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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第二百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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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景徽。
永远那么冷静从容的宁景徽。
看着他走来的模样,杜小曼内心五味陈杂。在初见到这个男子的时候,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白,只觉得这个男人跟小说里走出的美男子或谪仙一样,优雅又清冷,看不透,仿佛与这尘世带着一丝疏离。
而现在,已被千锤百炼成了老油条的她方才发现,清冷的真名叫无情,神秘源于深深的城府,那种在不懂事的她花痴的双眼中看到的超尘脱俗,乃是因为,他一直在用全局的俯视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
宁景徽倒是和神仙很像啊,掂着棋子,坐在棋盘前看尘世中卑微的人类,操纵一切。扔掉哪个棋子,留下哪个棋子,都无所谓。只要,这局能赢。
唔,也不对,像北岳帝君那种神仙,是俯视着棋盘,一副“你们这群痴愚的蚂蚁啊,就这样爬来爬去吧”的淡然,而宁景徽,则是务必要让每一着都按照自己的预想落下,每分每毫都在自己的把控之内,只能成功。
这种人,不是超尘脱俗,而是深深入世。
天生就该站在政治与权势的最中心。
宁景徽走到杜小曼的面前,躬身一揖。
“本阁代这社稷天下,谢过姑娘。”
好大的礼。
杜小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OK,她知道接下来宁景徽该说什么了。
她真想问,右相大人您怎么不抱个香炉进来,给我插上三根香再三鞠躬呢?
“宁相大人,您是真会忽悠人啊。把我弄进皇宫,还送我顺势而为这四个字,月圣门跟您实在比不了。”
宁景徽直起身凝望着杜小曼:“本阁深知对不起杜姑娘,但为天下,不得不如此。”
“不得不如此?”杜小曼无奈轻笑一声,“宁相大人把我扔进皇宫,送我顺势而为这四个充满禅意的字,便撒手让我自己顺势而为了。那时候我就应该想到,右相大人打算干什么了。”
“本阁本就只是要唐郡主进宫便可。”宁景徽平静地道,“杜姑娘无需再做任何事。”
无需再做任何事,只要“唐晋媗”进了宫,便是往这碗看似平静的水中,投入关键的催化剂,接下来,水中沉浮的种种自然会翻开浮起,一切皆按照宁景徽的预想发生。
“宁相大人你早就知道月君和唐晋媗曾经的事。”
宁景徽未做任何回答。
杜小曼又想呵呵了。
宁景徽当然早就知道孤于箬的身份,以及孤于箬和唐晋媗的事。
堂堂的德安王府邸,一个男人来来回回翻墙出入,和小郡主花前月下谈恋爱,怎么可能没人察觉。
宁景徽当然还知道真公主假皇帝的身世,知道她喜欢他的事。
这些那些事,所有关键的点,沉着的宁右相都早已掌握。今天的一切,肯定在他的脑海里预演过无数无数回。
唐晋媗进宫,是整场谋划最关键的一步,必然要走的一步。
月君方寸大乱。
真公主假皇帝醋海生波,与月君生出间隙。
月圣门内讧。
为了让这一步更加完美,宁景徽甚至还自我牺牲。杜小曼想起了之前在杭州的次次“偶遇”,那让她静下心来的茶水,那取走她头发上落叶的手,那句“本阁可以娶你”……
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从胃里泛进口腔。
她杜小曼还自己买一赠一,附送了一个裕王造反的理由。
她苦笑两声:“我真蠢,竟然进宫之后,还傻呆呆地找过内应,等着有人来和我接头什么的。”
哪里会有内应啊,宁景徽只要有个唐晋媗送进宫就OK。
不论是真是假,进宫了,作用就达到了,而后这个唐晋媗就顺势而为地等着被废掉便成了。
顺势而为,呵呵,这么一想,宁景徽赠她的四个字还真实在。
杜小曼紧盯着宁景徽:“右相大人妙计无双,但,靠牺牲无辜的不相干的人来成就心中的大业,难道你真觉得理所应当?”
宁景徽表情依然那么冷静:“本阁从不敢言对错,只是身在此位,便务必要让损伤变做最低。”
以少换多,牺牲一点,成就大局。
典型的上位者思维。
杜小曼也冷静地道:“那么我也罢,唐晋媗也罢,都只能认自己活该倒霉,有幸被右相大人选中。”
宁景徽的双瞳仍是杜小曼看不透的墨色:“本阁自知,对杜姑娘罪孽深重,亦不做辩解。当有的种种报应,愿数倍承受。”
杜小曼嗤道:“原来宁相大人也信报应?我以为你这样的人什么都不信呢。我从没想过要为江山社稷做贡献。”
宁景徽望着她:“但江山社稷,必会铭记姑娘的功德。”
哈、哈、哈——
杜小曼忍不住笑出了声:“宁大人虽然贵为丞相,但代表社稷苍生说话,也实在太夸张了。铭记?怎么铭记,把我写进历史书里吗?说到这儿,裕王起兵,是不是拿我做了借口?真是好计策啊,一箭N雕。即便进了历史书,也是唐晋媗,而非我杜小曼。史学家们也不会在史书中夸这样的唐晋媗吧。”
宁景徽道:“史墨皆为云烟,天地自有公道,无需他人论断。”
杜小曼连笑都懒得笑了:“这话,宁大人真说得出口。”
幸好她有老天开外挂啊,如果真的两眼一抹黑,这时候听到宁景徽的这些话,肯定得疯了,估计现在要一边嗷嗷吐血一边撞墙吧。
宁景徽神色未变,望着杜小曼的眼神也仍是那么的温和。
“杜姑娘可还有什么心愿?本阁定竭力办到。”
杜小曼道:“我想活着离开这里,可以吗?”
