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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呼唤君之名(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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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叁]
江南的桃红柳绿,塞北的大漠斜阳。
或许只有它们才不会随着时光的飞逝而改变。
他真真正正决定要放下了。
入军第七年三月,将军死于战乱。
连他都觉得结局的可笑。
茶陵王谋反之意一挑即破,边关局势愈加混乱,境内叛军蠢蠢欲动。
将军在平叛中一箭穿心,箭是从后方射来的。
军中有内鬼。
子兮策马将他从敌人重重包围中救出,剑气凌厉掠过,如风刃将士兵割刮得支离破碎,血雨倾泻而下,溅在他脸庞上,滚烫。
他冰凉的目光扫过马下瑟瑟发抖的敌兵,如同望着一堆堆蝼蚁,最终扬长而去,空剩一地的断肢残垣和零落的荒凉。
“……阿姜,应该不会怨我罢……”男人静静地笑,眸中的光堙灭了。
“我想……我大抵是可以去见她了罢……”
子兮放下他的手,合上他的眼。
荒地,雪原,尸体,鲜血,惨叫,呻吟。
它们连绵在一起,交织出一幅幅苍凉的画卷,铺展开无边的悲怆。
或许只有修罗才能存在于此吧。
同年七月,朝中传来圣旨。
他成为统帅八十万的大将军,那年他二十三岁。
于次年二月,回长安复命。
林子里山坡上的墓已由一堆变为俩堆。
他到墓前祭拜了,然后吹了一曲。
“将军大人及夫人,子兮告辞了。”
男子微微颔首,转身离去,月光下,颀长利落的身线拉下夜中的影。
面圣时,皇上大力赞扬了他,群臣附和。
其间去御花园望见了等待着他的四公主,已成长为十八岁的少女,明艳耀了他的眼,正值绚烂的年纪,少女掩着袖,脸颊上晕开娇羞的绯红,一双杏眸顾盼生辉,冬日雪中红的花不开的一枝枝梅述说着少年将军和公主殿下的邂逅传奇,把这段光阴妆点成烟花嫣然泻下,流光溢彩,淋漓尽致。
他于黄昏时归来,将军府的侍女仆人排列成俩列侯在大门口,等待新主人的归来,八方送来的贺礼停满礼堂。他谢过了,托了下人打点,然后换了件衣裳于夜间出了门。
听说她已退居为镜花阁的琴师,琴艺冠绝天下,宫里三番五次地请她,邀她为乐宫宫主。
她定时谢绝了的。
琴声从二楼香气一般飘扬而下,悠悠跌落。他便坐于楼下,静静地听,辞了前来取悦他的姑娘,要了茶置于桌上,入口微涩。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
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十五岁时,春色满园,他瞧见她于庭院,桃花梨花杏花开满整片视野,秀美芬芳。
她踮着脚去折那枝桃花,却一直够不着。
她绝世武功,可在挥袖间,花谢花开花满天。可她偏不,偏偏象个小姑娘那般拈着袖,领着小团扇,伸手去够。
他在心中叹息,缓缓步过去,轻轻抬手,便折下,递予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却远不及她眼眸中的笑意,明亮了他整片天空。
“真讨厌,你竟长这么高了。”
她挑着眉想拍他的头,同以前那般,却发现这比折一枝桃花更难。眼中闪了闪,只剩下淡淡的微笑。如今忆起,他已知晓,那份笑颜中有几分失落几分无奈,几分哀伤。
长大,即是离别。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
怕罡风,
吹得了花零乱,辜负了好春光。
徒唤了枉然。
或许真应是他放下的时候了,如同她以前所遇到的男人那般,离开她,去找一个合适的人,比如四公主,然后享受他辉煌灿烂的一生。
他理应明白的,她不属于任何人,也不能与任何人相爱。
过了几日,圣上便提起四公主的婚事,侧旁敲击地问他,他知道少女躲在殿外偷偷地听,古灵精怪又紧张兮兮的俏模样让他想着就翘起嘴角。
那样美好的女孩子,想不让人喜欢都难。
“国事为先,让子兮平定了北方叛乱再作打算罢。”
皇上欣慰的应了,少女在外面气得直跺脚。他刚出来,她便按捺不住,红了脸上前问他。
“将军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她虽急,但毕竟是少女,出了口,声音便如蚊子般小,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面前英气逼人气质斐然的清俊男子,他是那般优秀而好看的,令人向往。
能若何这般的男子在一起,该有多好。
“为什么这么说?”他低头,细细的问。
“因为……因为父皇都开口了,你还推脱!”她绞着手指,“那个女孩子美么?比我漂亮?她是不是很好,她哪里比我好?你说,我……我可以改!”
