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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 77 章 ...

  •   云弘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又深深吸了口气,这才重新把目光望向离鸿:“我知道你因为当年安平浩劫憎恨父亲,他这人刚愎自用,做过很多错误的决断,许多人想要杀他,所以王府里请了无数高手护卫,没想到,你还是闯进来了……”
      他微一偏头,看向离鸿左肩:“方才焰云二僧伤到你了?”
      离鸿还沉浸在他是仇人儿子的震惊里没回过神,听见这问话,心不在焉地摇头。
      云弘叹了口气,撕下一条衣襟想给他包扎,却被一把推开,只听离鸿冷冷地问道:“焰云二僧又是什么人?”
      云弘被他推得趔趄两步,垂头道:“他二人原是佛门弟子,一身至阳罡气威震武林,你竟能以一敌二,还重伤他们,可见武功之高。”他顿了顿,放低声音,“前些时候你在太虚宫做的事我也听说了,你把寒圣杀了,是么?”
      离鸿没什么表情地点头承认了,而后道:“怪不得当日在云州他会来救你,他是你父亲的走狗,自然要保你周全。只可怜元朔真人,虽是你的授业恩师,却也遭受你家走狗的毒手,”他愤愤说完,又奇道,“说来你既然是堂堂摄政王世子,又为何要出家当道士?”
      云弘苦笑一声:“原是父王怕我在王府娇生惯养,变成无用纨绔,况且我先天体质太弱,需要清修之地静养,所以打小便在太虚宫出家,二十岁才重回王府。后来父王嫌道宫不受驱使,想要除去师父,换人取代,我苦苦相劝他也不肯听,”他说到这,咬了咬唇,眼角微微发红,“我毕竟生为人子,父王一意孤行要除去道宫,我不能公然与他作对,只能偷偷去寻太虚心经,没想到在你那里。我知道你虽然身入邪道,可行事却十分正派,果然不久后,就得到了你继任了掌门的消息。”
      离鸿回想他当时急求心经,又忧心道宫存亡的模样并非虚假,可以料想他在父亲和师门的矛盾之间定是十分痛苦,便也不再出言讥讽,只冷淡地道:“不敢当,掌门我只是暂时担任,日后还是要还给道宫。”
      云弘垂下眼睑,极低地道:“你……你当真要杀父王么?”
      离鸿警惕地看向他:“摄政王如此心狠手辣,连向来交好的太虚道宫都要赶尽杀绝,更何况天下苍生。他明明已权倾天下,却还是不知足,整日想着铲除异己,不知多少无辜性命丧于他手,如今又把矛头对向了风狼,我今日不除掉他,将来会有更多人如同我的师父一样含冤而死。”
      云弘用力摇了摇头:“风狼的事是因为有人向父王禀报,说这个江湖组织暗地里协助杨国公谋反,所以父王才下令让手下江湖门派协助武林盟前去剿灭。他身为摄政王,为了江山社稷,维护景炎王朝,也是无可非议的。”
      协助杨国公谋反的事大约是指南柯与杨卓公子的交易,离鸿对其中细节并不清楚,但也知道这买卖定是绝密,不由得皱了皱眉:“是谁向你父亲禀报了这些事?”
      云弘轻声道:“是一个叫梁冲的人,似乎是天机门的。”
      梁冲,这名字有些耳熟,天机门的掌门叫做梁玉,他二人莫非是一家?离鸿用力回想了一阵,忽然大惊,梁冲!分明是宗杨临死前吩咐他找的那人,若猜得不错,他便是宗杨当年夺走的天机门主之子。
      他正飞快思考的时候,云弘又迟疑地道:“不过……你不是已被赶出风狼了么,现在又是太虚宫掌门,还这样挂心那个邪道,怕是不好吧?”
      离鸿一听,如同吞了块生铁,喉咙里直发梗,过了许久才咬着牙道:“就算不是为了风狼,只为了太虚宫,我也要杀了景盛。”
      云弘看了他半晌,长长叹了口气:“以你的武功,我拦不了你……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他。”
      离鸿听他这样说,浑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心里不知他打得什么主意。为防止他突然发难,他右手一直牢牢按住腰间刀柄,谁知跟着云弘出了书房,又绕过几道廊院,再到一间富丽堂皇的寝殿里,周围始终没有什么埋伏的痕迹。
      这里安静得很,空气里弥漫着隐约的药味,四下里的随侍都被云弘遣了出去,他白皙的面孔上没什么表情,只关了门,引着离鸿来到了宽大的床前:“那就是父王。”
      床上躺着个中年男人,眼睛紧闭着,颌下几缕墨黑长须,脸上有种病态的灰白色,看着十分虚弱。
      “他……”离鸿看着这个病恹恹的人,一时有些不确信他就是摄政王景盛。
      “父王病了很久了,”云弘在床边坐下,拉过男人被子里的手握在掌心里,低声道,“他被连年天灾,乱民造反这些事弄得心力憔悴,一病就是大半年,这些天连太医都说怕是要准备后事了。”
      离鸿静了片刻,忽然拔出离恨,沉下声音:“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饶过他?”
