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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风雪人间 ...

  •   雪花消失了,我知道自己的思绪回来了,重新坐在这个破落的庙宇之中,身边还是那个小小的火堆,站起身来,才发现火堆的对面有个用枯树枝和枯草勉强铺成的铺子,上面躺着一个身影。

      海天没有说话,我一时也沉默着。好半天才想起该继续发问。

      (他是谁,他怎么了?)

      [我哥哥蓝遥。沈蓝遥。在守城的时候他受伤了,现在还是醒一阵昏迷一阵的。]

      (……你娘呢?)

      [娘……?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娘。]

      我觉得有点茫然,面对着这么个怪异的情境。

      (你家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会和爹爹、哥哥一起流落到这种荒山野岭?)

      没有听见海天清丽的声音,可眼前一幕幕流过的画面就是她给我的回答。千里铁骑扬起的尘沙……街上行人惨淡的神色……老幼妇孺的哭声……锋利的弯刀在空中划过的闪电一般的弧,落下绽开的血花……少年未发育成熟的青涩身体,纤长的手臂也坚定地执着长剑……还有,钢盔铁甲、强撑病体在城墙上沉着指挥战斗,却终究被攻破城门,身陷囹圄的男人……沈海天之父,东晋帝国扬武将军沈劲。

      念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海天的声音是有着坚定力度的,在她心目中,他不仅是个温柔可亲,体贴备至的好父亲,更是个顶天立地铮铮铁骨的好男儿吧。但身为大将的他是怎么以被俘之身带着一双儿女逃出洛阳的呢?这一点,因为海天对此亦一无所知,也就更不是我所能清楚了解的了。

      那个清秀瘦弱的年轻人,原来还是个英勇不屈、德才兼备的大将军,这还真令人有些意外。“东晋”两个字也让我颇有几分失望。身为一个理工科大学生,并非专修历史,我只和大部分普通人一样对中国历史走向大致有个了解,最多不过是从电视剧上看些经过扭曲戏说的故事,而那些故事涉及的不是什么秦皇汉武就是康乾盛世,总之仅是些波澜壮阔的有名史实,可魏晋十六国时期说起来却真是我历史知识中的大块空白之一,看样子身为现代人的常识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而且,重要的是,……这似乎是个乱世啊。我轻轻叹口气。

      躺在草铺上的男孩动了动身体,口中发出轻轻的呻吟声。是伤口痛了?还是其他什么地方不舒服呢。我跪在他身边,不知所措,但是他的痛却似乎感染了我,让我情不自禁地为他难过,心疼。我迟疑着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不意外地感受到了一片火热。凝视着他,这张如今苍白病弱的面容,在拥有健康的时节里,一定是相当俊秀动人,带着青春少年特有的青涩和富侵略性的魅力吧。我的手指慢慢从他形如远山的浅色长眉上划过,又轻轻碰触他长长的卷翘的睫毛,经过秀丽挺拔的鼻梁,慢慢落到紧紧抿着的苍白但形状优美的薄唇上。

      这,是我的哥哥呢?……似乎沈氏家族有着姣好面容的遗传因子。海天也是这般样貌么?

      完全没有真实感。我不耐烦地摇摇头,这张太漂亮的脸只让我感到恍若梦中,完全失却了分析判断眼下情境的能力。我的心理年龄已经超过了二十岁,可是现在却在一个十岁刚出头的女孩身体之中,还不得不强逼自己从心理上接受一个十三四岁大的男孩子作“哥哥”。荒唐,真够荒唐的。

      到底是欲望先行,虽然被突如其来的奇遇搞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肚子突然响起的咕咕声让我还是有了生存着的真实感。

      (这附近能有什么吃的?)我问海天。

      [……不知道……]

      又叹口气。毕竟也是个孩子,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还带着一个受着伤生着病昏迷不醒需要照顾的哥哥,怎么有生路可言?

      我从屋外取来一捧雪,在庙里逛上一圈,勉强找到了个有点容器样子的破铁碗,在火上把雪水融化,喂沈蓝遥喝下去,至少先试图降降温吧。自己也觉得有点饿了,只好灌点热水哄肚子。一边干活一边整理着思绪,不由得觉得这命运其实挺有意思,在现代我由于体弱又娇气,从来没有过食欲,吃饭常常得小姑哄半天或是男朋友板起面孔骂两句才肯勉勉强强吃一点,没想到如今却陷得这么个境地。不过,我仍然感谢命运,如今我是健康的,而且有人需要我,我的生活有需要达成的目标。我甚至并不急于回到现代,既然回去也不过是迎接不久就要到来的死亡,何不在这里面对健康的人生?

