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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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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国对玉石有很重的税,几乎达到戴国价钱的五倍,他们运回来的东西即使只卖市场价的一半,利润还是高得吓人。
卫然摸了摸鹿蜀的脖子,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坐着的时间太长,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从身边的口袋里摸出一节竹筒来,打开盖子,喝了一点水润了润喉咙,然后开始注意听身边的人说话。
“哎,真是丢人啊,明明是在为自己的国家做事情,为什么小司徒就那么的出风头,我们却要在这里做这种勾当啊。真是,都没有脸面说给家里人听。”
“我上次回蜀县,小司徒真的风光无限哦,不管到哪里,当地的百姓都会涌出来迎接他,你们是没有看见……”
“不要说他们,你每次看见小司徒来的时候,还不是一样?”
“罗,啰嗦……”
“真不知道那些人知道了小司徒给他们的粮食是我们这样弄来的,会是什么反应呢?”
“罗嗦什么,不管是什么事情,总是要有人来做的啊!”
卫然听着他们的普通话,却突然想起来:Dirty job, but somebody got to do it. 竟然勾起嘴来笑了一下。
一直在她身边的令仪好奇地侧过来,却什么都没有说。
卫然看看她,伸手指了指上面,指了指他们头顶。
当飞在天空上的时候,才能近距离得看到这个天空,很奇怪的样子,并不是那种遥不可及的蔚蓝,反而是一种跌宕的感觉,好像一层隔膜,仿佛上面还有什么。
令仪朝着她指的方向看了半天:“上面没有什么啊?”
卫然只是笑了笑,又仰起头来看天。
令仪有些奇怪了:“上面就是云海啊。”
卫然不动,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云海么?被隔开了?
旁边又有人开始说话:“不管怎么样,这个工作还是很轻松了,你要体谅一下姜碎他们啊,他们要做的可是劫富济贫的事情,比起我们来辛苦多了。”
有一个闷闷的声音插进来:“我们这个工作,并不比她们轻松到哪里去。虚海上面开始有妖魔出现了,你们没有听说么?”
“喂,不要这种时候开玩笑啊。”
“没有……我好像听说过,上回有一艘货船好像就碰到了妖魔,上面的人被吃的一个不剩……”
“拜托,我们还在虚海上面,不要再触霉头了。”
大家安静了一阵,然后有个怯怯的声音传出来:“如果是真的,那么是雁还是戴……”
“不管是哪一个,只能希望他们能够熬过去了。”
“那我们现在还在做这个?”
“喂,不管是什么国家,能像舜现在那么惨的,一个都没有吧?”
“是啊,三十年没有王……不管什么样的国家,都会荒废得一塌糊涂……”
“但是呢,现在台甫总算回来了,怎么说也有了希望了。”
“是啊,春分一到,大概就会开始升山了,你说,下个王会是什么样子的?”
“不管什么样子总不会是你这样的。”
“啊,哪里有这么说话的!”
“哈哈哈,不是么?”
“什么啊,到时候我也要去升山,说不定就能做个王给你看看!”
“哈哈哈哈哈,你真以为王是那么好当的?你这个样子,就是给台甫选上了,也做不了多久吧?”
“是啊,别说做王了,就是看到台甫给你下跪磕头,你大概就会吓得腿都软了。”
“什,什么啊,这么小看人!决定了,春分的时候我一定会去升山的!”
“嗬嗬,升山可是要过黄海哦,你这种毛头小子,还是算了。”
“对了,听说这次台甫就是在黄海里被找到的。”
“噢?被蚀带到黄海,那不就和山客一样了?”
“是啊,听说台甫是从昆仑来的。”
……
……
他们继续七嘴八舌地说,令仪却注意到动也不动的卫然,手里的缰绳被抓紧了好几次,当他们说到妖魔,黄海,蚀,还有山客的时候……
其实她听得见吧?为什么要装?为什么小司徒要帮着她骗他们?
卫然表面上不动,心里早就乱成了一团。
被蚀带到黄海里的,只有他们吧?
活下来的只有她和北宫两个人吧?
他们在说的那个人,是北宫么?
会是他么?
她还在走神的时候,突然听见上面一声枭叫,瞬间所有人都一震,抬头看过去,竟然是几只虫雕从后面追上来。
“该死的!将货物扔掉,赶快走!”
解开了装满玉石的袋子,所有人都开始催促自己的坐骑,想要甩掉他们。但是一般的骑兽和虫雕的速度根本无法对抗,一转眼虫雕就要追到他们身后。
卫然攥紧了缰绳,死命地催促□□的鹿蜀。
令仪突然凑过来:“你听得懂我们说话吧?”
