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六)番外 ...

  •   .

      时间:1976年
      地点:兰州前往郑州的路上

      兰州到南宁没有直达火车票,张起灵看了眼郑州出发的火车票,保守推测这趟车到达郑州至少要大半天,而到达广西在火车的时间最起码也要待上个两天。这对于从出生开始就和封闭环境打交道打了大半辈子的张起灵来说,两天时间也不过尔尔,完全不成障碍。

      火车上什么人都有,乱成一片,不少农民扎着好几个大麻袋一扁担扛着到处找地方。车厢里面一堆人,侃大山的有,打牌的有,好几个娃儿哭成一片的有,热闹得就象刚进城的乡下人。火车启动时张起灵才进的车厢,现在到处推着一捆捆的麻袋,连找个落脚的位置都困难,他嫌车厢里太吵,在一靠门角落找到块缺空的脏地板,蜷着身子就地而坐。

      他毫无意识想起了几分钟前那双被灯光照亮的眼神,他读到了她的不舍与伤感,那样一种恍如隔世的对视,就像离散的亲人隔了好几个世纪的重逢。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种单方面的重逢是惆怅的,正因为如此,也只有如此他才找回内心深处的真挚。

      张起灵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他的经历就像一管管接踵注射进身体的麻醉剂,将本该有平凡人的喜怒哀乐连同生命的珍视给扼杀掉,但记忆不是他所能控制,痛苦的感动的悲伤的不关紧要的,该拥有还是会拥有,不想记起也会一直停留在那里,而他都将它们死死的埋在心底,不愿意想起,因为如此才不会忘却。

      他了解自己对痛苦的承受极限,比起他人都要深,曾经他自恃莫须有的历史背景,随着接连不断的惊人事实揭露,意识到自己无非也是血肉之躯。现在的他终于感受到,来自内心的痛,那种撕心裂肺,却找不到任何发泄方式的痛。就像一个无形的伤口,不知不觉就沿着他的肌肤撕裂开来,伤口无法阻止的越来越大,越来越痛。他曾以为,自己在这个世上一无所有,生死也不过如此,但是那眼神,赤/裸/裸告诉他,自己的内心还留存的牵挂,哪怕小至千万分之一。

      一个女孩天真浪漫的笑颜,再次漫上了他的脑海。没想到眨眼的工夫,她已长大成人了。熟悉的容颜,浓厚而无法抹去。张起灵沉默看向自己磨出满是茧的右手掌心与手指,曾经还没有那么畸形,被女孩牵过的触感还停留在那里。

      夜越来越深,火车上人声渐渐稀疏,经过他的腿边来往的人也寥寥无几。但他警觉的余光发现有两个陌生年轻男子,在越过自己身旁往厕所方向走去时眼神不对,在跨过他身边似乎盯了好一会,露出凶狠的目光的同时相互打了眼色。他们两人身型差不多,通过袖子和衣领突显出来的肌肉流线可判断出他们有过不仅仅体力,而且都经历过身躯灵敏度的高强锻炼。

      这两个人在火车包厢里一左一右扫视,看起来像在闲逛,神态竭力保持自然,但是张起灵看出他们是在搜人。观察两人手腕,他们都刻意藏在裤袋里,这样的姿势在火车里走动是不正常的行为,只有对自己平衡感和观察力有绝对的自信的人才会不用顾及到处都是的障碍,而且他们也似乎在隐藏自己的手部。他们在人群中轻盈的穿梭,张起灵心里堤防线早已响起外来的危险信号。

      张起灵全身神经紧绷起来,他来不及责备自己的疏忽大意。就在他看向自己手心的时候,刚好这两个人经过他的身边。

      他暂时还不能完全断定这两个人的身份和来历,目前推算的就是自己极可能是他们的目标,看其中一人裤袋里的形状,估计窝藏有利器。张家人一般杀人都不需要自备利器,但除了同类,如果他们对自己的身份一清二楚,恐怕武器是在所难免。他不清楚这些人是否是同族人,现在的张家已经不是千年前那个永盛不衰的张家了,所谓的张家人,更多以成为了一种代称,不分敌我的掩盖。无论如何,他的对敌态度与生俱来就是以敌方同是训练有素的张家人为准。