      云弘苦笑着摇头:“父王病入膏肓,又受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憎恨,说不定死了也是解脱,只是……”他小心地把景盛的手放回被中,站起身向离鸿道,“他是我父亲,我明知他犯下许多过错,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杀死。”
      离鸿冷眼看着他:“你要阻拦我?”
      “不,我只是想求你。”云弘说完这句,突然向他跪下,“父债子偿,你杀了我吧。”
      “你……”离鸿忽然有些慌乱,只见云弘漆黑的眉眼还像当年一样,那花瓣似的唇却褪了色,苍白地抖动着,他的慌乱一闪而逝,很快便硬起声音道,“你想威胁我?”
      云弘沉重地摇着头:“你我虽自小相识,但是并无交情,更何况我还算计过你,又怎敢奢望你顾忌我的性命。只是如今景炎江山风雨飘摇,若是父王身死,便是我国破家亡之日,其后要承担的痛苦,实在不敢想象。况且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虽然武功远不及你,却也要想尽办法寻你报仇,这般恩怨纠葛,不知最后会落得怎样下场。”他膝行上前,抬起头将颈项对上离鸿的刀刃,“不如你现在就杀了我,我也不会再阻止你,这样不好么?”
      那离恨锋利无比,只轻轻一触,便在云弘雪白的脖子上落下一道血痕,离鸿看着那缕血沿着刀刃缓缓落下,脑中霎时一乱。这几年无论是苦苦求生还是拼命学艺,他都只是为了报仇这一刻,然而云弘这番话却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报仇,杀人,再被寻仇,就像狼主那样,从家破人亡的那刻起便为了报仇陷入痛苦的泥沼里,虽然大仇得报,却落得满身伤痛。
      这仇,究竟要不要报,面前这人,又究竟该不该杀。离鸿忽然迷惘了起来,他握着刀的手有些颤抖,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动摇得厉害,过了片刻,猛收回了刀:“我不是不杀他,只是今日暂且饶他一命。”
      云弘不敢置信般看着他,许久后苍白的脸颊才涌上一点血色,他伸出手抓住了离鸿的手,手指冰凉,如同溺水之人抓着浮木,许久都没有松开,喉结上下动了动:“……多谢你。”。
      虽然与他双手交握,但离鸿心中却无甚感触,他自己明白,此番不杀景盛并非因为顾忌云弘,经过这些事情,那段多年隐秘的痴恋早已消弭,这一生直到以后,只有那一个人就够了。
      离鸿抽回了手,低声道:“云弘,我们后会无期。”

      他方才短短瞬间对仇恨执念忽然顿悟,很有些无端的佛家禅意在心中,然而离开摄政王府后,那尘世杂念又忽而涌了回来,有些后悔没有一刀取了景盛的头来祭奠师父。若是师父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赞同我今日作为,离鸿暗暗想道,说来师父师娘去世多年都不曾去墓前探望,连安平县也再也没有踏足过,恐怕还要回到那里才能找到答案。再者,安平邻近云州,之前与狼主闹得那样不快,被逐出风狼之事江湖皆知,若想与他言和,还要先寻南柯商议才是。

      这春末之时,最是阴雨连绵,离鸿虽然肩上带伤,却急于赶路,连夜里也不肯休息,只戴着斗笠骑着马在这雨夜里沿路驰骋。这已是邻近安平的地界,四周却比十年前还要破旧,隐约看着全是歪倒的土屋,离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想起那年出逃时的种种,心头五味杂陈。忽然,漆黑雨夜里传来几声突兀的动静,他不由得奇怪,这个时辰,又是这样的天气,还会有什么人在外行走,再一听似乎还有争执之声。离鸿被好奇驱使着,草草在树旁栓了马,放轻脚步向声音来源走去,那是一个破旧的长亭,借着一点昏暗的光线可以看见里面似乎站着十来个人,他们说话声不大,气氛却很僵。
      “少门主一向识时务,这次为何如此固执,”说话之人虽然口称少门主,却显然无甚敬意,油腔滑调地道,“不过是一个掌门令牌,拿出来又如何呢?”