卫然一惊吓,险些叫出声来。
令仪眼里一暗:“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但是小司徒关照过,一定不能让你出事。”
卫然这下是愣住了:“为什么?”
令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复前些天的那种温柔:“原来也会说话。”
卫然一下红透了脸,自己后来没有对他们说,是为了避免麻烦,但的确是自己的不对。
虫雕已经追到身后了,张开尖利的喙,露出里面蓝色的舌头。卫然一下就想起了森林里面的那种野狗,他们的舌头颜色一样。
领头的男人冲着他们叫喊:“令仪,她是小司徒的人,你带她走!”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什么小司徒的人,我只是来工作的,什么人都不是……
虫雕追上了最后面的一个人,一声枭叫冲上去,下半片喙将那人的腹部刺了个穿透,一些肠子被牵牵连连地顶了出来。
是那个说要升山去做王的人。
那个人一声凄嚎,惨烈地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所有人的手抖一震,但是没有人回过头去救他。
这种时候无能为力,他们很清楚。
我不是小司徒的人……
这句话被卫然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去。
他们是为了他们的国家在冒险,而我,只是为了钱而已……
碰到这种事情,谁更应该活下去,很清楚。
但是不能说,说了的话,就会被甩下,被抛弃的。
还不想死,想活下去啊!
迅速地涌上来,几乎灼痛了她的眼睛。风声猎猎地过去,为什么还能清晰地听到那人身体被撕裂的声音,还有绝望的,被掐断了的嘶喊。
那几只虫雕将那人分尸而食后,很快地又追了上来,然后没有过多长时间,身后又传来了人的惨叫声……
她颤抖的身子抱住鹿蜀,紧紧地蹬着鞍子,用力到左脚隐隐发痛的地步。泪水
这样重复了几次,面前终于出现了陆地,是雁的陆地!
只要到那里,只要到那里就没事了!
还剩下四个人。
他们蹬着骑兽开始猛降高度,开始一阵将虫雕的距离拉开了一些,但是他们马上就追了上来,紧接着就是另一声惨叫。
还剩三个。
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蒙在面上的披肩已经完全濡湿了。死死盯着面前越来越近的陆地,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到了,到了!马上就到岸了!
忽得一声枭叫从他们身后传过来,尖利地几乎要刺穿他们的耳膜。
本来在最前面的那个男子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农民一样黑黑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又是一声枭叫,近得好像是贴着卫然的后背发出来的,她一下攥紧了手里的缰绳,几乎要嵌到肉里去。
陆地就在前面了!只要进了那片森林,虫雕就绝对碰不到他们了!
快一点,再快一点啊!
那个男人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对令仪使了个眼色。
令仪大惊:“濮芏你要做什么!”
濮芏摸出一个小包裹丢给了令仪,微微收了收缰绳:“告诉小司徒,我保证了会把他的人安全送回去的。”
微微减了速度的男人很快就给卫然和令仪从两侧超过去。
卫然骇然地睁着眼睛,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看见男人脸上饱经风霜的线条,什么表情都没有,深深的,有些混沌的眼睛纹丝不动。
“不是啊!我不是的!”和着泪水,她终于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
那个男人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沉沉地看着她。
令仪跟上来,手里的鞭子毫不犹豫地冲着她□□的鹿蜀抽过去:“快走,抓紧了缰绳到森林里去!”
“不是!我并不是小司徒的人!”她绝望的嘶吼的声音被吹散在风里,一瞬间,一瞬间男人眼里的神色一闪,下一秒,一只虫雕就卡地一声将他的头咬了下来,伸伸脖子咽到肚里去。
没有头的尸体喷着血,从骑兽的身上掉下来,很快被另一只虫雕截住,后面的跟上来,咬住他的下身一扯,回头和其他的虫雕分享吃掉了。
卫然僵着身子回头看着,全部都看在了眼里,她想要转头,想要闭上眼睛,但是不可以,她不能。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为了救她,被几只妖魔吃了个干干净净。
虫雕吃干净了,还想要再追过来,但是他们已经进入了森林的范围,阴郁的树林很快遮去了大部分的光线,让他们看不见虫雕的身影。
卫然手上突然一紧,揪住了鹿蜀的鬃毛。鹿蜀嘶叫一声,本来要落地的前蹄一软,撑不住冲力,向前滚倒在地上。卫然只记得自己被狠狠地甩了出去,撕心裂肺的疼痛过后,就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