      张起灵深知一贯的张家杀人作风,迅速、利索,凶狠。每一刀可以准确无误的插喉致死,特别是张家特密部队。如果要躲避他们的攻击,看在这里的人数众多,逃脱是不现实的,只有反其道而杀之才能根本去除威胁,但是问题又随之而来。张起灵不清楚这里的威胁是否只有二人,如果不止,恐怕这次存活几率是小之又小。上一代族长的死亡亲身目睹在眼里,张起灵已有了背水一战的心理准备。

      张起灵低头用仅用余光扫视一周,旁边车厢相连过道刚好空无一人,凭借这时段人流量的低峰期,连接厢正相对是最佳的以及最安全的作战地点,目前发现自己的也只有两人,趁最短时间内解决他们,争分夺秒避免他们与同伴传递暗号的时间。

      张起灵在他俩又返身走回来的那段距离里已作好迎战计划。自己一缩身进入了连接厢,直接关上两边的车门,猫腰没入了门道楼梯下的阴影里。那两个年轻人一看张起灵突然消失在连接厢里,误以为张起灵发现了他们并开始逃跑,立马跟了上去,就在他们打开了车门冲过去,第二个人的后脚刚踏进车厢,“啪”的一声门瞬间被人闭合。二人并没有惊讶,也没有因为本能而返身看什么回事,深度的藏功一即时直接下蹲作了一个防护的姿势,向来的方向退去。黑暗中只听见“擦卡”的一声骨头突然断裂的声音,与此同时是一声闷哼,接着一个人的体重摔倒在了地板上。

      张起灵得天独厚的优势除了他各方面的技能都处于张家武打的上层水平外,在黑暗中的发挥更是得心应手。刚才一人在进入黑暗的瞬间就被封喉,脊椎中枢被狠击倒地,就在这档间,张起灵同时一脚侧踢到另一个人的膝盖上,就在此时,脸侧突然扫过一阵风,张起灵顺着风向速度脸往下一偏退了一步,没见到实物已经知道那人握刀在手。武斗过程就像出自于身体的本能,根本没有任何犹豫不决的余地,也不能作任何思考,这些都是千锤百炼后形成的本能反应,张起灵发现这帮人的战斗思维和自家族人同出一辙。

      张起灵马上俯身,正要趁那个人进攻的空档进行反攻,忽然一侧的门被拉了开来。张起灵脑里瞬间闪出不妙,谁知一个明亮的闪光霍地插入了影中人的喉咙里。那年轻人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那刚进来的人一脚踹到阴影里。就在那人倒地的瞬间,突然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张起灵和那个人同时“啧”了声,来不及反顾不约而同马上朝另一个门逃去。

      张起灵才发现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年轻人,他们在坐在地上的人群的夹缝中快速的移动,也顾不及踢到其他人。当他们关上第二个连接车厢门时,张起灵试探性问道。
      “九爷的人?”

      只见那人没有看向他,只是笑了笑,尽量压低嗓音,“早换了,我姓张,變爷那边的。”

      张起灵只“嗯”了声继续往前方跑去,他明白了那女人的意图,因为阿變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想要通过置换掉九爷的人来监视自己,她早就怀疑自己与张家的联系,以及对解九爷的行动与计划的极度不信任。

      那个人似乎也注意到张起灵的手指,看来他对于张起灵的现身也开始生疑,黑衣人马上跟紧了一步,“你名号是什么?”