      黑暗里寂静了片刻,那位少门主才答话道:“掌门令牌是先父亲手所托,叔叔若是想要,须得亲自来找我,可不能随便让你们这帮家伙拿了去。”
      “呵,原来少门主是不放心我们弟兄几个,”那人低笑一声,“我等虽一直侍奉主人,可也不曾对少门主不利过,少门主如此猜疑,弟兄们当真寒心。”
      “并非是我胡乱猜疑,只是叔叔太久不曾露面,我全然不知他近况如何,”那少门主冷冷道,“再说你们几个若无歹心,为何不光明正大地来见我,反而用诸多借口引我单独出城,在这里危言相逼。”
      那人又低低冷笑:“说到底,少门主不过是不舍得交出掌门令牌,当真死脑筋,也不想想主人又无子嗣,将来天机门还不是你这个侄儿的么,再说,若不是主人的手段,你又哪能顺顺当当坐上这个武林盟主的位子。”
      离鸿从一开始就听出那少门主是梁玉的声音,只是之前见他风光,不知背地里为何会受自家人算计,他隐在一旁,并没有贸然上前。
      梁玉听了这番话,早就有了怒意,斥道:“你一个侍从,竟敢这样和我说话,谁都知道这个武林盟主不过是个空架子,那么些人打着武林盟的旗号招摇撞骗,干了多少龌龊事,若不是叔叔执意要我接管,你以为我想担这个虚名么?”
      那人不慌不忙地道:“这些事我们兄弟不懂,只知道主人急着要天机门令牌,他老人家最近为了对付风狼那伙邪魔费尽了心力,咱们可不能再空跑一趟让他生气,这回可是非拿到令牌不可。”
      梁玉声音猛地一高:“混账东西,你要跟我动手么?”
      见他发怒,那伙人非但不忌惮,反而上前把他团团围住,没说几句真的动起了手来。离鸿听他刚才怒斥武林盟干了许多龌龊事,心中甚是赞同,暗道他竟是个明白人,又听说他那个叔叔正在费心对付风狼,不由得心下一惊,脚步动得比脑筋快,已上前窜入了亭中。他这一下携风带雨地闯进来,把里面这些人倒吓了一跳,梁玉执着一把铁扇被那伙人缠得正在吃紧,忽然察觉面前扑来一股罡风,真气猛烈,似曾相识,接着就是噼里啪啦一阵闷响,那伙恶徒被打的七零八落,而后一只铁箍似的胳膊把他猛然拎起,冒着雨跃出亭外。等他回过神来,已是置身在一匹高大骏马上,身后那人摘了斗笠,露出双黑漆漆的眼睛。
      “是你!”梁玉一惊。
      离鸿压低声音道:“那伙人怕还会追来,你的人在哪里?”
      梁玉稍稍怔了怔:“门内弟子随我出行,暂时在安平县歇脚。”
      离鸿一点头便扬起缰绳向安平县方向而去。
      梁玉在这惊变中怔忪片刻,像是明白了过来,扭头道:“是了,你现在是太虚宫掌门,果然弃暗投明了么,既然如此我也不计前嫌,咱们……”
      离鸿皱着眉头打断他:“我问你,上次在封霞岭放了你一马,怎么你们不知进退,还要去找风狼的麻烦。”
      梁玉原本神色缓和,听了这话又立刻竖起眉毛:“怎么,你不是被逐出风狼了?怎么还处处替他们说话,你究竟是正是邪,若还是邪道中人,我纵使死在此处也不要你救。”
      离鸿瞪了他一眼:“你倒是正邪分明,方才那伙人不是你们正道弟子么,比起风狼却又如何?”眼见梁玉说不出话来,他又冷哼一声,“还有,几日前武林盟的十来个好手把一个弱女子折磨得死去活来,最后愤然自尽,想必也是你们正道的好手段。”
      梁玉勃然变色:“什么,我不知道有这种事!”
      离鸿口气危险地道:“你不知道?为了对付风狼,向红袖帮下手夺取她们的迷香秘技,这难道不是你的主意?”
      “红袖帮……”梁玉神色莫名地重复了一句,而后道,“那帮派都是女人,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找她们的麻烦做什么?”
      离鸿心中一动:“可是岭南太行两派弟子明明说是武林盟下的令,除了你还有谁能下这个令?”
      梁玉露出恍然的神色,刚要开口,却又闭上嘴巴:“我们武林盟的事,不用告诉你一个外人知道。”
      离鸿想起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问道:“你说武林盟主只是个空架子,实际传令的是谁,你那个叔叔么?”他压低声音,“为了对付风狼,派人去做这么些下作事,可不像是什么正人君子。”
      “你!”梁玉大怒,“他是不是正人君子还轮不到你插嘴。”
      果然是他叔叔,离鸿轻哼一声,有些好笑这个外强中干的少门主竟这样好骗。
      梁玉自知失言,懊恼不及,若不是方才被这人所救,又在这雨夜里孤立无援,当真是要翻脸下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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