宁景徽没有回答,片刻后,垂下眼帘,又一揖:“本阁再次谢过杜姑娘为这天下所做的一切。姑娘的功德,社稷必会记得。”
寝殿的门又响了,跟着响起的,是一群脚步声。
轻而稳,整齐的像一个人的步伐。
一列宫女,手捧漆盘,徐徐进入杜小曼的视线,分成左右两行站定,像两排整齐的木偶。
宁景徽再深深看了看杜小曼,转身离去。
杜小曼皱眉:“喂,宁相,你……”
“宸妃娘娘。”一个宫女上前一步,福身施礼,截断杜小曼的话。杜小曼的目光扫到她抬起的脸上,怔了一怔。
面庞圆润,容貌娇俏,竟然是……碧璃。
碧璃看着杜小曼,大大的眼眸不复有往日的单纯灵动,闪烁着锐利的神采。宫女们在她身后并成了一行,将宁景徽渐远的背影阻隔。
杜小曼脱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门扇轻轻地吱呀,再合拢,宁景徽离开了寝殿。碧璃一抿唇,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奴婢特意前来,答谢娘娘往日对奴婢的诸多关照。”
终于,又有一个人露出了她原先想不到的面目。
碧璃啊……杜小曼在心中唏嘘,逃出慕王府,在杭州开酒楼的那段最单纯快乐的时光又浮现在眼前。
那时到现在,其实才隔了几天,却像已经历了几辈子一样。杜小曼觉得自己已经快换个人了,碧璃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又单纯又嘴快的碧璃。
绿琉明明说过,碧璃和月圣门没有关系。但在那个小镇,碧璃突然出现,而后眼都不眨地把她卖给了月圣门。
为什么?
杜小曼道:“绿琉,她还好吗?”
碧璃双颊的酒窝更深:“好呀。她蒙娘娘所赐,已经在天上了,再不用受这世间的苦,想来,应该是无忧无虑了。”
杜小曼又怔住了。
碧璃紧盯着她的脸:“怎么,娘娘忘记了?是你在月圣门的人面前,说出了她在庆南王府曾服侍过裕王的事。就因为娘娘这一句话,我的姐姐,一直忠心耿耿服侍娘娘的姐姐,命就到头了。”
杜小曼的心中脑内一片空白,她的嘴唇颤了颤,碧璃又一撇嘴:“当然呀,我们是奴婢,天生该服侍娘娘的,因娘娘去死,应该感恩戴德才是。娘娘现在也该明白了,姐姐在月圣门,是奉了密令,为了社稷。但谁让她天生奴婢命奴婢心,总想着护着娘娘。娘娘看她不顺眼,也不会觉得她做得对。这么送命,只怪她自己蠢罢了。”
杜小曼干涩的嗓子里泛出苦与腥。
天啊,她做了什么……
竟然能……自作聪明地觉得绿琉曾经在慕王府服侍过裕王,而到了杭州开酒楼时,却假装认不出时阑,是因为绿琉乃月圣门琉璃使,抱有其他阴谋。
明明,根据这个矛盾,就应该想到,绿琉其实是朝廷早就派进月圣门的卧底,方才冒险没有暴露裕王的身份。
她居然还在月圣门那个叫夕浣的女子面前说出了绿琉曾服侍过裕王的事。
月圣门就这样发现了绿琉的身份。
绿琉因此……
杜小曼的腿有些发颤。
那时她身陷月圣门中,绿琉所作的种种,她对绿琉的种种,一一浮现……好像有千万根针一起钉入脑中。
碧璃柔声道:“娘娘知道姐姐是怎么死的吗?月圣门中的细作和叛徒,都要在祭月礼上成为祭品,要钉在柱子上一点一点地放干她的血,在快断气之前生割下舌头,斩下手足,挖出心肝……”
碧璃冷冷地一挑唇:“当然,身为奴婢,想来娘娘觉得,姐姐这么死,乃是理所应当吧。”
杜小曼张了张嘴,艰难地发出声音:“对不起,我……”
对不起?这三个字,能在这样的时刻说出么?
不能。
那她又该说些什么?
她有资格说些什么?
碧璃盯着杜小曼面无人色的脸,眨了眨眼:“因为与娘娘的一场主仆情义,奴婢今日特意来送娘娘,亦是加上了姐姐的一份。娘娘,升天的时辰已到。不知娘娘想选哪种法子?奴婢一定会好好服侍娘娘。”
碧璃微微向一旁让开身,几名宫娥捧着漆盘行到杜小曼面前。
碧璃抬手,掀开漆盘上覆盖的黄缎,露出一叠白布,一个瓷瓶,一把匕首,甜甜一笑:“请娘娘择选。”
宫女们一起跪倒:“奴婢们恭送娘娘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