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蛊》繁先

26、横生祸端[2]

　　第二天一早，街上亮了七日的灯才熄了。

　　沈清秋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卧房的门便被人敲响了。
　　敲门的声音一声响过一声，一次快过一次，听着就像在催命一般。

　　沈清秋是天亮前才睡下的，此刻正是酣然之时，他不情愿地下了床，给睡在身边的袭罗掖好了被角，就匆匆套了件衣服就去开门。他开门的时候一脸不善，但见到那传信的小厮时，却是隐隐察觉到了不对。

　　“出了什么事”
　　“四爷他回来的时候途径长安……被、被官府的人扣了关进牢里！”那传信的人跑了一天两夜，此时已经累到不行，“老爷在江陵那边也出事了！”
　　沈清秋本还有些睡眼朦胧的，听到这话立刻清醒了：“四哥犯了什么事？凭什么扣他？！还有江陵怎么了？”
　　“江陵……老爷夫人还有三爷，大小姐二小姐她们夫婿家都被官府抓了起来，他们在牢里，就不明不白地，被人用湿宣闷死了！官府的人说是、说是他们要反！”
　　“这种事情，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怎么可能做？老爷辛辛苦苦了一辈子，还有三爷四爷都是老老实实守着祖业，镖局也是慢慢做大的。好好的做着镖局生意，怎么会造反呢？”说话的人也急了，有的没的说了一通，竟忘了此番的目的，最后赶紧道，“老爷这是叫我来这儿让五爷你和少爷赶紧离开洛阳！此事来的蹊跷，若是进了大牢便说不清了！”

　　沈清秋听罢只觉得荒唐至极，但也不得不信。这传话的人算得上沈家的心腹，断然不会有假。
　　袭罗这时候也醒了，穿好了衣服从里屋走了出来。
　　“袭罗……”沈清秋见到他，便道，“江陵那里，出事了。”

　　这边成乐和婉儿也是听见响声赶来。那传话的见沈成乐来了，赶紧把之前的话又说了一遍。成乐听后也是大惊，比沈清秋的反应更甚，他一想到父亲也在其内，心绪激荡之时，脚下虚浮，幸而有婉儿扶着才没摔倒。婉儿是妇道人家，到了关键时刻毫无主见，空怀满心忧虑。

　　这时候倒是袭罗做事果断的多。他知道这洛阳怕是呆不下去了，立刻吩咐人备了马车，自己则带着沈清秋进了里屋。
　　“你收拾些东西立刻上路，此地怕是不宜久留，你沈家人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要倒霉了。”
　　他言罢，又出去带话给婉儿让她收拾些细软和碎银子当盘缠，并叮嘱千万不要拿会暴露身份的银票和有官印的银锭。
　　婉儿楞了一下，她第一次遇到这事早就怕到不行，此时只是强撑着，袭罗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听话的很。她一边落泪一边哆哆嗦嗦的去了，脚步蹒跚险些摔倒。

　　伙计做事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门口就停好了一辆马车。
　　袭罗拎着之前的传话人走出来，那人两晚没睡忙着赶路传信，早就累的不成样子，这会儿已经睡死了，这般动静都吵不醒他。他把那人扔进马车，对那车夫说：“你走正门，出了洛阳城之后往长安的方向走，一刻也别停。若有官兵追上来，你大可弃了马车逃命。只是你记好了，在官兵追上你之前，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袭罗回了门之后，婉儿和沈清秋这边已收拾妥当。沈清秋见他来了，向他略一颔首，以示信任。
　　“我们晚上再出洛阳城。”袭罗也冲沈清秋点点头，复又看向成乐，道，“洛阳城里可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不被人发现的？”
　　“城北米仓可以躲一躲，先前刚开仓放粮，几个施粥的粥棚也关了，这几天没人会开米仓的大门。”

　　四人走后不多时，官兵就封了沈家在洛阳的镖局。
　　那时镖局只剩下一间空宅，里头的人早就不在了。几番打听才查到早晨有辆马车从城门口出，往西面去了。于是大批的人马都去追赶那辆马车，反倒没有人注意洛阳城内。
　　他们便在米仓内藏了一天，待到三更之时，才躲了巡卫官兵悄悄出了城。
　　城郊三里外的小树林边，袭罗事先安排好的马车正在那儿等着。

　　沈家此番突逢巨变，沈清秋和沈成乐慌乱之间没了对策，婉儿更是惊得脸色苍白，唯有身在局外的袭罗最为冷静。这会儿他们四人成功的出了城，婉儿坐在马车上依然觉得恍惚，仿佛这一切只是南柯一梦。
　　离开的时候准备的仓促，马车的内厢并不大，只坐了婉儿和成乐两人，在放些包裹已有些拥挤了。袭罗也不横在他们夫妻之间，而是坐到了车外同驾车的沈清秋一起。
　　眼下正值隆冬，夜里行在洛阳城郊外的小道上时，天空竟飘起了雪珠。凛冽的风刮在脸上夹杂着冰冷的雪珠寒意更甚，坐在外面驾车绝对是折磨，他身上虽穿着冬衣，奈何他是江南人，这般冻着也有些受不了。
　　他本以为袭罗来自苗疆，那里终年无雪会不习惯北地的寒冷，可从入了冬之后袭罗也不曾加衣，眼下坐在自己身边他穿的也有些单薄。只是袭罗脸色正常，唇的颜色虽有些淡也不像是被冻出来的，沈清秋注意到这点，这才放心。
　　袭罗感受到身边人的异状，便往他身边挪了挪，双手环住他的腰，半个身体靠了上来，道：“还冷吗？”
　　他身上很暖，即使被冷风吹着，双手还是温热的，甚至于搭在沈清秋的冰冷的手上都有些烫了。沈清秋被抱着顿觉得脸上发烧，身体也热了起来，即便是寒风凛冽，一时竟也不觉得冷了。