      张起灵没有答,只顾继续往前快走。那人起了疑心,就在张起灵一伸手抓向他的后颈,却一下被张起灵挡了下来。

      他没有面具。年轻人恍然大悟。他居然可以在这个地方看见这个人。他看到了自己这趟的任务成败的关键,不是,是非成功不可,因为只有面前的年轻人,才是他们家族最后一个并且是唯一能完成使命的人了。

      “我见过你。”年轻人晦涩说道,他一直盯着车厢前面,以防敌人追上。“很多年前在本家的时候,你还能认出我吗。”

      张起灵转头,他看到了对方眸子里头的坚决与真诚,他摇了摇头,依旧沉默。

      “自从东三省沦陷,我们一度被落井下石,等到败落凋零到现在的田地才醒悟到个中潜伏的威胁,我们所有的财富、生活眼睁睁看着都被人剥夺,却失去了反抗的力量和精神,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个接着一个的流血破头,被人暗杀掉。”年轻人回忆着,停了一停,从裤袋里掏出了一个木制的小盒子,他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就算我今天大难不死,也不知道能苟且偷生到什么时候。”

      荣誉与骄傲,放在张起灵身上压根看不到任何关系,他感受不到,也不知道什么是家族荣耀,为何要为之骄傲。他的出生根本不该属于这个庞大的家族里面,他也曾经对自己在这个家族的命运信以为真,但是苛刻的日子里,他没有母亲的庇护与慈爱,没有父亲的严词与厉训,他看到的只有周围人对他畏惧与退避的眼神。日复一日,他不知自己何时开始习惯了这样的狗眼底下的生活,他很早参悟了背叛,寂寞和忍受,在同龄的小孩中心智已发展成人,他学会了无视那些不信任以及轻视的态度,唯一可以与之对视沟通可能只有那片四合院里狭隘的蓝天,和不经打理的花花草草,在那里找到了坦诚。

      在张起灵懂事之初,和他一样遭遇的小孩有很多,他们都失去了父母,名义上是被人收养,实质是成为某部分人的替死鬼,去古墓里进行成年人无法从事的挖掘工作。在那里,他晓得了很多该与不该的事,他没有选择做不做的权利,甚至是说话的资格,遵守命令与完成任务是他唯一能在这个世界存活下来的前提条件。

      他现在能想起的事情很少,能够不忘记的只有成人前孩提时发生的事情,那些事情历历在目,以冰山一角的形势目击了惨烈的同胞相残,以及家族的破裂,他的童年,世界观和人生观都产生深刻而无法痊愈的影响,以至于他后来对杀人的毫无保留与残酷无情。他不是嗜血的杀人恶魔,他还尚存的良心,早已被埋葬在绝对冷静之下。杀人,成为了一种需要,无法不面对的需要,只是不是轻易下手而表现出来。

      我见过你,或者,我记得你。听到这样的话,张起灵本能地筑起了自我防卫。一般这种人,往往带有目的以及居心叵测。张起灵摇了摇头,没有答话,他甚至连自己是否失忆也搞不清楚。

      那人叹了口气,从盒子里取出一张很薄的皮,“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接下去的路祝你好运。”
      张起灵见他熟练的戴上,不稍两秒,眼前呈现了个与自己长得极度相似的男人。年轻人突然打开了车厢门,不趁张起灵不备一把推出了门外,张起灵脚底不稳,手一伸狠狠抓着门沿,才不至于摔出去,但是肩膀却一下子被拽住,推着张起灵不让进来。

      “我一开始还疑惑,以为你是假的。”张起灵看到另外一个自己朝他笑了笑,“可惜我现在没时间给你多说一句话了。”

      张起灵明白那人打算要做什么,他想顶替张起灵成为那些刺客的目标。张起灵终于发话,“我不需要你这样。”

      就在那一刻,包厢另一个门被拧开。

      “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这个家族最后的大义。如果你成功了,我的牺牲也是有意义的。再见了,族长。”

      那年轻人突然往张起灵的腹部一踹,张起灵身子一下失去了平衡,就在火车拐弯的一瞬他失重掉进了黑暗里,那个年轻人满是阴影的脸定格在他的眼里脑海里,一直到他感到碰撞到土地的巨大沉重与剧痛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六)番外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