      海天一直很安静,不愿说话。她的身体此刻被我占据,人格虽然仍然残留着,但我却感受不到她主动表露任何情感任何思想。只有在我开口问话的时候她才会沉静地答上一两句。从她的记忆之中我得知沈劲在病危之中交代海天和哥哥两人结伴回建康——建康,就是吴国的建业吧?那应该就是古时的南京?我从自己贫瘠的历史地理知识之中绞尽脑汁地回忆着:我们是从洛阳逃出的,那应该要向东南方向去才能回到南京……不,不对,现在不是想那么远的事情的时候。先得填饱肚子。怎么办?

      我走到沈劲身边,上下打量着他的身体,琢磨着他身上能带着什么有用的东西。会有钱吗?这荒山野岭之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又下着大雪,有钱又能怎样。不知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我开始着手在他身上翻着。却不经意看到他裸露出来的皮肤上的伤痕。手在空中顿住。

      [你……轻一些,不要弄疼爹爹!]清脆童稚的声音急急地在脑海中响起。

      (我知道。不要担心。)我温柔地安慰她。

      翻到一把弯刀。我更加惊讶了。不管他是逃出来的还是被人放出来的,怎么还会带着用惯的那柄武器呢?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把刀就是刚才出现在海天记忆片段中,在沙场上拼杀时沈劲挥舞的那把呀。

      [这把刀是爹爹重要的遗物,要把它收好!]海天又说。

      我笑了笑。还以为这丫头已经伤痛得封闭了自我呢。原来其实并不是这样。

      提起刀试着挥舞了几下。本来料想以一个年纪不足豆蔻的女孩的身体,要使用这把刀肯定相当困难;但是却惊讶地发现其实并不费力。而且,舞刀的感觉非常熟悉,游刃有余得就像它生来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可以用它任意刺向需要的方向一般。

      (怎么会这样……)

      [……我很小的时候爹爹就教哥哥和我刀术的……]海天轻轻说。

      我汗颜。她现在才几岁?那么当她才几岁的时候沈劲就教她练刀?太荒谬了,这是个什么爹爹啊……还好这刀不沉,不然对小孩的身体发育都该有影响吧?就算对女儿寄予了不管多大的希望,也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啊……

      [不要那样想我爹爹,不要!]她很受伤地抗议起来。[我是武将的女儿,爹爹教我刀术是为了我好,这没有什么不对!]

      (好,好,是我一时说错话。)我只好安抚她。平常安安静静得近乎自闭的小姑娘,在提及父亲的时候却有着不同一般的激烈反应。沈劲他……确实是个很不平凡的男人吧?可我对这个名字却是闻所未闻。如果有认真研读过晋史就好了,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看着沈劲身上的衣服我又打起了主意。不过不敢贸然行事以免激怒海天,我只好小心翼翼地问她:(我们把你爹爹的外衣解下来御寒,好吗?)

      果然不出所料,她断然拒绝:[那样爹爹会冷,不可以。]

      我苦笑着摇头。(你爹爹已经感觉不到冷了。海天,我问你,你爹爹交代你要好好活下去,要你做一个汉人该做的事情,你答应了他,对吗?)

      [但是我……我不想做到……我也做不到……]我发现自己的眼中又涌上了泪水。这孩子,又哭了。

      我擦干眼泪。(海天,你要保护哥哥吗,打算用自己的努力让自己帮助他一起活下去吗。还是,放任他的身体一直恶化下去?)

      [我想和哥哥一起去见爹爹,我们三个人就能像以前一样,一直幸福地在一起……]

      (海天?别这样,坚强一点,你答应过你爹爹的,你爹爹也想要你好好活下去对不对……海天?)可是不管我再怎么催促,她都不再出声。

      我叹了口气。她不知躲进了自己制造的哪一个角落里,就不打算出来了。我毕竟也不是学心理学的,平常更是个懒散又笨拙的人,在哄孩子上肯定不是一般的差劲。也只好放弃。管不了那么多,先动手吧。我吃力地把沈劲的外袍夹衣都脱了下来,把薄的一件穿在自己身上,又回到前殿去把厚的给蓝遥披上。沈蓝遥的状况仍然不好。海天还是挺有心的,她把蓝遥安置在前殿,这样便把沈劲的死亡与这个同样也还是孩子的脆弱的男孩隔离了开来。这一对孩子……以后的日子肯定会更苦吧。我心下恻然。突然想起现在我就是海天,她的苦日子不就是我的苦日子吗?还有工夫同情她啊?真是的……

      一边嘲笑着自己,我一边回头看了沈劲一眼。他静静地躺着,刚才在脱外衣的时候我不经意间看到了他四肢的新伤旧伤。就凭那副纤瘦的躯体,他居然是个武将?还是说,是病魔让他的身体崩坏到这种地步?我静静地站着,保持着回头的姿势凝视着他好一阵子,终于握起刀跑了出去。

      外面,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天色已经渐暗,茫茫的厚雪覆盖住了路面,辨认不出哪里是路,只能从树木的长势来判断。我握紧手中的刀,深一步浅一步地在雪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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