　　“你贴的这么近，当然不冷了。”
　　沈清秋定了心神，看向袭罗的目光，端的是含情脉脉。
　　袭罗轻笑了一下，靠在他身边道：“我们先不急着离开洛阳，他们急着找我们只觉得我们会逃的很远，我们不如就在洛阳附近的小镇落脚，等他们四处寻找找不到人再伺机离开。去了长安，穿过龙门，过了玉门关我们便安全了。”
　　“不回江陵……三哥，还有爹娘大姐二姐他们……”沈清秋话说到一半也知道这是多此一举。他早该想到，三哥不让他回去就是为了不将他牵扯进来，出了事还能有时间先走一步。四哥那事恐怕是三哥他们还没料到的，按照他们的打算，是希望沈家的年轻一辈可以逃过一劫——沈老爷子年事已高，沈清霄身为长子自然也逃不过。只剩下年岁小些的沈清河、沈清秋以及小一辈的成乐，沈家靠着这些人也不至于断了血脉。

　　只是沈清秋怎么也想不通，沈家好端端的怎么遭了难。镖局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虽说横在朝廷和江湖之间不上不下，可两头都没得罪人，怎会一下子成了朝廷要通缉的钦犯呢？

　　“是我痴心妄想……可四哥怎么办？”他想到那人也是受了牢狱之灾，心中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自小与沈清霄亲近，反倒是和他是一母所出的沈清河关系不咸不淡，可即便如此，眼下那人也出了事，他还是一样着急的。
　　“你若有本事，自然可以去救他。”袭罗冷声道，而后抱紧了沈清秋的腰，“只是你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分得出什么心神去救他？”
　　“四哥他是我亲人……”沈清秋只说了这句，便不再出声了。
　　他手上牵着缰绳，驾着车往西南面的无名小镇驶去，面上看似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却充满了不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连夜赶路，第二日破晓时他们便到了洛阳城边的小镇。镇子就在洛阳西南面，毗邻着一座大山，虽然离洛阳很近却因为是个只进不出的死角显得十分偏僻。小镇名曰胡镇，镇上多数人都姓胡，也有一部分是异姓人，想来原先是氏族部落后来日渐没落又来了外人才发展成小镇的模样。
　　这小镇虽然偏僻，但四周景色不错，加之小镇内平静祥和，平日里也有不少人来游玩，甚至来此常住的也不少。
　　一行四人入了镇，在镇内的一家客栈住下了。这镇子不大，但该有的地方一个不少，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沈清秋当日就吩咐婉儿收拾了些金银首饰，交去银楼融了，做成碎金银以备不时之需。
　　婉儿这时却是惨白着一张脸，身体颇为不适的样子。她方才在马车上就已这般，下了马车更是吐了几次。
　　袭罗怜惜妇人，便道：“婉夫人身体不适，这事情交由我来办吧。”
　　沈清秋悄声关照：“路上小心。”

　　袭罗走后不多时，沈成乐就请来了镇上的大夫，给婉儿把了脉。
　　那大夫拍了拍成乐的肩笑着道：“令夫人这是有喜了，头三个月要注意，有些反胃恶心也是正常的，我给你开些安胎补身的药便可。”
　　成乐一时间也不知是忧是喜，沈家遭此大难，婉儿又在此时怀了孩子……
　　逃亡路中颠簸，也不知腹中胎儿受不受得住。况且他们三个原先带着一个女人已是有些累赘，行程拉慢了不少。这下这女人又成了孕妇，更加受不了舟车劳顿和路途颠簸。
　　“这本就是好事，只是如今沈家式徽，这才拖累了你，害你受这番苦难。”沈清秋见婉儿一脸为难，出声安慰道。
　　婉儿听了忙道：“不是……就算日后的日子再难过，嫁给成乐这件事，我一点都不会后悔。”
　　沈清秋略有些动容，只道他们夫妻二人情深意重，实属难得。他这时不由想起袭罗——那人待他又何尝不是情深意重？他一想到那人，心里又觉得一阵悸动。
　　他当真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了。

　　沈清秋来这里之后一身华服全数换下，准备了一套普通的装束。胡镇外来的住客不在少数，他们一行四人更像是来此游玩，称不上是形迹可疑之人。
　　几人改了服饰，面容也用易容的物什掩盖过，这使得在朝廷贴到小镇上的通缉令时，并没有人联想到他们。尤其是婉儿——怀孕之后面容有些微妙的变化，仔细看她现在的脸，与那画像上的人相比竟有些变了；而袭罗的存在并不为人所知，那张通缉令上压根就没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