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蛊》繁先

22、血玉寻疑[10]

　　沈清秋和袭罗一路追着那苗女，然那苗女走过几条街，转了几圈，最后竟是跟丢了。
　　“这附近可有客栈之类能够投宿的地方？”那人身上未带行李，不像是要出城的人，必然是住在城中客栈。
　　沈清秋对这洛阳城也不怎么熟悉，道：“我却是不甚明了的了……不若我们先回去，成乐长居于此，应该比我们清楚不少。”
　　这苗女一时半会儿应该也跑不了，袭罗此番想着，便也点头应了。

　　二人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回到洛阳分局的时候，已是月上枝头了。
　　沈清秋甫一进门，便见着成乐和高翔、罗简三人在桌上坐着，似是等他们等了许久。

　　“小叔，怎么这么晚才到？江陵那里一切可好？婉儿怎么样了？”
　　成乐这几年忙着洛阳的产业，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他虽与沈清秋一般大，却在两年前成了婚，所说的“婉儿”便是他的结发妻子。
　　“我离开江陵之时一切安好，有爹和三哥在自然出不了什么乱子。”沈清秋自然没把自己担心的事情说出来，惹得成乐心神不宁，他知道成乐比起那些更关心发妻便又道，“倒是婉儿在江陵想你想的紧，所幸她本就活泼，有贴身的丫头侍奉着倒也没什么事。你为何不接她来此，免得她受相思之苦。”
　　“洛阳不比江南她自小就在江陵长大，何必让她千里迢迢遭这趟罪？”沈成乐同沈清秋说了几句话，才顾及到站在他身后的袭罗，“这是？”
　　沈清秋听成乐提到到袭罗时一顿，思索了一番才道：
　　“这是江庭。”复又说，“是我意中人。”
　　袭罗听他这么说，不由面上带笑，却只是用眼神示意，并未开口。
　　成乐向他们作了揖，看向袭罗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和疑惑，但终究将他们都迎上了桌。

　　“这两位想必也互相认识了。”饭桌上，菜已上了大半，沈清秋向成乐引见看高翔和罗简，末了，便提到那苗女的事了，“成乐，我今日来洛阳遇见一个人……你可知这洛阳城城东四环街的附近有什么可供人留宿的客栈？”
　　“小叔，你这是要寻人？”成乐思索一番，答，“四环街那处皆是私宅，那可都是不留外人的。”
　　“哦？”当时沈清秋和袭罗追去那里，看到的也的确是如此，“这样看来，该是我认错人了……”
　　“今日已经入了夜，小叔若是想看，明日带你去也无妨，那处虽是私宅，但都是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的房产，住的人却是不多。”
　　沈清秋倒也不愿让成乐陪着去。那苗女下蛊害了他爹，成乐本就记恨着，带着他一道，实在是不妥：“这事情留待日后再说吧，这菜也上齐了，快些用膳吧。”
　　期间成乐问起江陵之事，沈清秋每问必答，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待到酒足饭饱，下人已将客房收拾出来。袭罗同沈清秋一道回房歇息的时候忽道：“你同你那侄儿说我是谁？”
　　沈清秋先是一愣，随即道：“我对他说，你是我意中人。”
　　“可我那日什么都没答应呐……”袭罗推了门走进屋，“谁准你这么说了？”
　　“你是我意中人，此话不假，我怎地不能说了？”沈清秋跟在他后面，把人推进房里，从身后抱住了，“我都发了毒誓，你还不信我么？”
　　袭罗只是笑，却不答话，他由着沈清秋抱了一会儿才道：“你抱了这么久，也该放手了。”
　　他这么说，沈清秋虽有不舍，也只能讪讪地放开了。

　　袭罗走进房里，给自己倒了杯茶。
　　沈清秋也站在旁边，既没说话，也没离开的意思。
　　袭罗便又拿了只杯子，倒上茶水，将那杯子一推，道：“你也坐。”
　　“袭罗，苏瑶的事……”沈清秋喝了口热茶，有些期期艾艾地开口了，“你待如何？”
　　“那四环街都是私宅，可我见那人的确是往那儿去的。”
　　“不若我今夜随你一探究竟。”
　　袭罗将那杯子往桌上一放，道：“正有此意。”

　　这两人说一不二，即刻就出了镖局，避开夜里巡视的官兵往城东四环街去了。
　　沈成乐说得不错，四环街虽是私宅，但住的人却不多，入了夜偶有灯火闪烁，但整个街巷都沉浸在黑夜之中，被墨色所掩。
　　袭罗走在前面，小声道：“这附近有人养了蛊。”
　　耳边总是有“悉悉嗦嗦”的声音，沈清秋本以为是风吹树叶发出的响声，但听久了却察觉到了怪异之处。那声音像是会移动似的，随着他们的脚步变化，如海浪潮汐似的，一波接着一波。
　　“袭罗，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袭罗拉着沈清秋的手，在四环街口徘徊了一阵才道：“是虫子爬过的声音，有人在这里养了不少好东西，到了晚上，那些东西就全爬出来了。”
　　身边满是虫子这种事情，沈清秋倒也不是多害怕，只是觉得有点恶心。他就着月光朝四周的地面上看了看，却连只蚂蚁都没看到。
　　“可我们这一路上，都没遇到过啊……”
　　“那是自然。”袭罗走到一处私宅的门前停了下来，“我走过的地方，一般的蛇虫鼠蚁自然是不敢走的。”
　　——之前听到的那些声音，其实就是虫子们感觉到袭罗接近而到处逃窜发出的。若真是这样，这附近虫子的数量，远远超过了沈清秋的想象。

