牙还出血吗?”
“有时候。”
“……月经出血多吗?”
“陆遨,你烦不烦啊!”她扔下遥控器,“让我一个人待着行不行?我大姨妈好得很,不劳你费心。”
“你需要来医院做检查,从上次到现在已经半年多了。”他还是一样平稳的语调。
陶宁溪把脸埋到枕头里。
“我的电话。”陆遨从她床头的记事簿上撕了张纸,写下号码,放到她枕边,“要是还不舒服,就打电话给我。”
她埋脸枕间,不声不响。
陆遨视线垂下,看见她的脑袋,乌发披在肩头,背上的裙口还开着,露出后背的皮肤,小半边的蝴蝶骨。
“我走了。”他说,“不管怎样,你总得爱惜自己。我会再来看你。”
陶宁溪听到他脚步离去,大门轻轻关上。她叹口气,心里想这人的确适合当医生,无论情况多坏,至少他的声音令人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