“公主殿下没有什么不好的,没有人可以替代。”他轻笑,指尖轻拂过她青涩的小脸,这是他对她所做过的最亲密的动作,她的睫毛蝴蝶一般扑闪着,那么令人怜惜。
他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有很多事情已经开始远去了。
月光下抚琴低吟的白衣女子,一成不变的笑颜,他贪看不厌。她唤他子兮,如同点亮他身边的所有光源。她总是在他面前毫无防备的睡去,任由他抱上床榻。最后,在她最难耐时,抱住他,说,子兮,幸好你在这里。
他们曾今缠绵地亲吻过,交颈而欢,身体亲密如斯。如今已全部退化成梦。
——在你心中,有没有我的位置,哪怕一点点也好。
他已卑微如此,不敢奢求太多。
——没有。
那是她是笑着的。
[拾肆]
翌年,茶陵王掀兵谋反。
战争全面拉来,从边关北方之境开始蔓延。
长安。
夜色中,倾盆大雨,雷鸣与闪电在天际滚滚炸开。
守城的士兵被雨模糊了视线,只听见飞速逼近的马蹄声,疯狂叫嚣着。
“什么人——?”
黄金令牌在黑暗中划出光芒。
震惊中容不得跪地扣礼,俩测得士兵慌忙让内侧人将城门打开。
城门缓缓开启,刚容一人而过,只见一道黑影掠了进去,消失在夜色中,只剩闷雷与哗啦的雨声。
烛光晕黄,女子趴在厢房内的木桌上,百无聊赖的拨弄着静Ю锏穆祢疲惶ㄖ医校话驳匾蛩氖种付笥姨
“小姐。”
门外老仆低低唤了声,“这么晚了,天着凉,请小姐好生休息吧。”
岚珊应了,把钵体扣实了推到一边。
“外面雨大,记得关窗……晚儿睡了么?”
“回小姐,小少爷已经睡了,由丫鬟和姨娘守着,请小姐放心。”
“知道了,你也好生休息,莫再管我。”
“……是。”
再一次,归于平静。雨渐大,风渐盛。树叶在夜中摇摆的影映在雕花木窗上,支离破碎的骇人,白光一阵阵乍响,她只静静坐着,不知望向哪里。
蓦地,门哐啷一声绽开,风雨直泻而入,拂灭了烛。
黑衣男子立于门口,斗篷透湿,披风下隐约可见尚未卸下的铠甲,金属光泽,寒光阵阵,风尘仆仆的气息,带着边塞的冰冷与荒凉。
他喘息着,注视着她。
“子兮——?”她一怔,带上门,“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还在边关么?”
他沉默,目光紧紧锁住她。
她去点蜡烛,“等一下,我去叫人烧开水……”
刚迈开一步,就被拽进一个潮湿冰冷的怀抱里,紧紧地,臂力之大使她动弹不得。
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双臂在轻微颤抖,埋首于她颈间,耳边垂着浓浓的呼吸,雨水顺着他的发躺下来,流进她脖子里,若一条冰凉柔滑的蛇。
她轻颤了一下。
四年不曾相见,见了,却是这般,她在唇间刚刚调出一个合适的微笑对他报以调侃和安慰,俩片冰凉却蓦地覆了上来,冷得彻骨心寒。
鹰一急切的般嗫取,他近乎霸道的在她唇上蹂躏,厮磨辗转,渐渐灼热。夜中的海潮,掀起惊涛骇浪,吻得她都疼了起来。
他狠狠地拥抱她。
“……我以为你出事了……”
耳边是他低哑的声音。
“你没事……”真的很好,他没有再说了,突然失掉了力气,身旁有她,话语都是累赘。
他真的以为他是可以放下的。
他真的以为他是可以理智的。
只不过,消息传来时,他不知道倾袭而来的那种东西是不是叫做恐慌。
“子兮,”她静静道,任他抱着,“先松开我好么?不要忘了你是谁。”
他怎么可能松开。
窗外一记闷雷,轰然炸开,白光乱闪。
他忽而听见了幼孩的啼哭声,一怔,微微松了手,岚珊便缓缓挣开他,立于一边。
“小姐。”
门外老仆低声道,轻扣着门。
“小少爷被惊醒了,硬着要见小姐。”
“知道了,马上来。”
她理了理衣裙,步于门边,手搭在门格间,又轻侧过头。
“你也开看看罢。”