　　两人走到一半，却听袭罗道：“那人已经过来了。”
　　沈清秋环视四周，随即注意到对面房梁上站着的女子。那女子还是穿着白日里的衣服，身上镀了一层月华，此刻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苏瑶……”
　　苏瑶站在上边一言不发，随即奏起了虫笛。耳边那些“悉悉嗦嗦”的声音越来越响，没一会儿他们脚边就聚了密密麻麻的虫子。
　　洛阳城内的石板路本该在月光下泛白，现在却因为这些形形色色的虫子不再反光。沈清秋来时往前后的路上看了，同样是黑压压的一片。地上蠕动着的东西越聚越多，只是碍着袭罗不敢近身，到他们脚边三尺的距离的就敢靠近了。
　　苏瑶站在房梁上，皱着眉，似乎不知道为何这些虫子都不听她使唤了。

　　“苏瑶。”袭罗的声音不大，刚好盖住虫子爬动的声音让那女子听见，“你布下这万蛊阵又是为何？”
　　那女子听了袭罗的话忽然脸色微变，转而更加愤怒地握着虫笛，吹奏出一连串古怪的音律。地上的的虫子忽然暴动着，往二人逼近了一些，却仍是不敢靠近。耳边音律又变，这次比之之前的更为刺耳，那虫群间竟爆发出一股浪潮。
　　这些虫子爬动的悉嗦声越来越响，蠕动越发频繁，仔细去看那地上的虫子竟是堆了两寸高，密密匝匝地尤为恶心。
　　“这人该不会是把整个洛阳城的虫子都招来了吧……”沈清秋见到眼前景象，不由毛发皆竖，“这样下去，被这些东西淹死也不为过啊。”
　　袭罗却对这些视若无睹，轻描淡写地道：“她吹的是‘织天’，真正能淹死你的东西还没来呢。”
　　“袭、袭罗……你怎么还……！”沈清秋倒真没想到晚上出来一趟会遇上这种奇事，他虽然练过几年功夫，但几时见过这种场面。所幸他不是娇滴滴的女子，看见这样的场景倒不觉得害怕，只是有点恶心罢了。

　　沈清秋张开双臂，将袭罗护在身后，向那苗女道：“我们同你无冤无仇，你何必招这些东西来害我们？”
　　袭罗被沈清秋这般挡在身前，不由有些诧异——这人竟也会有这等舍身的心思。他心里不由地涌上暖意，面上神情微变，笑得十分温和。
　　“她是得了别人指示，不得不为。就是这白日里的事情，恐怕也是有人要她刻意为之。所谓蛊奴，便是这等任人驱使的东西。”
　　沈清秋听得袭罗这么说，不由地看向苏瑶站的方向。
　　苏瑶一张俏脸在月光下显得惨白，她眉头紧锁，脸上僵硬，似是在努力忍耐着什么。

　　这时候又听得周围的窸窣声越来越响，几近震耳欲聋。他凝神一看，竟是千万只数不清的蜚蠊、蛾子之类的飞虫朝这边飞来了。这群蜚廉遮天蔽月地在身边飞舞，却仍是念着袭罗的缘故不能近身。
　　“你家主人难道没告诉你我是谁么？竟让你来对付我了？”袭罗一挥袖子，周身便显出许多亮蓝的蝶蛊来，量虽不多，但与那些铺天盖地的地上的小虫子们相比无疑是小巫见大巫。
　　“一曲‘织天’竟能招来这么多东西，你到底是什么人？”周围是震耳欲聋的虫鸣声，但袭罗的声音却清晰可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沈清秋眼见着周围的那些虫子迅速退散了，连同那站在房梁上的人也是面色苍白，脸上皆是惊恐的神色。
　　苏瑶的双腿发抖，嘴唇一开一合地，竟是怕到说不出话来。

　　周围震耳欲聋的声音霎时间退去了，洛阳城的石板路恢复了原貌，整个四环街上静悄悄地，听不到一点声音。
　　蝶蛊在他们身边振着翅膀，对着那苗女像是无声的威胁。

　　“蛊苗才有‘织天’的曲子，你主人是谁？！”
　　沈清秋从未见过袭罗这样几乎是带着愤怒的表情，在他的印象里，袭罗一直是冷冷清清的，从不会有太多太浓的情感。他忽然又想起当年袭罗在神殿里喝醉的那个晚上，那时候他也是像现在这样，把所有包被着的情绪释放了出来，好似变了一种性情。
　　苏瑶自始自终缄默不言，这会儿终于开口了：“他、他下过命令，叫我不能告诉别人……”
　　“可……袭罗大人，能救活我的，除了他还有谁？”苏瑶依旧颤抖着，她俯下身体，几乎是要哭出来的表情，“袭罗大人，我也不想伤你的……是……是主人要我……”
　　她言罢，四周的石板路上竟裂开两道口子，碗口粗的黑蛇从里面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