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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离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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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离开云州之后,两人几乎没上过官道,也不曾寄宿过一座州府郡县,一路的餐风露宿,快马加鞭整整赶了十日的路。无论如何,这一路的辛苦自然无法同当年逃命之时的艰辛,离鸿半句怨言也没有,只是对南柯的诡异行径略有些好奇。
这日一早,南柯连日紧张的面色终于有所缓和,指着前方的崇山峻岭道:“封霞岭已经不远了,那里是朔北堂的地界,这一路总算没出什么岔子。”
离鸿与他并辔而行,忍不住轻声问道:“你在躲什么,是不是那岭南派还派了什么高手追了过来?”
南柯翻了个白眼给他:“若是岭南派的窝囊废追上来,直接杀了便是,我何必奔逃得这样辛苦。”
少年歪了歪脑袋:“那是你别的什么仇家?”
南柯脸色难看地沉默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好吧,告诉你也无妨。”他回身摸了摸鞍后道,“我原本受人所托去夺岭南的宝刀,谁料到手时才发现,此刀质地工艺,委实是世间少有的神兵利器,自然不甘心这样就交给买主。”
“你……不是收了人家的银两。”离鸿一时反应不过来,“结果没把刀给人家?”
南柯坦然地点了点头:“不错,我收了钱,没给刀,所以买主追来了。”
离鸿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道:“那买主武功很高么?”
南柯踌躇了片刻:“还不赖。”
离鸿默默看了他一会,暗道,那人若不是十分厉害,想必也不会追得你一路仓惶。
“其实现在这刀就是一块烫手山芋,我既然夺来了,怎么也不能还回去,要刀的那厮又是个无礼之徒,我说什么也不给他!”南柯愤愤地抱怨了两句,又道,“不过刀法本不是我所长,要它也无用,不如……呃……送给你吧。”
离鸿被吓了一跳,忙摇手:“这刀这么贵重,我不能要。况且争端又多,我不想惹麻烦。”
“别怕别怕,”南柯一脸无所谓地向他道,“你一入封霞岭就要好几年,他们不敢进山,再说你既然去学艺,也得带个称手的家伙不是么。”说完便从马鞍后的包袱里抽出那把长刀扔了过来。
离鸿一接,只觉得那刀份量不轻,长约三尺,剑鞘花纹繁复,剑柄质地古朴些,由上而下镶了七颗翠宝。他右手一动,稍稍出鞘,只见刀身锻纹如水,凛冽寒气扑面而来,直脊长刃,刀身靠近柄处有两个篆形小字,依稀是“离恨”。
“这刀……”他咽了口口水,收了鞘,“真是好刀。”
南柯得意地道:“如何,不想还给我了吧?我就当寄存在你那,等打发了那个讨债的再说。”他又挤了挤眼睛,“那刀叫做离恨,你叫离鸿,正好也相配。”
离鸿低头又看了看那刀,默不作声地挂到了身边:“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嗯?”他开口得突兀,南柯显然是莫名其妙。
“以前大家都叫我小六子,虽然听着连个正经名字都算不上,但我很喜欢那个名字。”他闷闷地说道。
南柯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然地点头:“但是狼主既然改了,风狼中不会有人敢悖逆狼主。”
“我知道……”离鸿默然地垂了头。
“不过往后人不多的时候,我可以叫你六子,”南柯笑了起来,“这蠢名字方衬得起你。”
他虽然言语揶揄,但离鸿能领会他的好意,感激地向他看了一眼。
“加紧些,”南柯催了一声马,“天黑前最好赶到宗老头那去。”
这时还没出正月,封霞岭山道已被积雪掩埋了大半,进山走了一半,空中又开始飘起了扯絮般的碎雪,这样湿滑陡峭的山路很难行马,两人便牵着马一路前行。
就在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南柯抬起头看了看,搓了搓冻僵的手道:“到了。”
那并不像离鸿想象中名宿们隐居的地方,只见白雪皑皑的山谷间安置着一排黑色的小屋,几乎和猎户们的屋子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没费什么工夫就来到了小屋门前,大约是脚步声惊动了屋内的人,木门在他们走上前的同时打开了。
走出来的是个面容凄苦的老人,驼背而迟缓,目光先是落在离鸿身上,紧接着看见他身旁的南柯,便躬着虾米一样的身躯站到了路旁,摆出恭迎的姿态。
“这是奉命照顾宗老头的人,你往后叫他老赵头便是。”南柯低声向离鸿说着,脚步一跨便走进了屋内。
屋里和外面却是两重天,地上几个大火盆全都燃着通红的炭火,热浪扑人,南柯神色恭敬,却显然是装的,他俯身作揖:“宗杨前辈,狼主命属下前来向您问好。”
那个宗杨坐在屋内的矮榻上,头发花白,虽然两袖空空荡荡,身形却依旧雄壮,对南柯的大礼看也不看,倨傲地开口道:“狼主安好,不知为何会想起我这个废人。”
南柯直起身,像是不堪忍受热气,顺手脱去了斗篷和外衫,微微一笑:“我这次一来是想瞧瞧前辈这过年的东西备齐了没有,二来么……”他伸手一揽,把离鸿推了上去,“狼主新收了个孩子,资质难得,特意命我送来给前辈看看,可有学刀的福气。”
宗杨双目如电,直盯向离鸿,略看了片刻,冷笑道:“我倒瞧不出这小子哪里资质难得了,狼主该不会是走了眼吧。”
他话语无礼,离鸿不知如何应对,尴尬地看了南柯一眼,却见南柯还是笑嘻嘻地道:“资质如何,前辈不妨一试。”
“好!”宗杨应了一声,忽然道,“外间可还在下雪?”
离鸿见他问的对象是自己,忙点头道:“在,很有些大呢。”
宗杨向他抬起下巴:“小子,解下你腰间那把刀。”他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在笑,“用它接片雪花进来。”
离鸿摸不着头脑,但见南柯一直向自己使眼色,也只得拔出那把名刀,推门走了出去。屋外风雪依旧,很快就有两三片碎雪落在了刀上,这考验似乎过于简单,然而等重新回来时,他才明白那个怪老头的意图,屋内太热了,不等完全走进来,雪花就化作了水滴落在了地板上。
宗杨看着少年有些痴愣的表情,咬着牙笑了起来:“你心中是不是在骂,‘这老鬼故意整我’?”
“不不不,”离鸿忙否认道,“晚辈愚钝,还请前辈教我。”
宗杨点了点头:“你看好了,”他转向老赵,“拿刀来!”
离鸿没料到他竟然要亲自出刀,正在疑惑,老赵已飞快地捧了把长刀上前,宗杨一仰头衔住刀柄拔刀出鞘,一脚踢开门走了出去。窄薄的木门晃了两下,微微有合起的趋势,然而那门缝中忽然飘进一朵雪花,紧接着又是一朵,纷纷扬扬地从那窄小的门缝中钻了进来,像是有强风把它们吹进来似的,而门稳稳地虚掩着,显然没有什么风势。
离鸿终于忍不住好奇,一手拉开了门,只见宗杨花白的头发在风雪中飞扬,他口衔着那把厚重的刀在庭前挥舞,而那些雪片则顺着刀势接二连三地被送进了屋内。离鸿不曾见过这样奇妙的刀法,更无法想象这个人双臂俱在时会舞出什么样的刀,他觉得心口有些发热,不由自主地向老人走了过去,双膝跪下道:“前辈,请收我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