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殇 泪逝 修改版》七弦桐

92、第45章

　　今天是康熙六十一年的最后一天，明天便会宣布是雍正元年。我站在廊下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我和九爷在一起，互诉衷肠。那个时候是真的美好，我与九爷之间没有反反复复的争吵，我对十三年没有愧疚，对四爷也能玩笑似的称一句“先生”，时间很残忍。
　　九爷撑着伞独自站在院外，风雪非但没有使他的面容变得模糊，反倒越发的清晰，他似乎没有进来的意思，只站在那儿看我，我也不说话，站在廊下看他。四目相对间，我脑中反反复复被“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这句话充斥着，我那时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平衡这二者的关系，不负如来不负卿，但是经过这漫长的岁月，我才认识到一切都是定局，我们没有改变的能力，同时我也不知道，学会去爱一个人会这么累。
　　腿站的微微有些酸了，我便想回房休息，只是稍一转身，他便叫住我，接着便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走来，手中的伞被他丢下，风一吹刮向了别处。
　　“微凉。”他将我拥入怀中，仍旧是熟悉的气息，安定的、温暖的。
　　我并未回抱他，只轻飘飘地应了一声“我在”。
　　我感受到他挺直的脊背在这一刻松垮了下来，绵绵的呼吸一阵又一阵的拂过耳畔，温柔的让我想哭。
　　“怎的突然来了？”我问道。
　　“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声音透着无尽的悲凉。
　　“别乱说，一切都会好的。”我安慰他亦是安慰自己。

　　我带着南风围着火炉看书，他推门而入带着满身风雪，我为他解开风氅抖落上面的雪花。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我问道。
　　他并不答话，而是走到南风跟前，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说道：“南风长大了，阿玛可能陪不了你了。”
　　南风“哇”的一下哭了，我看着眼前这个与我朝夕相对许多年的男子，亦是抑制不住自己的难过，原来分别也只是这一瞬间的事。
　　“南风你先回房，额娘有话对阿玛说。”
　　她看了一眼九爷，红着眼出了去。
　　“他要把你发配到哪儿去？”我问道。
　　“西宁。”
　　“何时动身？”
　　“就这几日。”
　　“我找他去！”
　　他拦住我，说道：“别冲动，我去找他，请求暂缓几日。”
　　“他真是太狠了，究竟有多深的仇恨要这样步步紧逼！”
　　“不怪他，毕竟十三弟……”他不再说下去，但意思已不言而喻，“或许以后便聚少离多，或许再也见不到了，微凉，我不在的日子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南风，我对你的承诺终是没能实现。”
　　“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好好的。”
　　他苦笑道：“恐怕不行了，不过他也不会把我怎样，你且放宽心在家等我，我一定会回来。”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彼此心中都明白，经此一别，恐难相见。生相离，死相别当真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事。
　　我当天便递了帖子请人送交翊坤宫的年姐姐那里，很快她便给了我回复，邀我明日去宫中小叙。我知她如今正得皇上的喜爱，便想央她帮我解决九爷的麻烦。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换了宫装带着南风进了宫，但在踏进翊坤宫的朱红大门时，我却又犹疑了，我这样做真的合适吗？利用彼此间多年的交情而满足自己心中的那股叫做“舍不得”的心情。
　　“额娘您怎么了？”见我停下步子，南风怯怯的喊了我一声。
　　我稳住情绪，说道：“刚刚想到一些事，咱们进去吧。”
　　许是姐姐先前有交待，守在门外的小丫鬟只冲我点点头，示意我可以直接进去。
　　万万没想到，他也在，看着他怀里抱着小褔惠，我一时脑袋有些发蒙，牵着南风傻傻的站在那里。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有多害怕见到他。
　　“别站那立规矩了，坐吧。”他淡淡的吩咐道。
　　我福了福，说道：“谢皇上。”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怒容，随即又恢复如常。
　　我不禁有些矫情的想，究竟是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他瞅了我一眼，随后对姐姐说道：“我先回养心殿，你身子重，仔细些。”
　　我这才注意到姐姐怀着身孕，他把孩子交给姐姐后便起身离开，我牵着南风在他身后说道：“恭送皇上。”他脚步微顿，终又是离开了。
　　姐姐叹了叹气，说道：“你又何必气他。”
　　我微笑道：“我没有气他，这是他应得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注定要孤寂一生。
　　“他毕竟是你四哥。”
　　我摇摇头，说道：“我只是一个孤女，承蒙他多年照顾给了我‘妹妹’的身份，而如今再不敢高攀。我也不叫纳喇一诺，我叫吕清，小字微凉。”
　　姐姐难过的看着我，道：“你这是想同我们断了往来。”
　　“早该如此了姐姐，不然也不会像如今这般痛苦。”
　　“你今天来的目的是？”
　　“请求姐姐劝劝皇上，放过九爷。”
　　她的视线转向别处，说道：“我没有这么大的权力。”
　　“我知道。”我笑道，“总想着留住九爷，却让姐姐为难了，大抵上便是天意。”
　　“你恨他吗？”
　　“不恨。”我从没想过要去恨任何一个人，也不懂得怎样才算是恨，人世间的事终究还是讲因果报应的。
　　我带着南风出了翊坤宫，本想着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但冥冥之中人与人之间总有一根线在其中牵扯，任凭躲得再远也无法真正的断了联系。

　　当九爷离开京城十多天后，我得到了子夜过世的消息，我看着这空落落的宅院，这四四方方的天空，不禁觉得世事苍凉。我换了身衣服带着南风乘车去了怡亲王府。因着和十三爷旧日的交情，王府的管家并未拦着我们，又领着我们来到了子夜的院落，只单单站在院外便能感受到这浓厚的悲伤。
　　屋内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只十三爷抱着子夜坐在榻上，神情憔悴。我没想到经年之后再次相见会是这般光景，我牵着南风一步步的靠近他，想说一些安慰他的话，但是在开口的那一刹那，我发现再多的安慰都是徒劳。
　　“其实我早就看上她了，这傻姑娘还想着对我使美人计。”尽管语气淡淡的，但他这样突然说话着实吓我一跳，他接着说道，“我也知道她爱的是老八，因为她同他太像了。”
　　我示意南风先去外面转转，我同十三爷单独说几句话。
　　“是你和九哥的孩子吧，都长这么大了。”他抬头冲我笑了笑，我却丝毫笑不出来。
　　“回去吧，微凉。”
　　我对上他的眼睛，眉目一片清明，是过去的那个十三爷却又不是那个十三爷。我没再说话，淡淡的看了子夜一眼，离开了这个房间。他深爱着的人却为了另一个人利用他，而他却甘之如饴。
　　第二日他便把子夜下葬了，只在她坟前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便悄悄离开了，那一刻我想起了九爷，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像十三爷一样，坐在这儿，斟一杯薄酒，回忆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