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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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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么?回到那个世界里去?
卫然坐在浴盆里清洗着自己的身体,将头发散开来,看着它们已经长过了腰,浸在水中慢慢地散开。
要回去么?会问这个问题才是可笑吧,那是她的世界,当初那么拼命那么绝望,不就是为了要回去么?现在机会已经摆在眼前了,为什么犹豫?
可是心里像是被棉絮堵住了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那大约是不甘心吧,她都没有意识到的不甘心。
在不甘心什么?在这个世界里的一年,曾经多么得害怕,多么得绝望,多么撕心裂肺地质问过,多么无助地哭过。然后她掩埋起怨恨和不甘,挥剑斩开软弱与恐惧,踏着血和痛,一步步地走过来。
好不容易融入了这个世界,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今要放弃这一切回去么?
不甘心的是,自己当初流落到这个世界,真的只是一场错误,只是一场事故。所以到最后,即便她再努力,做得再优秀,也只有一个结局。
这个世界里,她终究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
舀起一瓢热水从头上冲下,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她换好衣服后出门,还是向内殿去了。今日是怀矣登基大典,她总要去道一声贺。今日进出的人实在众多,到处都是侍卫在戒备,燕朝门口的侍卫还是从军中出来的,认识卫然,只挥了挥手就让她进去了。
到处熙熙攘攘地都是华冠正服的人,卫然问了个侍卫后就从边上抄近路,掌客殿的西园内倒是一个人也没有,她不禁停住了脚步。燕朝是王居住和把持朝政的地方,她之前并没有来过,只是王选定之后大家匆匆忙忙地收拾王宫,她也被拉来帮过几次忙。但这还是第一次来西园。不知道是什么人收拾出来的地方,和燕朝内其它宫殿都不一样,倒像个江南园林般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她一时在里面走得迷了眼,就在一处水榭坐下。
水榭正临着一小块池塘,石头堆砌的岸边有几条锦鲤靠着休憩,偶尔落下一片树叶将它们一惊,就甩着尾巴四散游去了。
她轻轻一笑抬起头看天,云海之上的天空清而透彻,蓝得遥不可及。
这样的一个世界,让她哭过,让她笑过,让她流过血,流过泪,历尽了苦痛之后,终于舒展出最美丽的一面来给她看。
可是这终究不是她的世界。
回去罢,等到手头的事物交接妥当,和众人告别过后,就回去罢。那里还有她的家人在等待,还有她的生活要继续。
在这里不舍的,不甘的,就让她当作最珍贵的记忆,带回那个世界去。回到那不知苦痛和世道险恶的生活中去,继续她习以为常的喜平安乐。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她走出西园还没有几步,就听得天边一声长鸣,婉娥妍转直入人心,然后远远见了一道火红的影子腾空而起,居然是一只巨大的凤凰的样子,展开双翅近两丈来宽,便是隔了这么远看去也是动人心魄。
“那是涟台甫的使令,只是倒了声贺就走了,他也确是心急。”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
卫然顺着声音看去,是一个书生面貌的人,与长桑一样看着清瘦的身体和白玉一般的脸,身上穿着重重叠叠的官服。
那人看她身上也是官服,便微微一揖道:“你可是舜国官员?外殿中人实在太过繁杂,我借这里避一避,还望通融。”
卫然看着这人觉得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大约只是与长桑有些神似才让她这么觉得,因而也就揖了揖道:“不妨,我是抄近路,正要去前殿。”
说完刚要走,前面却有一人迎声走来:“你又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台甫方才还问过你一声,转头看却连人也找不见了。”
卫然听到这个声音心中突然一跳,立刻转头循声看去,果然见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分开芭蕉叶走来,看到她时顿了顿身形,然后试探地问道:“卫然?”
“柏侯!”卫然叫了一声,就看到他几大步上前来,然后一把将她举起来,抱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臂弯上。
卫然惊喜得眉眼都笑得弯弯:“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还打算要等登基典礼过后去涟国找你。”
柏侯掂了掂手上的分量,居然比之前还轻了几分,这还是穿着层层的官服:“正好国内战事已休,我本来还想去雁找你,正好徇王在来信的书简里提起来我们有旧,他说让你一个女孩子穿过虚海去涟不妥,我就借这个机会来了。”
卫然有些惊讶:“徇王么?他竟然还记得,我就是在雁碰上了他,被他带回舜国来的。”
一提起那时的事,柏侯的眸子暗了暗:“你怪我么,当初把你留在了雁国。”
卫然摇了摇头:“你一直都待我那么好,把我留下走了定是有迫不得已的事情。”
旁边的仲溪清了清喉咙以示自己的存在,卫然再看他时就记起来了,这是当时柏侯带她去见的人。仲溪道:“你们久别重逢的心情可以理解,只是大庭广众之下,事关两国颜面,还是收敛一些得好。”
柏侯看他道:“你还知道要顾及颜面么?舜国司寇在前殿等你已久,你自去寻他去罢。”说完就转过去留了个背影给他,对怀中的卫然道,“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好说话。”
于是两人又回西园在水榭里坐下,柏侯还记得当初分开始卫然腿上还上着夹板,于是问她,卫然回道:“走路不妨什么事,只是要跑动的话还是有些不便。”
柏侯叹了一口气,不想最后还是没能好得彻底。又问她:“你腿上有疾,在军中这大半年是怎么过的?”
“我一直带着你那匹鹿蜀,行军打仗也没有吃多少苦。”卫然只带着笑对他说些轻松的回忆,只是柏侯也是沙场上千锤百炼出来的人物,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辛酸,再看看面前的人,长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摸她的头:“早知如此,我说什么也不该留下你一个人。”
卫然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之后又问起些涟国的事情,柏侯也都潦草地说了。然后卫然问道:“柏侯,你还要回黄海去么?”
柏侯一顿,然后摇了摇头:“不回去了,涟还是我的国家,我要留在那里。你有什么打算?”
卫然道:“我要回去了。台甫答应了送我回去。”
柏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是么。”
卫然听出了他的情绪,对他也有些不舍,在这里萍水相逢的人都待她不薄,可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她无法留下:“这里不是我的世界,我在那边还有家人,还有我原来的生活,我必须要回去。”她坐在柏侯的腿上,伸手环住他的颈,轻轻地靠在他身上,想起来最初的日子里这个人是如何站在她面前,为她挡去一天风雨。并不是没有不舍,她轻轻地说:“在这边经历过的事情,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光,我都不会忘记。我会带着这些回忆,在那边好好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